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jié)
第80章 “喜從何來?”陸惟緩緩問道,臉上是完全不加修飾的疑惑。 要說升任大理寺卿的喜,昨日他見到謝維安,對方不是已經(jīng)祝賀過了嗎? 看見他疑惑的神色,謝維安也疑惑起來。 “你不是入宮去請陛下賜婚的?” 陸惟蝸牛一般,緩緩?fù)鲁鲆粋€字:“啊?” 謝維安:“外面都傳遍了,說長公主想請陛下賜婚,讓你尚主?!?/br> 陸惟:…… 這個流言到底是如何傳出來的? 謝維安笑道:“看來是子虛烏有了,是我輕信謠言了,不過你與長公主殿下年紀相仿,男才女貌,此事倒是大有可為?!?/br> 戲言玩笑兩句,謝維安百忙纏身,也不可能干站在這里跟陸惟閑聊,陸惟在大理寺同樣堆積了一堆卷宗要處理,兩人匆匆照面又告辭。 走出數(shù)十步后,陸惟忽然駐足回首。 謝維安在內(nèi)官的引領(lǐng)下,步履平穩(wěn),衣袂飄揚。 背信棄義,出賣老師,對他來說,似乎半點影響也沒有。 陸惟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大理寺的主官原先是趙黨,加上年事已高,他自知就算賣力表現(xiàn)也討不了好,索性上疏致仕,回老家含飴弄孫去了。 陸惟一直在大理寺任職,從低到高,一步步走來,對大理寺再熟悉不過,沒有什么隔閡與過渡,大理寺上下也早知他遲早會往上升,對此也都無甚異議。 在連聲的恭賀中來到值房,早有下屬按照他原先的習(xí)慣,整理三摞卷宗在桌案上等著他。陸惟從冬天出發(fā)到現(xiàn)在春天回來,加上主官跑路,幾個月時間,這三摞卷宗堆得快跟他肩膀一樣高了。 饒是陸惟對公務(wù)再有興趣,看見這三摞東西,也禁不住沉默了。 偏生這里頭還有不少是下面送上來,需要他過目簽字的。 陸惟先讓陸無事去打聽謠言的源頭,然后坐下,開始處理公務(wù)。 他先看幾樁重大案子。 這些案子是需要三司會審的,刑部與御史臺那邊等著他的回復(fù),跟催命一樣,過半個時辰就派人來催一次。 趙群玉已經(jīng)死了,趙家也流放的流放,充軍的充軍,但是趙黨余孽還沒處理,刑部和御史臺拿不準到底要輕拿輕放還是板子種種落下,處理輕了怕得罪此時威望大增的皇帝,處理重了又怕得罪世家,等著陸惟回來一塊會審,也是為了到時候背鍋多分一個鍋出去,大家有難同當。 陸惟看了幾份類似的卷宗,讓大理寺下屬官員拿著批好的卷宗去刑部與御史臺分別轉(zhuǎn)達自己的意見,彼此約個時間再一起定一定。 過了許久,陸無事終于回來了。 他手上拿著個本子,表情有些古怪。 陸惟頭也沒抬:“說。” 陸無事就將公主派人去陸府送禮的事情說了。 “殿下讓人準備了兩大箱禮物,把陸家上下都送了個遍,連幾歲的小郎君都沒漏過,于是外面就傳言,傳言……” 陸惟接下他的話:“傳言殿下對我有意,想對陸家示好?!?/br> 陸無事干笑:“這只是其中一種說法?!?/br> 陸惟想到謝維安那兩聲恭喜,也有些頭大。 不用多想,他就知道一定是公主唯恐天下不亂,有意而為之。 以公主的玲瓏剔透,肯定能猜到他因為某些原因才會選擇回陸家,也肯定能猜到陸家人的態(tài)度。 這些禮物必然在陸家掀起軒然大波,他父親看見了,敢怒不敢言,還不知道會氣成什么樣,流言因此沸沸揚揚,直接攪亂了一池長安本就渾濁的水,說不定還能渾水摸到幾條蠢蠢欲動的魚。 陸惟幾乎能看見對方此刻得逞的笑容。 “另外,郎君,這是我們收集到的消息。包括陸敏最近經(jīng)常赴誰家的宴,與誰走得近,還有他身邊人無意間說出去的一些話。我負責在陸家打聽,陸玖和陸拾在外面打聽,應(yīng)該差不多就是這些。陸敏本人還是比較小心謹慎的,但他身邊的仆役口沒遮攔,輕易便能打聽出一些事情?!?/br> 陸玖和陸拾是在京城守宅的仆從,是當年沈源麾下的士卒,在戰(zhàn)場上受傷致殘,一個沒了胳膊,一個腳有點瘸,他們家里被柔然人殺光了,無依無靠,后來就被陸惟收留,放在近郊的宅子看家,也幫陸無事打打下手。 陸惟接過陸無事遞來的東西,足足好幾頁紙。 陸家看見打著陸惟名頭的陸無事,也沒什么戒心,給點好處再閑聊片刻,就什么都說了,連隔壁州周侍郎前幾天夜里跟媳婦兒吵架的事情都告訴陸無事了。 陸惟讓陸無事先出去,他自己則忙完手頭的事情,才不急不慌拿起來細看。 這些消息看似雞零狗碎,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甚至還有柴米油鹽的日常,但陸惟對線索抽絲剝繭再將其聯(lián)系組合的能力早已出神入化,這些旁人看來毫無作用的東家長西家短,還真就被陸惟推出一些有用的東西。 但他的表情比剛才陸無事進來時還要古怪一點。 原來……竟是如此嗎? 還真是連他都沒想到。 …… 生活在歌舞升平,燈暖燭紅的長安城,達官貴人們總是有無數(shù)宴會。 而開宴會的名目總是數(shù)不勝數(shù),過年中秋這些自然不必說了,賞桃賞菊賞梅的,一年四季總有開不完的花,娶親生子滿月酒,高壽生辰抓周宴,只要他們樂意,大可每日都沉浸在觥籌交錯,通宵達旦。 這幾乎是許多人習(xí)以為常的生活,因為他們手中沒有太多權(quán)利,不需要處理政務(wù),家族父祖的庇蔭又足以讓他們過上錦衣玉食的奢靡生活,除了舉宴,他們似乎也沒有太多事情可做。 許多人便在這日復(fù)一日的沉醉中,揮霍著人生。 甚至每年春天京城總會有幾樁權(quán)貴飲酒過度猝死的新聞,因為冬天太冷,許多人不愿出門,宴會自然而然也就少了,等到天氣暖和,大伙迫不及待出門聚會赴宴,一天走好幾場,直接就喝多了醉死過去。 前陣子先是何忡攻打長安的風聲傳來,再接著何忡長驅(qū)直入,趙群玉自縊,趙黨被清算,所有人目不暇接,根本沒反應(yīng)過來,大氣都不敢喘,別說宴會了,全貓在家里大門不敢邁出一步,到如今風波過去,宴會之風死灰復(fù)燃,大伙紛紛又開始四處發(fā)請?zhí)?/br> 不少人還在等著邦寧長公主回京之后的第一場宴會,甚至私下設(shè)局下注,賭長公主會邀請多少人,具體邀請什么人,又暗暗暢想這樣的宴會上,又有誰會大出風頭。 以天子親自出迎的架勢,說不定連天子都會給這個面子,親自出席宴會,那到時候可就更熱鬧了。 沒有人覺得長公主會是那個例外,畢竟這位可曾是皇帝嫡長女,正經(jīng)的天之嬌女,在柔然度過十年茹毛飲血的日子之后,回來還不得可勁兒彌補自己失去的那些東西嗎? 就像博陽公主一般,如今作為皇帝親妹的她,十天半月就要辦一場宴會,上上回是送冬宴,上回是接春宴,也不知道下回是什么,反正公主園林里的花那么多,總能找到一些設(shè)宴理由的。 而陸敏這樣風流倜儻,出身富貴的賓客,就是許多宴會里最受歡迎的客人。 但陸敏今日沒有赴宴。 華燈初上,他就回來了。 陸敏被外面沸沸揚揚的流言弄得鬧心無比,甚至有人恭喜他不久之后即將有個長公主兒媳。 “這些流言到底是誰傳出去的?!” 陸敏一回家就找來金氏質(zhì)問,金氏自然一問三不知,他只好又叫來何氏。 何氏將早上長公主命人送禮過來的事說了一下,也很是煩惱的樣子。 “此事純屬捕風捉影,殿下一番好意,怕是反倒會對她的名譽造成損害,要不要我明日上門請罪?” 陸敏:“長公主殿下的禮物,豈可說收就收,你不會婉拒嗎,陸家也不缺這點禮物!” 何氏訝異:“殿下所賜,豈能輕易往外推,那樣不是更得罪人?” 陸敏氣悶。 何氏:“照我看,殿下恐怕也是看在四郎的面子上,才會如此,郎君不如問問四郎自己的意思,正好他也已經(jīng)回來了。” 陸敏:“他在何處?” 何氏:“我聽人說,四郎回來之后,就在書房里等郎君了?!?/br> “怎不早說!” 陸敏扔下一句話,來去匆匆。 陸二娘從屏風后面出來。 “父親不會跟兄長吵起來吧?” 何氏:“你看呢?” 陸二娘有些擔心:“父親在家里說一不二,兄長也不是好相與的人,若兩人鬧起來,傳到外面去怕是笑話,而且父親對長公主殿下的態(tài)度,也會被人知道的?!?/br> 何氏搖搖頭:“其實你父親有些怵他。” 陸二娘一呆:“?。俊?/br> 何氏:“你兄長今非昔比,雖然姓陸,卻不像你其他兄弟那樣需要仰人鼻息過日子的,你父親也不像你想的那樣有底氣?!?/br> 陸二娘:“可……陸家是世家,父親恣意多年,不也是因為姓陸嗎?” 何氏:“對你父親來說,陸氏是他的倚仗,對陸惟來說,陸氏只是他的敲門磚。其實你父親也不是蠢人,他若覺得單憑陸氏就能庇護他,也不會四處結(jié)交權(quán)貴了?!?/br> 最近的事情讓很多人看明白,出身世家不一定就能保命,皇帝可能無法徹底消滅世家,卻可以拿其中一些來開刀立威,旁人也樂于看你倒霉,填補你的位置。 甭說皇帝了,若是遇到秦州方良那樣的瘋子,放流民軍入城,二話不說殺光世家,陸家難不成就能幸免嗎? 何氏雖然深居簡出,可她從旁人說的那些消息里,似乎已經(jīng)窺見世俗準則禁錮下被掀起來的,波濤洶涌的一角。 陸敏不知道何氏母女的對話,他來到書房,推門而入,迎面卻是一室的黑暗。 他先是莫名其妙,再定睛一看,借著外面照進來的光,才看見桌案后面隱隱綽綽坐著個人。 陸敏嚇一跳。 “陸惟?!怎么不掌燈……來人!” “父親大人?!标懳┑溃拔矣惺屡c您談?wù)?。?/br> 陸敏莫名其妙,覺得這長子很久未見,越來越怪了。 “談事為何要熄燈?” “因為這樣的話,我待會兒就不用看見父親大人臉色大變了?!?/br> 根本就不用“待會兒”,陸敏現(xiàn)在的臉色就開始難看了。 “說吧,到底什么事!” 陸惟:“此事攸關(guān)父親,還請關(guān)上門吧?!?/br> 陸敏狐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轉(zhuǎn)身將門合上。 “我記得,父親大人上回曾說過,跟長公主走得太近,會引火燒身,牽連陸家,您能否先告訴我,這個消息從何而來?” 陸敏冷笑:“故弄玄虛半天,原來是為了問我這個,怎么著?你陸廷尉神通廣大,自己沒打聽出來,還用得著來問我?我憑什么要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