第181節(jié)
第135章 陳濟果真將大搖大擺的風格發(fā)揮到極致。 他入城時,由于沒有路引憑證,自然有士兵上前盤問,他便自報家門,表明身份,旁人聽說是辰國越王去而復返,還身帶辰國天子的圣旨,哪里敢怠慢,這一路果然就暢通無阻來到宮里。 由于陳濟帶了女眷,女眷又頭戴冪離,圍繞她的盤問未免就多起來。 只是公主非必要絕不說話,一切交給陳濟。 陳濟就開始張口胡扯:“這是我的愛妾,從辰國千里迢迢過來看我的,我與她片刻不能分離,便是見你們皇帝陛下也是如此?!?/br> 過來接洽的人名叫董恂,是章梵的親衛(wèi),他面色黝黑,目光銳利,聽見陳濟所言,目光就不斷往他旁邊的女人身上掃。 “越王恕罪,您既去而復返,又奉了皇命,此行定是極為重要,皇宮重地,我等絕不可能放無關(guān)人員進入,還請見諒。” “哎,晦氣!”陳濟露出大為不爽的表情,又扭頭小聲對身旁女人抱怨,“我早就說了,別以這個身份跟著我!” 董恂聞言更為戒備,手已經(jīng)悄悄按上刀柄了。 陳濟忽然將他拉到一旁說悄悄話。 “此二人并非我這邊的人。” 董恂神色一凜,越發(fā)警惕了。 陳濟卻道:“他們是柔然敕彌可汗身邊的親信,與我一道來拜見你們陛下的?!?/br> 董恂愣住,繼而狐疑:“柔然人?” 陳濟點頭:“你道那女郎是誰?她是敕彌側(cè)室,就像咱們中原人的貴妃,柔然人都稱呼她小可敦的,深得敕彌寵愛倚重,這次柔然派遣使者前來,半途遇上我,正好就帶他們一塊過來了?!?/br> 董恂依舊半信半疑:“柔然人正侵擾我們邊關(guān),還敢派人前來?” 陳濟笑道:“我辰國不也與你們正在交戰(zhàn),還有我這位使者在?正所謂邊打邊談,以打促談 ,這也是常見的,你去通稟你們陛下便是,若是不見,再把他們趕回去就好了?!?/br> 哪里還有什么陛下? 董恂既是章梵親信,自然心知肚明,他就算去稟告,也是稟告章梵的。 換作從前,皇帝可能還真不會跟柔然人二話,但眼下局面,董恂知道頂頭上司另有打算,最后約莫是要與南朝和談妥協(xié)的。 既然跟南人妥協(xié),說不定柔然人那邊也有用處,想及此,董恂微微點頭,走向穿著罩袍戴著冪離的女子。 “娘子高姓大名?還請告知,我也好回去稟報貴人?!?/br> 女郎聲音低沉,說了句話。 董恂一臉茫然,根本聽不懂。 陳濟道:“她說她叫迪娜,這位小可敦能聽懂漢話,但不會說,我倒是能聽懂一些,可以代為翻譯?!?/br> 董恂恍然,最后一絲懷疑盡去,朝他們拱了拱手,又讓人看好他們,轉(zhuǎn)身就入宮稟報了。 陳濟面上淡定,內(nèi)心實則難免不安。 他剛說自己能代為翻譯,那是純屬胡扯,陳濟非但聽不懂柔然語,事先也不可能跟公主商量好每一句話要說什么,一切全靠隨機應變,幸而他在南朝這么多年,憑著舌燦蓮花討得老皇帝和他的年輕小寵妃歡心,以此得封越王,在成年的三兄弟里占據(jù)一席之地,一張嘴好歹也算拿得出手。 但至多也就到此為止,陳濟很明白,除非他頭上兩位兄長都死光了,否則辰國皇位絕輪不上他,別說皇位,若是行差踏錯,亦有性命之危,如今他被當作可有可無的棋子遣來長安,就是最好明證。 想到這里,陳濟內(nèi)心的不安漸漸褪去,等半個時辰后,董恂去而復返,看見的就是一個內(nèi)心與表面同樣自信的越王。 “越王殿下,小可敦,陛下龍體不適,但已吩咐讓左相出面接待你們?!?/br> 董恂拱手,態(tài)度比先前更為客氣,想必是得了授意的緣故。 陳濟卻不大滿意:“我們這等身份,就只一個左相出面?你們不是有左右二相嗎,好歹也該是左右二相都出面,方顯鄭重吧,他謝維安一人能代表你們朝廷嗎?” 他越是篤定,董恂就越無懷疑,聞言反是賠笑解釋道:“越王殿下有所不知,我們陛下抱恙,奏疏堆疊如山,嚴相得幫忙處理,這不,就只有謝相能抽出空來了?” 陳濟斜睨:“該不會是前線戰(zhàn)事不利,被我們打得焦頭爛額了吧?看來我此番來得正是時候啊!” 沒等董恂發(fā)作,他又拍拍對方肩膀,很是自來熟。 “老董,我先前在長安待了不少時日,眼看這上下醉生夢死,歌舞升平,難怪戰(zhàn)力不如我們南人呢,文官指手畫腳,又不知兵事,依我看還不如你們武人來管事,我跟你就聊得來,回頭見了那謝維安,肯定又是說些場面話,只怕一兩日是談不成的!” 帶路的是董恂,而不是正常情況下的宮中內(nèi)侍,四周也都守衛(wèi)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董恂不由擔心陳濟會疑惑發(fā)問,但并沒有。 陳濟一邊說著話,一邊從袖中暗袋摸出一枚雕刻精致的金花,不動聲色塞入董恂手里。 他的舉動行云流水,董恂心事重重,本來也不在意這枚金花,但不知怎的,這個動作讓兩人不約而同都放松下來,甚至心照不宣相視一笑。 董恂想必也是內(nèi)心焦慮積攢到一定程度,忍不住想找點話茬子。 “前線戰(zhàn)事打得如何了?消息傳到這邊有些慢,越王這是得了什么消息了?” 陳濟看看左右無人,壓低了聲音。 “聽說已經(jīng)快要拿下兗州了!” 董恂震驚得連眼睛都微微睜大了:“竟是這般神速!” 陳濟哪里知道南辰打到哪兒了,純粹是張口胡扯,但他面上不顯,還很有自信地笑道:“要不然,我能被重新派回來和談嗎?貴國陛下原本將我軟禁在官驛,我是已經(jīng)跑掉了,中途接到密信,才又回來的!” 董恂小聲道:“這我知道,你之所以能順利離開,也是因為我們章將軍下令,給你行了方便的,否則恕我直言,越王殿下恐怕走不了?!?/br> 陳濟當時就尋思自己離開長安過于順利,現(xiàn)在總算知道謎底了。 他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難怪呢,我說我當時出城也沒人攔著,看來還是承了你們的人情!你放心,這次若能和談順利,往后我們兩國就是真正的親如一家了,不瞞你說,我父皇還有意讓下嫁一位適齡公主,以促兩國之好,不過若是貴國陛下不肯和談,執(zhí)意要打的話,倒是有些麻煩了?!?/br> 董恂聞言,面上露出些許糾結(jié)矛盾的神色,不過最終還是沒有透露宮中發(fā)生的劇變。 這種大事,就連現(xiàn)在北朝也沒幾個人知道,雖然他很清楚章梵有意跟南辰和談,但如今情勢未明,章梵到底想怎么談,想讓步到什么程度,董恂不甚了了,也不敢替章梵作主打包票。 他卻不知,陳濟早就知道宮里發(fā)生什么事了。 兩人各懷鬼胎,一番話下來好似熟稔得要斬雞頭燒黃紙結(jié)拜兄弟。 很快,四人來到太極殿門口。 董恂像模像樣通稟一番,很快就有士兵出來揮手放行。 陳濟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小聲問董恂:“怎么宮里行走的不是內(nèi)宦,多是士兵,不會出什么事了吧?” 董恂安撫道:“沒事,放心,就是前線打仗,陛下染恙,不放心讓內(nèi)官伺候,便都換成禁軍了?!?/br> 陳濟點點頭,心道我信你個鬼。 他們沒有被引入正殿,反倒去了偏殿,這里較正殿更小一些,不過密談也方便。 上位果然空著,左相謝維安果然端坐一側(cè),人看上去瘦了許多,不過精神尚可。 他見四人入內(nèi),便起身相迎。 “越王殿下既已不告而別,怎么還回來再道別?”謝維安似笑非笑,面帶譏諷。 雖說兩國交戰(zhàn),不斬來使,但他這種態(tài)度,也是情理之中的。 陳濟擺出一副“我國現(xiàn)在占據(jù)上風我不跟你一般見識”的神情,大喇喇落座。 “貴國軟禁我的事,看在當日我在長安玩得盡興,其他人也待我不錯的份上,我就不與你們計較了,今日我是為貴國帶來和平,希望謝相能客氣些,這是你們對待使節(jié)的禮儀嗎?” 謝維安深吸口氣,躬身行禮。 “越王殿下恕罪,謝某一時激動。當日兩國交戰(zhàn),您身份微妙,不得已出此下策,還請越王見諒,不知越王奉命而來,想怎么個談法?” 陳濟昂起下巴:“我開門見山,你也別繞圈子,很簡單,貴國讓出洛陽以東,不包括洛陽。作為交換,我朝可以把奉州、南州兩地,送給你們。” “不可能!”謝維安想也未想,面帶慍色,“洛陽乃我朝東都,何等重要之地,怎么能拱手讓人,就算你們不要洛陽,此舉洛陽不啻于無牙老虎,往后你們想再蠶食,還不是手到擒來?貴國可真是打的如意算盤,這野心連我都能看出來,你們難不成還認為我們陛下會同意嗎?” 陳濟笑了一下:“謝相,你也是聰明人,怎么忽然間就固執(zhí)起來了?現(xiàn)在兩國交戰(zhàn),貴國落了下風,現(xiàn)在我們才只是開口要洛陽以東而已,若是節(jié)節(jié)勝利下去,我們陛下開口再要洛陽,謝相又當如何?依我看,還不如現(xiàn)在先答應了,免得夜長夢多!” 他一邊說,一邊在心里暗自夸獎自己:陳濟,你也出息了,謊話張口就來,還跟真的似的,怕是謝維安這老狐貍也都懵住了吧。 陳濟洋洋得意,不免飄飄然,余光瞥及旁邊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冪離女子,這才輕咳一聲,稍稍冷靜下來。 謝維安冷笑:“據(jù)我所知,貴國如今也才打下兩個郡而已,連一州之地都未拿下,而我朝名將李聞鵲已經(jīng)帶兵前往,勝負猶未可說,越王這話是不是說得太早了?” 董恂在旁邊小聲提醒:“方才越王說,南辰已經(jīng)拿下兗州了?!?/br> “不可能!”謝維安微微變色,“我們從未得過消息!” 陳濟優(yōu)哉游哉:“我半途得到密旨,消息自然比你們快,而且前線失利,李聞鵲現(xiàn)在怕是絞盡腦汁想著如何挽回敗勢,也不可能樁樁都往回傳吧?” 謝維安依舊搖搖頭:“無論如何,即便要和談,洛陽以東這樣的提議,我朝絕不可能答應,南州奉州等地我們寧可不要?!?/br> 說罷,他的目光落在陳濟旁邊的冪離女郎身上。 “這位就是敕彌可汗的小可敦吧?不知你們?nèi)崛蝗藖泶耍质窍胱鍪裁??總不會覺得我們北朝連你們?nèi)崛蝗硕即虿贿^吧?” 冪離下,女郎張口,說了一連串的柔然語,竟是一氣呵成,未曾停歇。 她語調(diào)低沉,全然是陌生的口吻,但不知怎的,謝維安的臉色竟微微一變,繼而瞇起眼。 很快,他又恢復如常。 “小可敦見諒,我們聽不懂柔然語?!?/br> 陳濟道:“我來代為翻譯吧,現(xiàn)在貴國要同時應付辰國和柔然,已經(jīng)捉襟見肘,如果再加上一個吐谷渾,怕是三面受敵,連長安都有危險了吧?雁門鐘離戰(zhàn)死沙場,如今你們雁門將士的士氣都快散了吧,即使柔然現(xiàn)在騎兵不多,也能讓貴國足夠難受,若貴國愿意,柔然也可以同時與你們和談?!?/br> 謝維安搖搖頭:“區(qū)區(qū)柔然,早已被我們打得七零八碎,怎配提和談二字?” 陳濟道:“據(jù)我所知,你們早就將西州守兵調(diào)到東面去與我們辰國打仗了,這也不是秘密,若吐谷渾趁此進攻呢?我沒記錯的話,吐谷渾的漢王何忡,原先好像是貴國叛將吧,他難道不會懷恨在心,趁機慫恿吐谷渾王出兵嗎?” 謝維安冷冷道:“你們這是在威脅我們?” 陳濟一笑:“也不能叫威脅吧,小可敦說的這些,你們肯定早就想過了,正是因為知道我說的都有道理,你們不妨好好想想,換作另一個使者前來,而不是我,只怕會比現(xiàn)在更加趾高氣昂。” 董恂忽然插嘴:“前面那些話,是越王的意思,還是小可敦的意思?柔然人到底想要談什么?” 陳濟道:“自然是小可敦的意思,她深受敕彌可汗信任,那些話同時也是敕彌可汗的意思。柔然人逐水草而居,牛羊在哪,他們就在哪,雁門是越不過的關(guān)隘,他們并不想入關(guān),也沒興趣得到耕地,只要更多的奴隸與財貨糧草,至于具體數(shù)量,謝相不妨稟告貴國陛下,再給個準數(shù)。不過我得告知謝相一句,我們時間耐心有限,小可敦也急于回去復命,如今柔然人還未集結(jié)兵力大舉進攻,敕彌可汗正在等小可敦的消息,若再晚幾天,柔然人未必還有耐心,畢竟就快入冬了?!?/br> 每年入冬之前,柔然人必要大肆劫掠一番,去年因為柔然王庭被滅,敕彌帶著余孽逃往敖爾告茍延殘喘,別說劫掠了,殘兵怕是能活下一半都是好的,結(jié)果今年一看時移世易,就又動了心思,甚至還跟南人暗通款曲,南北呼應,對北朝形成夾擊之勢。 若換了從前,這樣說話的柔然人,早就被趕出去了,一舉擊潰柔然的呼聲也會高漲起來,但現(xiàn)在,謝維安僅僅只能握緊拳頭,不發(fā)一言。 “我會如是稟告陛下的?!?/br> 陳濟進一步催逼:“我們只在長安待兩日,兩日之內(nèi),必須得到你們的消息!” 謝維安斷然拒絕:“不行,兩日太短了!” 陳濟搖搖頭,寸步不讓:“只能兩日,前線戰(zhàn)事瞬息萬變,你們?nèi)粼琰c下決定,我還能幫你們多談些條件,若是等辰國打下更多領(lǐng)土,就算我不要洛陽,恐怕辰國滿朝文武也不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