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jié)
雨落招招手,讓東家過來敘話。 她們來吃過兩回,東家也認(rèn)得她們,看出她們衣著舉止非富即貴,哪里會矯情推拒,高高興興就過來說話了。 “兩位娘子,再過些時日,你們再來,就是我家外甥掌店了,我已經(jīng)將秘方都給了他,不過他新上手,若是味道有什么不妥,還請二位海涵見諒!” 雨落訝異:“你正當(dāng)盛年,這就要歇息了?” 東家呵呵笑:“哪能呢,我這是要回家種田去了,我們家的田地都回來了!” 雨落:“怎么回事兒?仔細(xì)說說。” 東家笑道:“先前我們家就在郊外種地,只因那田地靠近水渠,就被博陽公主府上的人借故低價強(qiáng)收了去,如今博陽公主出事,據(jù)說是被陛下罰了,她名下那些強(qiáng)奪過來的田地,也都被官府作主,按出售時的原價折返給我們。這不,我們家已經(jīng)把田都贖買回來了,我就愛種地,這鋪子還是轉(zhuǎn)給我外甥去經(jīng)營吧,那小子腦子活絡(luò),約莫能做得比我好!” 章玉碗:“這可真是大好事,恭喜你了?!?/br> 東家嘆道:“可不是么,聽說多虧了謝相向陛下上疏,謝相真是我們的大恩人!我們家還算好的了,小有家底,要不然也不能沒了田地,還在這長安城里租賃鋪子,我們隔壁有一戶姓黃的,那才叫慘,他們家本來就靠種地勉強(qiáng)維持,那些地被強(qiáng)買了之后,錢也很快花光,一家人竟淪落到去行乞,還將如花似玉的女兒給賣了,也不知道賣去哪里,唉!造孽?。 ?/br> 雨落聽得沉默,她只看見博陽公主得寵時,占有大片田地和園林,卻從未想過,這些田地背后可能也是民人百姓的血淚。 章玉碗?yún)s沒有露出意外之色。 這件事她先前已經(jīng)聽說過了,其實不單是博陽公主,在京王公貴族,哪怕再低調(diào)謹(jǐn)慎的晉國公,家里多多少少也有些田地莊園,是這么來的,只是晉國公給的補(bǔ)償可能會多一些,相對公道一些,但博陽公主就沒那么多講究了,她也不需要去cao心這些,想要什么,自然會有人雙手奉上來。 其實歷朝歷代,這樣的事情都少不了,完全杜絕是不可能的,只要有人在,就會有人性利益的算計,區(qū)別只在于上位者能否將其控制在一個范圍之內(nèi),發(fā)現(xiàn)問題也能及時解決。 如今看來,謝維安倒是不像他的老師趙群玉。 新的客人來了,老板也無暇與她們多聊,趕緊起身去招呼。 雨落小聲道:“是不是謝相出身尋常,才能看見民生疾苦?如此說來,您先前倡議的新舉官法,應(yīng)該盡快推廣才是!” 章玉碗搖搖頭:“有些人出身寒素,可一旦成了人上人,照樣也學(xué)會高高在上目下無塵的那一套,關(guān)鍵不在出身,而在人。設(shè)身處地,將心比心,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是人心之慈,而非出身所致。不過你說得也有道理,新舉官法,可以多篩選一些人,多些選擇,也就逼得那些出身好的世家子弟,要上進(jìn)刻苦,要悲天憫人。但此事急不得,現(xiàn)在單是三地試行,也引來許多反對之聲了,得慢慢來才行?!?/br> 用完中飯,兩人付了錢,慢慢走回去,就當(dāng)消食了。 但章玉碗剛回到家,就有仆從來報,說是義安公主不請自來,已經(jīng)等候多時,自稱有很要緊的事情要與長公主商議。 第98章 聽見義安公主的名字,章玉碗腳下微微一頓。 比起博陽公主,她對義安公主的印象稍好一點(diǎn),但也沒有深交。 不請自來的客人,是可以不見的。 “你去告訴她,就說我身體不適,改日……” 話音未落,義安公主就從正堂疾步走出來。 “阿姊!” 她面色急切,竟不容章玉碗拒絕,就忙忙將下文道出。 “二姊想見你,她說有很重要的事情!” 章玉碗不為所動:“重要的事情,應(yīng)該直接上奏陛下才是?!?/br> 義安公主急道:“陛下不肯見我,阿姊,求你了,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 她的焦急不加掩飾,并不像是為了給博陽公主求情而臨時捏出來的借口。 章玉碗想了想,還是揮退左右。 義安公主氣也沒喘勻,忙忙道:“今日,我去看望博陽jiejie,她與我說,岑庭他們勾結(jié)南朝,在京中尚有不為人知的余孽留存,未被清除,她想起了一些線索,想讓我稟告陛下。但是陛下對她已經(jīng)失望透頂,覺得我也是在找借口求情,不肯見我,我只能來打擾阿姊了!” 章玉碗:“什么線索?” 義安公主:“我不知道,她不肯說,只是說想跟陛下或阿姊你當(dāng)面說?!?/br> 章玉碗冷淡道:“陛下與博陽乃同胞兄妹,如今博陽做了錯事,自然要受到懲罰,陛下不肯見,你就多求幾次好了,陛下總有心軟的時候。” 義安公主訥訥道:“阿姊……” 她從未見過對方如此冷淡的一面。 那一瞬間,端坐在上位的長公主,似乎與皇帝重疊了面容。 二者如此相似,仿佛他們才是親兄妹。 章玉碗:“人總是要學(xué)著長大的,義安,你幫得了她一次,幫不了她第二次,如果她還死不悔改,就是陛下解了她的禁足令又如何呢?這次是章年被流放,下次呢,難道要連累你嗎?” 義安微微一震,沉默不語。 章玉碗起身準(zhǔn)備離開,義安公主砰地在她身后跪下。 “阿姊,我不敢說她知錯了,但是我看出她后悔了,我也再三問過她,她說她是真的想起一些線索,絕不是說謊,求您看在陛下的面子,去聽聽她說些什么吧!若是、若是她這次還胡言亂語,我以后一定再也不理她了!” 章玉碗微微蹙眉。 她原是為了讓義安公主打退堂鼓,但話說到這份上,義安言之鑿鑿,她也不好置之不管。 數(shù)珍會在長安的暗樁,無非是通過宮里內(nèi)宦,與宮外勛貴勾結(jié),以豐厚的財貨將兩者聯(lián)系起來。 隨著宋今被囚禁宮中,岑留、岑庭等一干宦官被處死,章年也被流放之后,數(shù)珍會在京城的釘子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拔除了,余下即便是有些小魚小蝦僥幸逃脫,也翻不起風(fēng)浪,只能老老實實待著,能離開長安的想必早就跑了。 數(shù)珍會的滲透,說白了,就是找到關(guān)系,賄賂財貨拉攏腐蝕,建立交情再進(jìn)而結(jié)為同盟的套路,看似簡單粗暴,實則沒有數(shù)年甚至更久的時間,是不可能成功的。 所以一旦巢xue被清掃,釘子被拔除,想要再建立起來也很難。 放眼現(xiàn)在朝野—— 謝維安是皇帝一手提拔的,而且他背叛了老師趙群玉才上位,必得緊緊靠攏皇帝。 嚴(yán)觀海的meimei生了皇帝唯一的兒子,就算meimei還未被立后,皇帝只要想立太子,就只有一個選擇,嚴(yán)觀海當(dāng)然也不可能背叛皇帝,就算還有楊氏這個變數(shù),現(xiàn)在楊氏也才剛剛懷孕,能不能生下來,跟生下來是男是女,都還不好說。 李聞鵲更不必說了。 不管現(xiàn)在外面形勢變化如何,長安城如今的確可以稱得上安穩(wěn)。 就算有余孽,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在這種情況下,博陽公主口中的什么余孽線索,其實已經(jīng)不重要了。 但是義安公主再三懇求,這個meimei沒有做過對不起她的事情,一直恭謙有禮,博陽挑釁她也想摁住,只是摁不住,現(xiàn)在只是請她去聽一聽博陽到底想說什么而已,這么一個小小的請求,確實不好拒絕。 章玉碗就道:“你與我同去吧,若與正事有關(guān),我會如實稟告陛下,你正好作個證。” 義安公主松一口氣,感激道:“多謝阿姊,這是應(yīng)該的,我愿佐證!” 兩人沒有耽擱,直接乘坐馬車來到博陽公主府。 皇帝令博陽公主閉門反省,卻沒有禁止旁人來探望。 不過這里門庭冷落,除了義安,也沒有多少人上門。 誰都能看出博陽公主已然失寵,她從前跋扈囂張,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若不是因為公主身份,早就沒有人搭理,人緣自然也不會好到有人雪中送炭。 章玉碗和義安到的時候,博陽正在喝酒。 一杯接著一杯,一邊喝還一邊罵人。 她罵的人很多,有從前百般巴結(jié),現(xiàn)在人影都不見的那些高門貴女,也有以前她就看不順眼,不肯遵從屈服于她的權(quán)勢,被她找機(jī)會打發(fā)出去的一些人。 博陽公主雖然只是公主,沒有實權(quán),但公主和皇帝親妹的身份,依舊可以為她做到很多,她只要明確表示討厭一個人,無須她親自動手,自然有人幫忙料理妥當(dāng)。 這些挨罵的人里頭,也包括陸惟的父親陸敏。 自打博陽公主失勢,陸敏就沒再上過門,他的嗅覺比兔子還靈敏,早在聽見風(fēng)聲時,就自然而然疏遠(yuǎn)了博陽公主,等到博陽被軟禁于此,派人去找陸敏過來時,得到的答復(fù)是陸郎君請假回鄉(xiāng)祭祖去了,氣得博陽公主破口大罵。 她罵起來人葷素不忌,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來,連陸敏私下怎么哄騙她的甜言蜜語都不忌諱地往外蹦,聽得義安公主尷尬不已,忍不住出聲打斷她。 “二姊,你想見的人,我已經(jīng)請來了!” 博陽公主意猶未盡,不滿瞪她一眼,拿起筷子敲敲碗。 “你不會等我罵完了再說話嗎!” 義安公主無奈道:“是你讓我請長公主過來的,如今阿姊也過來了,你別鬧了,有什么事情趕緊說吧!” 博陽公主上上下下打量章玉碗。 后者今日一身淺藍(lán),身上也沒有多余贅飾,僅僅一根簪子,腰間玉佩,素淡璁瓏,清水明麗。 這就是帝國如今最春風(fēng)得意的長公主。 入得朝堂參政,備受天子禮遇,人前顯赫人后風(fēng)光,只要她想要,連博陽公主都只得一匹的天水綢,天子都會毫不猶豫賞賜給她。 但對方身上的衣裙都是尋常料子,頂多比普通人家好一些,因她神采奕奕舉止從容,倒也并不顯得衣服寒酸。 博陽公主知道人靠衣裳佛靠金裝,但她未曾想過,還有衣服因人而異的。 “為什么?”博陽公主喃喃不解。 十年前的皇帝是博陽伯父,也是章玉碗親爹,對方受寵理所當(dāng)然,可十年后,當(dāng)她從柔然回來,死了丈夫,沒有兒子,連皇位上的親爹都換成堂弟,本該落魄郁郁過下半輩子,怎么還會是全長安最耀眼的女人? 章玉碗歸京時,天子率百官親自出迎,博陽能理解,再不情愿也去了,但回來之后,章玉碗縱是待遇再好,也只該老老實實待在公主府中深居簡出,當(dāng)一個吃好喝好的吉祥物,才符合她的待遇。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博陽想見親兄長一面,都還得來求她。 義安公主見她像是醉糊涂了,也有點(diǎn)著急,趕緊上去攙人。 “二姊,別發(fā)愣了,我好不容易把長公主請來,有什么要緊事,你就趕緊說吧!” 博陽公主卻一把推開她,搖搖晃晃走到章玉碗面前。 “為什么?” 博陽反復(fù)地問,仿佛在看自己被偷走的人生。 酒氣撲面而來,想必喝了不少。 “你若是不說,我就先走了,改日你自己向陛下說吧?!?/br> 章玉碗不怒不嗔,轉(zhuǎn)身就要走。 博陽想要撲上來一把抱住她的腰,章玉碗?yún)s像背后長了眼睛似的,靈敏往旁邊一閃,博陽直接摔了個五體投地。 義安公主:…… 博陽公主只覺牙齒磕在嘴唇上,一陣鉆心劇痛,不由悲從中來,直接坐地大哭。 “為什么,為什么你們都來欺負(fù)我!沒有一個好東西!章年拿那些當(dāng)鋪私下做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也懶得管,難道沒參與也有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