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jié)
“好你個陸遠明,居然追到這里來,這是生怕我將殿下給賣了,還是怕我給殿下多推薦幾個年輕貌美的郎君???” 陸惟冷靜道:“你也出去。” 劉復(fù):“啊?” 他見陸惟面色殊無笑意,不由又看看公主,尋思兩人難道吵架了? 章玉碗:“勞煩劉侯幫我要一個楊梅冰碗吧,雨落,你也跟劉侯去?!?/br> 劉復(fù)聽見楊梅二字,跟著口舌生津。 “好吧,我去去就來!” 很快,屋里只余二人。 章玉碗笑道:“陸郎從公主府追到這里來,該不會真是見不得我一刻離開吧?” 陸惟沉吟道:“殿下方才說,要去洛陽?!?/br> 章玉碗見他面色沉肅,其中必有要事,便也有問必答:“陛下欲賜婚白遠之女與上官葵,讓我奉旨為正使,帶上官葵過去給老丈人相看,再護送白遠之女回京成婚,去汝南自然要經(jīng)過洛陽的。” 陸惟微微蹙眉:“如果從晉州走呢?” 章玉碗:“可以是可以,但要繞遠路,多上不少路程,晉州本身也不如洛陽安定,你從今夜就一直心神不寧,是想到什么了?” 陸惟嘆了口氣:“陛下想要讓鐘離出兵,追擊柔然余孽,將逃到東柔然敖爾告的那些人徹底斬草除根?!?/br> 章玉碗奇道:“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大小朝會,她也不是回回都參與的,錯過一些事情不奇怪。 “就在前幾日。”陸惟道。 敖爾告在草原上只是一個地點和標(biāo)記,并沒有像中原一樣的城池,敕彌帶著柔然的殘余勢力逃到那里,帶的牛馬干糧,早就在路上消耗光了,他們想要活下去,就只能打中原的主意。 今年,就在不久前的開春,好不容易熬過寒冬的敕彌帶著人直奔中原,對關(guān)內(nèi)進行了幾次小規(guī)模侵擾,還真讓他掠走不少牛馬糧食。 而且敕彌知道雁門關(guān)有鐘離鎮(zhèn)守,沒有強攻,反倒選擇繞到偏頭關(guān),趁著黃河今年入春之后干涸,水位下降的時候從偏頭關(guān)入侵,他也很警醒,知道拖家?guī)Э诓缓门苈罚瑳]有劫掠人口,只沖著牛羊牲畜和糧食下手,幾個村子被劫掠一空。 他們搶了就跑,也不跟朝廷兵馬打,等到鐘離派人趕到,敕彌邊打邊退,損失了一部分人馬,又棄卒保帥,還真讓他給跑了。 章玉碗是知道此事的,當(dāng)時皇帝勃然大怒,痛罵敕彌,但是在許多人看來,柔然如此行事,已經(jīng)比往年收斂許多,換成他們實力鼎盛時期,是不可能搶幾個小村子就跑,也不搶人口的,這次是他們實在快要活不下去,才只能鋌而走險。 所以當(dāng)前幾日,章玉碗缺席未在的時候,皇帝提出要徹底消滅柔然余孽,就遭到了眾人的反對。 能參加小朝會的,自然都是幾位說得上話的重臣,左右相,李聞鵲,九卿,基本都列席了。 皇帝要追擊柔然余孽的理由也很簡單。 一來柔然主力已經(jīng)被消滅殆盡,剩下敕彌這一小撮人,翻不起大風(fēng)浪,但若是每年都入關(guān)侵擾,芥蘚之疾也是很煩人的。 二來敕彌不死,就相當(dāng)于柔然還有一桿大旗在,以后總有壯大的風(fēng)險,到時候再收拾,為時已晚,而且皇帝總覺得有敕彌在,這伐柔之戰(zhàn),就算未竟全功,他心中始終有所遺憾。 這些事情,都是先前朝會上反復(fù)有過的爭議,章玉碗也知道。 但前兩日,謝維安提出一個新建議。 陸惟就道:“柔然余孽逐水而居,只能在他們叩邊時予以打擊,很難追擊到敖爾告去,一來雁門關(guān)外不像張掖那邊,尚有城池商路,往來方便,二來敕彌小股兵力反倒靈活,分散容易,到時候朝廷大軍移動,糧草輜重,卻不可能跟著到處跑,最后結(jié)果必然是被敕彌他們拖垮。所以謝維安提議,若陛下真要出戰(zhàn),與其死磕柔然余孽,不如出兵荊州或江夏。” 聽到這里,章玉碗才真正露出驚訝的神色。 她不由坐直了身體。 “他的意思是,攻打南朝?!” “不錯?!标懳c頭,“他認為南朝現(xiàn)在剛剛吞并燕國,正是需要同化安撫燕國百姓的時候,此時出兵可以打南朝一個措手不及。而且據(jù)說這次攻打燕國,南朝太子陳逕當(dāng)居首功,但此事之后,朝中不乏攻訐陳逕者,以致于南朝天子心生猜忌,父子之間恐有不和,而且現(xiàn)在出兵,春暖花開,氣候宜人,正是最好的時機?!?/br> 章玉碗:“李聞鵲如何說?” 陸惟道:“李聞鵲思索片刻之后,認為謝維安的提議更加可行,但是他也說了,眼下北朝兵力比起南朝并無太大優(yōu)勢,貿(mào)然南下,風(fēng)險過大,屬于兵行險著,如果非要出兵,必須分三路,任用老將,贏面會更大。” 章玉碗:“他要是說有必勝把握,陛下可能會同意,但他這樣一說,陛下肯定猶豫了?!?/br> 陸惟也不意外她對皇帝的心思一猜一個準(zhǔn)。 “陛下確實猶豫了,說此事從長計議,而且我看陛下的心思,還是想先把柔然殘余勢力清除,再談其他?!?/br> 皇帝的心思其實很好理解,滅柔然是他在位期間一樁實打?qū)嵉墓儯亲阋暂d入史冊的,要是讓零星余孽死灰復(fù)燃,以后重新壯大,那這樁豐功偉績就會大打折扣。 至于南下的事,反倒不是那么急了,幾代以來,南北兩朝割據(jù)而治,誰也奈何不了誰,大家已經(jīng)習(xí)慣這個格局了。攻打南朝和攻打柔然還不一樣,前者弄不好有反噬滅國的危機,皇帝自然不會那么快決定。 說了半天,又回到原來的話題。 “你說的這些事,與我去不去洛陽,有何關(guān)系?” 章玉碗沒想明白,直接問道。 陸惟嘆了一聲:“殿下想必還記得,去歲洛陽洛州干旱,洛陽刺史向朝廷上報顆粒無收,還呈了《千里餓殍圖》的事情?!?/br> 章玉碗點頭:“自然記得,此人因與當(dāng)?shù)卮髴艄唇Y(jié),倒賣官糧,最后被處置了。當(dāng)時還有一樁小案子,被你翻出來昭了雪?!?/br> 陸惟:“新任洛州刺史溫祖庭,是謝維安的親信,他去了洛州之后,大刀闊斧,整頓了不少人,但是自從去年初雪之后,到現(xiàn)在,洛州一直沒下過雪,眼看再度又要有干旱的趨勢,溫祖庭已經(jīng)連續(xù)上疏數(shù)次,請朝廷撥糧,防范未然,又痛陳洛州積弊,一次比一次言辭激烈,那邊情況恐怕不容樂觀。” 他頓了頓,“謝維安是扳倒了趙群玉才上的位,趙黨對他本就恨之入骨,加上他推行新舉官制,大力提拔寒素子弟,又建議南下發(fā)兵,大舉提拔武將,摒棄世家文官積習(xí),勢必會將世家往死里得罪。而洛州,正是幾代世家發(fā)跡之地,情況復(fù)雜,水深渾濁?!?/br> 這世上,怕也沒有人能讓陸惟如此詳詳細細,一條條陳列出來,只為了勸她繞開洛陽。 因為陸惟知道,她畢竟離開了十年,即便對長安情況有所了解,也不可能像陸惟那樣事無巨細都能看見蛛絲馬跡,再前后串聯(lián)起來。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為公主鋪平腳下的路,讓她避免踩坑。 想及此,章玉碗嫣然一笑,正要說什么。 門外響起叩門聲。 “誰?”陸惟問道。 “是我是我!”果然是劉復(fù)熟悉的聒噪。 “進來?!?/br> 陸惟該說的也說完了,沒什么需要避人。 劉復(fù)一手推門,一手還遮在眼睛上,又從指縫里偷偷看。 見他倆都坐得好好的,這才放下手,有點驚奇,又有點遺憾。 “我沒撞見什么不該撞見,打擾什么不該打擾的吧?老陸,你怎么正襟危坐一本正經(jīng)的,是不是被殿下嫌棄了,要不求我教教你?” 第101章 劉復(fù)一進來,屋子立馬充斥聒噪。 “我被嫌棄什么?”陸惟緩緩道,“你這一問,倒是提醒我了,老夫人前些日子,還曾與陸夫人見過,詢問陸家我那兩位尚未婚配的meimei,是否已經(jīng)找到合適的人家。” 劉復(fù)抽了抽嘴角:“我記得你們家除了陸二娘,那剩下兩個meimei,都是庶出的吧,我娘以前不是從不考慮庶出的嗎?” 陸惟:“老夫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只要你肯成親,便是一只會說話的貓狗,她也愿意的地步。” 劉復(fù):…… 陸惟:“所以,她若是知道你在我家非但沒有好生反省,反倒攛掇殿下,來到你曾向她保證三個月內(nèi)絕不踏足的臨水坊——” “哎喲!”劉復(fù)攬過他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熱情,“咱倆誰跟誰啊,你怎么這么見外,我娘就是你娘,你還是要幫我善意隱瞞一下,要不把咱娘給氣壞了那可怎么辦,就算她沒氣壞,若把我打死了,豈不是要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章玉碗在一旁道:“他方才還為我舉薦了一名樂師,容貌絕佳,不在你之下,更妙的是一手笛子堪稱大家?!?/br> 劉復(fù):…… 陸惟溫柔望著劉復(fù):“真的么?” 劉復(fù)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不不,我覺得他遠不如你!” 章玉碗:“他叫桑葉,名字也好聽,當(dāng)真姿容秀逸,人如其樹?!?/br> 劉復(fù):“不不不,我覺得很一般!” 章玉碗不悅:“劉侯是在質(zhì)疑本公主的眼光嗎?” 劉復(fù)噎了一下,悲憤道:“你們倆就別玩我了!” 陸惟慢條斯理道:“劉侯就是鎮(zhèn)日太閑了,才會總想著往臨水坊跑,不若我稟明陛下,將你的職位稍作挪動,老夫人曾說你小時候總?cè)轮f要出將入相,要么調(diào)到李聞鵲身邊,他正好缺個文書。” “你饒了我吧!騎馬打仗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了,哪個小孩兒不喜歡?”劉復(fù)苦著臉連連拱手,“我承認,我是想看你的熱鬧,我錯了,下回您老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這總行了吧?” 陸惟搖搖頭:“你以為我在跟你說笑?你現(xiàn)在雖在禁軍,卻消息閉塞,你自己沒發(fā)現(xiàn)么?” 劉復(fù)撓撓臉:“好像是,以前那些跟我稱兄道弟的同僚,現(xiàn)在他們cao練,我卻不用出cao,他們當(dāng)值,我不用當(dāng)值,我當(dāng)值的時候,他們卻休沐了,時間總對不上不說,這文書其實也沒什么事干,我每日過去點個卯就能回來,禁軍中也只有我這么一個閑職,平日里想跟誰說說話,都找不見人?!?/br> 所以他這愛湊熱鬧的人才閑不住,只能三天兩頭往長公主府跑。 陸惟道:“李聞鵲身邊缺人,他的人都留在西州都護府輔佐宋磬了,來長安的時候身邊只帶了幾名親兵,副將文書一個都沒有,只能用禁軍里現(xiàn)成的,但禁軍的人你也知道,倚仗資歷眼高于頂,各有派別,李聞鵲不想用那些別有心思的人,而你在張掖就與他相識,正好在禁軍也沒根基,又有爵位在身,那些人也不敢輕易怠慢你?!?/br> 章玉碗也覺得這主意不錯,李聞鵲立場超然,是孤臣,也是長安城內(nèi)人人想要拉攏的對象,劉復(fù)在他身邊,做了事情也容易被皇帝看見,最重要的是—— “你在李聞鵲身邊的話,許多事情可以提前得知風(fēng)聲,說不定以后還能救你一命。” 劉復(fù)吃了一驚,感覺公主的說法太夸張了。 陸惟似乎看出他的想法。 “殿下沒有誆你,南朝既然吞并燕國,就說明他們早有逐鹿之心,等到他們騰出手,必然會把目標(biāo)對準(zhǔn)北朝,你跟著李聞鵲,消息不至于閉塞,到時候是去是留,自己總有個決斷,就算到了萬不得已,也能提前保全家人?!?/br> 劉復(fù)只感覺渾身冷颼颼的,明明置身臨水坊,但那種玩樂的心情已經(jīng)沒有了。 “我明白了,明日我就去拜見李聞鵲,看看他怎么說?!?/br> 章玉碗又對他道:“禁軍內(nèi)部山頭林立,有從前大將軍馮醒的殘余勢力,后來代領(lǐng)禁軍的章梵也有一批支持他的,還有以侯公度為首的平民子弟,李聞鵲一個人短期內(nèi)也很難完全壓制他們,你既然身份超然,平日里也不要貿(mào)然站隊的好。” 劉復(fù)是知道好歹的,他感激道:“多謝殿下指點。” 他心里也很明白,從邊城這一路走來,要是沒有公主和陸惟,他自己都不知道死了千八百遍。 聊完正事,雨落來報,桑葉在門外候見。 章玉碗道:“請他進來吧。” 桑葉入內(nèi),拱手。 “娘子方才說想聽蝴蝶琴,我已將琴調(diào)好,不知何時移步?” 章玉碗道:“時辰不早了,我有些困倦,若不能全神貫注,對彈奏者亦是輕浮,不如改日再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