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jié)
“別激動,你現(xiàn)在心里也許還有許多疑慮,也許不相信我為何要孤身犯險跑到這里來,但是這些都無妨,既然現(xiàn)在你也只能相信我,那就按照我說的去做,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連她也沒料到會有鄭好娘這樣一個變數(shù)。 本來距離明日侯公度攻打進來也沒剩多少時辰,但她跟陸惟沒在一起,消息不通,協(xié)調(diào)行動難免有些麻煩,若多一個鄭好娘,也會省掉一點小麻煩。 所有人各有目的,可總會因緣際會,首尾相連。 鄭好娘連忙點頭,示意自己絕對不會再失態(tài)。 章玉碗松開手。 鄭好娘撫著胸口壓抑跳動劇烈的心,一面再次壓低聲音,仰頭問坐在榻上的女郎。 “殿下,想讓我做什么?” …… 晌午,小宴。 陸惟端坐如松。 鄭漓的心情不大好,但一看到他,依舊有種看自家子侄的欣賞和感慨。 原因無它,同樣出身世家,鄭家卻沒有出個像陸惟一樣的子孫。 反觀長子鄭彰,雖還勉強像樣,可也就是勉強罷了。 鄭彰沖動易怒,做事不考慮后果,否則也不會對趙三下手,留下無盡麻煩。 再怎么說,鄭彰也是親兒子,鄭漓還得捏著鼻子為他收拾善后。 昨夜派出去追殺柳家的人,竟離奇失蹤了。 這才是鄭漓心情不佳的真正原因。 他在等了一夜,發(fā)現(xiàn)那些人沒回來之后,當即察覺不對,又派人出去找,結果根本一無所獲,別說活人,連尸體都看不見。 這些尸體早就被侯公度下令用馬搬運到容縣外頭去處理,以免提前打草驚蛇,他帶來幾百號人,一人一馬搬一具尸體并不費勁,但鄭漓并不知道這些,他思來想去,既無法肯定是不是柳家援兵及時抵達,又想不到柳家哪來的援兵。 除非他們?nèi)デ罅似渌缓玫氖兰?,又或者洛陽城?nèi)蘇覓出手相助。 可他很快否定了第二個想法,且不說蘇覓現(xiàn)在已經(jīng)病得起不來身,就算他真有那個精力,調(diào)兵出城也會有很大動靜,鄭家不可能不知曉,但昨夜洛陽城靜悄悄的,傳回來的消息是連城門都不曾打開過,更別說調(diào)兵了。 百來號人,就這么連同柳琦幾個,憑空失蹤。 這件事就像橫亙在鄭漓心頭的刺,他無法解釋,又不能在陸惟面前表現(xiàn)出來,內(nèi)心煎熬忍得很是辛苦。 直到鄭攸親自帶著貴客過來。 鄭漓也顧不上想更多,忙起身迎去。 陸惟沒有起身。 他自恃身份,自然是不可能起身的。 貴客走過來,還主動打招呼。 “這位想必就是鄭家主所說的陸廷尉了?” 陸惟只是微微抬首,望向他們,依舊沒有起身的意思。 鄭攸笑瞇瞇,仿佛看不見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涌。 “老朽來介紹一下,這位是陸惟陸廷尉,本朝大理寺卿,這位姓周,乃南朝吳王娘舅?!?/br> 周郎君也不介意陸惟的倨傲,笑呵呵的,再次朝他拱手。 他身邊還有一名書生模樣的中年人,鄭攸沒介紹,對方也沒開口。 陸惟神情沉靜,朝周郎君微微點頭,沒有意外之色。 他在與鄭家走近之后,能猜到周郎君的身份,也不稀奇。 彼此落座,鄭攸先給陸惟和周郎君敬酒,說了些場面話。 待酒過三巡,他這才開門見山。 “不瞞陸廷尉,周郎君時常與鄭家往來做些買賣,這回也是為老朽賀壽而來,聽說陸廷尉人品無雙,特地提出想要親自見一見?!?/br> 周郎君笑道:“豈止是無雙,簡直驚為天人,即使南朝人杰地靈,我也從未見過似陸廷尉這般的俊才,今日確實不虛此行?!?/br> 陸惟畢竟年輕,似又面薄,如今被輪番夸贊,再倨傲也是擺不出冷臉,還微微笑了笑,更如花樹燦爛,不可名狀。 周郎君有些驚艷,見狀從袖中拿出一個錦盒,竟是親自起身來到陸惟面前。 “小小心意,不足為道,純粹是我仰慕廷尉,還請收下?!?/br> 陸惟接過來,打開。 里面是一支毛筆,但又不是普通的筆。 玉管晶瑩,毫毛灰白相間,筆管中隱約可見內(nèi)雕詩句。 “這是南朝制筆大師上官叢所制的玉管筆?”陸惟微微動容。 周郎君一看他表情,就知道禮物送到對方心坎上了,也挺高興。 “正是!上官叢將毛筆分為五等,此筆正是上上品,陸廷尉仔細看他筆管內(nèi)側(cè),還有上官叢本人為之命名的小印。此筆名為天璁。” “好名字。”陸惟把玩著筆,有些愛不釋手的意思?!拔冶碜诌h明?!?/br> 把自己的表字告訴他人,這是愿意更進一步交往的意思。 周郎君笑意更深:“我名周潁,字寒水,平時也愛干些附庸風雅的事情,可惜諸事不成,所幸吳王殿下還看得上,幫忙跑跑腿,與遠明這等英才,實在天壤之別?!?/br> 鄭攸作為穿針引線的使者,在兩人交談時偶爾穿插一下,活躍氣氛,他年紀雖大,思路卻敏捷,加上周潁有意結交,場面倒也不算冷清。 只是鄭漓心事重重,又惦記著昨夜派出去的人手和柳琦的下落,總感覺渾身不對勁,就連眼前三人言笑晏晏的情形,在他看來也說不出的別扭。 第122章 不管鄭漓怎么想,周潁和陸惟已經(jīng)逐漸熱絡起來,頗有些相談甚歡的意思。 陸惟若想,那定是能讓人感覺如沐春風的,幾輪聊下來,周潁只覺渾身毛孔都舒散開,恨不得能拉著陸惟的手義結金蘭。 鄭漓看著陸惟數(shù)次露出的笑容,不由酸溜溜想道,若他們鄭家今日有人掌握實權,這陸廷尉恐怕待他們更為熱情吧。 “南朝風物與北朝截然不同,遠明若有機會,我定要帶你在江南各處轉(zhuǎn)一圈,那里文風濃厚,定然會令你流連忘返?!敝軡}笑道。 陸惟點點頭:“心向往之,恨不能至,我身有職務,恐怕無法輕易離開,不過也不是全無機會。如今你朝越王出使長安,若兩朝能結盟好,往后雙方往來定會容易許多,我也會尋機會上稟天子,爭取出使機會。” 周潁道:“越王殿下為人風趣,喜歡熱鬧,想必在長安賓至如歸,倒是我們吳王殿下,也久聞遠明大名,可惜南北相隔,無緣得見,只能讓我代為出面,若遠明日后多要一些出京的差事,我們也可時常相見了!” 這話乍一聽似乎沒什么,細品卻有弦外之音。 陸惟好像聽懂了周潁的試探,意味深長笑了一下。 “難得我與周兄一見如故,以后定然會有這樣的機會。這回蘇使君重病未愈,我想必也無法那么快啟程回去,若周兄不著急走,我們還能多相處幾日,我正好向周兄請教南辰典籍制度?!?/br> 周潁關切道:“蘇使君這也病了有好些日子了吧,如今還未有起色么?聽說洛陽城內(nèi)鬧疫病了,這蘇使君的病情,可不好再拖下去了?!?/br> 陸惟搖搖頭:“蘇覓是水土不服,與疫病無關。這干旱之后鬧點疫病也是尋常,以鄭氏為首的幾家鼎力相助,出糧出藥,這疫病很快就能消散了?!?/br> 這話言下之意,竟是完全否認了蘇覓的病情跟疫病有關,還為鄭家開脫。 鄭攸鄭漓父子對視一眼,都覺得不枉他們這幾日對陸惟阿諛奉承極盡拉攏,像對方這種狐貍,肯定不可能明目張膽站在他們這邊,但有這句話,陸惟的奏疏里肯定也會幫鄭家說話,這算是一只腳已經(jīng)踩上了鄭家的船,接下來更深入的一些事情,自然也就可以開口了。 鄭漓笑逐顏開,舉起酒杯。 “不敢當陸廷尉謬贊,我等也是在洛陽土生土長,出于家鄉(xiāng)之情盡一份力罷了,只要您有需要,但凡說一句話,我等就是傾家蕩產(chǎn),也得盡全力?!?/br> 陸惟也很給面子,舉杯滿飲。 “周兄身旁這位仁兄,你好像還未介紹過,看著也是一位飽學之士吧?” 周潁笑道:“他姓施,也是江南文士,與我素來交好,這回聽說我要來洛陽,便也想跟過來長長見識?!?/br> 那施姓文士聞言起身,朝陸惟拱手見禮。 “區(qū)區(qū)賤名,不敢有辱清聽。陸郎君風姿卓絕,名不虛傳,在下甚為仰慕。” 陸惟微微一笑:“聽尊駕口音,好像不是南方人?!?/br> 施先生道:“在下確實不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只因仰慕南朝文風方才渡江過去的。” 陸惟:“不知施先生如今在何處常???我老家是揚州的,常聽家里人說,揚州宜居,可惜我無法親身體驗?!?/br> 周潁笑道:“施先生自然是與我一道在建康,揚州他也未去過,但我是去過的,以后有機會,我親自做東,帶你在揚州四處游玩。” 陸惟欣然:“那就說定了,下次定要叨擾。” 一頓午飯,賓主盡歡。 鄭攸父子不是主角,他們也不以為意,只盡職盡責伺候左右,穿插打諢,又介紹菜肴來歷,甚是殷勤。 等到宴席散盡,陸惟先行離去,鄭漓這才迫不及待問周潁。 “周郎君,您看陸惟這態(tài)度,算是愿意跟咱們一條船了吧?” 周潁捻須:“此人狡猾,無論如何也不肯給個準話,不過正是這樣才更可信些,他要是一上來就急吼吼表態(tài),才是個二愣子?,F(xiàn)在他雖未明言,但是如果真打起來,他是很愿意添一把柴火的,更何況吳王殿下許諾事成之后封他為王。若放在北朝,恐怕他這輩子也混不上,孰輕孰重,聰明人自然知道怎么選擇?!?/br> 鄭漓愣了一下:“吳王殿下何時許諾封王?方才席間我好像沒聽見您說這些?!?/br> 周潁笑道:“此事怎能明言?事成之后封王,這幾個字都藏在詩中,刻在方才送他的玉筆里了,他聰明如斯,方才拿著筆端詳半天,肯定也看出那首藏頭詩了?!?/br> 鄭漓:…… 他還真不知道兩人當面玩這一手,要不是周潁說破,自己還被蒙在鼓里。 “這、吳王殿下對這陸惟,還真是格外優(yōu)厚,不知是何緣故?” 周潁悠悠道:“揚州陸氏,原是南族北遷,若將來有機會一統(tǒng)天下,這陸氏必是我朝要拉攏的一號人物,聽說陸惟現(xiàn)在頗受北朝天子看重,年紀輕輕已經(jīng)躋身九卿,有他在內(nèi)部為之轉(zhuǎn)圜說客,將來許多事情都能事半功倍,哪怕他不出力,只要不搗亂,對我們也有好處。此謂之,千金買馬?!?/br> 鄭漓酸了一下,心說他們鄭家在洛陽也算一號人物,怎么就封不得王侯。 想是如此想,他也不敢表現(xiàn)出來,只得笑道:“吳王殿下謀慮深遠,實在令人敬佩,周郎君算無遺策,鄭某弗如遠甚!” 周潁笑了笑,轉(zhuǎn)頭問施姓文士。 “施兄以為呢?” “這些事情,周兄作主就好?!笔┫壬灰詾橐猓班嵓抑?,聽說你們前頭還在行宴餞別,還有歌舞助興,前兩日我沒趕上,現(xiàn)在不知能否去瞧瞧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