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在他眼里本是瀕死之人不足為慮的陸惟,卻忽然橫生一劍,將崔千的招式悉數(shù)化開。 “你的對手是我?!标懳├淅涞?。 “就憑你?!”崔千大笑,決定速戰(zhàn)速決。 他的出手越發(fā)迅猛,刀勢化為狂風(fēng),絕不給陸惟半點活路。 陸惟閉了閉眼,復(fù)又睜開,仿佛就將那些傷痛疲憊全部抹去,他手腕微振,瀲滟劍光散作漫天星河,劍鋒一顫,星斗紛紛灑落人間。 天宇浩瀚,四海遼闊,斬長鯨于狂瀾,拈落花于閑庭。 在外人看來,陸惟的出手堪稱溫柔無力,根本沒法在崔千這波近乎狂轟濫炸的攻勢下幸存。 但在崔千眼里,陸惟的劍光似乎從四面八方而來,氣魄橫生,吞海飲月,將他逼得感到自己這一刀出去,非但收不回來,連命都會丟掉。 崔千怕了。 他心生怯意了! 一怕,就想退。 念頭一起,刀亦若有感應(yīng)。 刀風(fēng)隨之微有變化。 即便只是細微的變化,也立刻就讓陸惟發(fā)現(xiàn)了! 崔千武功再高,唯獨一個缺陷,當(dāng)年他習(xí)武時,老師曾對他說,沙場之上也好,江湖之中也罷,刀既出鞘,就不能未戰(zhàn)先退,不能心生膽怯,否則刀亦有靈,人怯則刀怯。 方良也對他說類似的話。 崔千看著如雪山傾倒般朝自己用來的劍光,忽然清晰記起方良的話。 “一心,你有個短處,就是惜命。惜命不是不好,一般人惜命才能長命,不會輕易沖動行事,但成大事者不能惜命,你的臨場生怯意,是遲早會讓你萬劫不復(fù)的。” 血,從胸口暈開。 距離如此之近,力道如此之大,崔千身上的軟甲并沒有能保住他的性命。 陸惟手里的劍也非凡劍,直接就穿透軟甲,刺入崔千的身體。 崔千雖然沒有低頭,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也被這把劍劃破。 他沒有痛感,只能感到一片涼意。 “就憑我。”崔千聽見陸惟如是道。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 陸惟將劍抽出! 崔千雙膝下跪,往前傾倒。 而此時—— 第二箭隨之而至! 陸惟聽見破空之聲,身體下意識側(cè)開,箭堪堪擦著胳膊而過。 又多了一道傷口。 只是這傷口跟身上其它兩處比起來,已經(jīng)算微不足道。 陸惟抬起頭,燦爛日光迫使他瞇起眼,在那一瞬間無法看清方良的臉。 但他能看見,方良動作很快,在第二支箭射出之后,弓上隨即又搭上新箭。 箭頭在日光下閃爍光芒,熠熠生輝。 不,這次不止一支,而是三支! 一共三支箭! 方良竟是三箭齊發(fā),一齊朝陸惟射出。 他見崔千非陸惟敵手,已然無所顧忌! 很少有人知道,作為秦州軍政一把手的刺史,方良當(dāng)年也是行伍出身。他在家鄉(xiāng)時原本可以作為賢良被鄉(xiāng)老推舉,卻有世家子弟頂替了他的位置,迫使他不得不選了另一條路,他在軍中極為刻苦,一手箭術(shù)百里穿楊,更得上司賞識,又在戰(zhàn)場立下功勞,這才步步拔擢,走到了今日。 連方良自己也不會想到,時隔多年,他的箭術(shù)竟還要以這種方式派上用場。 三支箭。 避開一支容易,如何避開三支? 陸惟與崔千一戰(zhàn),將崔千斃于劍下,雖然過程不長,實則兩人已經(jīng)拼盡心血,新傷加舊傷,陸惟現(xiàn)在與崔千之隔,也不過就是陰陽兩界的那一條河罷了。 刺史府畢竟人多勢眾,精銳盡出,而公主這邊,除掉雨落等一些沒有身手的普通人,加上章鈐,也就三十多人而已。 章鈐被數(shù)人圍攻,能勉強支撐已是不易,如何能過來救援? 至于其他人,根本反應(yīng)不及。 如此短的時間,如此精準的箭術(shù),他要如何避開? 陸惟心生不甘,又深深疲憊。 第62章 此時距離公主離開—— 她與方良親衛(wèi)廝殺,也才剛剛到了一樓門口而已。 公主看見了第二支箭射出來,就預(yù)料到方良一定會射出第三支。 以陸惟如今的情況,也許根本躲不開。 但她想要在眨眼之間殺上三樓找方良,也是不可能的。 公主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她的身形掠了出去,將陸惟撲倒,反手以劍打掉方良的箭。 但她方才所在角度,無法看見方良,也沒料到對方竟是三箭齊發(fā),自己只打掉其中一支,抬頭之際大吃一驚,唯有伸手抓住其中一支,剩下一支則射入她的肩膀! 公主吃痛悶哼一聲。 但如果她沒擋下這三箭,現(xiàn)在其中一支射的就是陸惟的心口。 以傷換命,也不算虧。 說時遲,那時快,方良待要再搭弓射箭,陸惟卻不知哪來的力氣,竟一手將公主攬起,一手執(zhí)劍殺開一條血路,將公主帶到院子外頭,以墻遮擋方良的視線。 公主見狀笑道:“看來陸郎還可以殺上三樓誅滅方良!” 她靠著墻站立,另一只手持劍橫掃,又打退幾個親衛(wèi)府兵近前。 兩人雖然避開方良,卻被困在墻角,四面都是府兵,一波接一波,仿佛殺不完。 陸惟擋在她身前,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 他渾身浴血,卻儼然亙古佇立的銅像,任憑風(fēng)雨摧折天打雷劈,也絕不肯倒下。 “待會兒我?guī)湍銚踝∵@邊的人,你以輕功突圍,直接去南城!” 陸惟頭也沒回,聲音傳了過來。 流民軍正在北城與官兵交戰(zhàn),南城是防守最薄弱的。 雖然遍體鱗傷,但陸惟的思路卻很清醒。 他們所有人里,最重要的莫過于公主,只要公主還活著,哪怕他們?nèi)妓涝谶@里,以后平反昭雪,自有說道。 至于他,陸惟深知自己情況,在受這種傷的情況下,他已經(jīng)很難出去了。 他不禁暗嘆,第一次有種是非成敗皆為天命的感覺,誰能想到來一趟邊城,當(dāng)個使者,查一樁舊案,最后會是這樣一個結(jié)果呢? 陸惟雖然很想活,但他不會明知不可為而非要為之,如果他也非要出去,最后結(jié)果只會連公主一起出不去。 “我走不動啦?!?/br> 身后公主居然如此回道,仿佛說笑,又像是在閑坐談天。 “勿要任性,你只傷了一邊肩膀,是可以走的!” 陸惟的聲音很啞,也有一絲火氣。 他全憑一口氣支撐到現(xiàn)在,若這口氣散了,人就再也起不來了。 “陸遠明,這可不像說要天下大亂的你?!?/br> 公主的聲音還是嬌嬌軟軟的,仿佛春日午后在滿是薔薇花的院子下面小憩的貓。 陸惟還真養(yǎng)過這樣一只貓。 許多年前,他在鄉(xiāng)下讀書的時候,一只黃白相間的長毛貓就經(jīng)常趴在墻頭,尾巴一甩一甩,就像也能聽懂。起初陸惟還有點稀奇,日子一久也就習(xí)慣了,還主動承擔(dān)起小貓的一日三餐,小貓也理所當(dāng)然成了他那里的常客。 看似驕傲不好接近的貓實際卻很親人,見了人都會主動去蹭一蹭,可也是這份親人,讓它后來遭遇滅頂之災(zāi)。 有一天陸惟醒來,卻怎么找,都沒有找到他的貓。最后,是在同鄉(xiāng)紈绔子弟的腳下,發(fā)現(xiàn)它血跡斑斑的尸體。 自那之后,陸惟再也沒有養(yǎng)過任何寵物,那只長毛貓早已隨著時光湮沒在記憶深處。 唯獨此時此刻,記憶又不期然跳躍出來,零碎不成畫面,偏偏陸惟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從未忘懷。 自然,公主比那只傻傻的貓聰明狡猾百倍,說是狐貍也不為過。 可要真是狡猾的狐貍,又怎么會不肯走呢? “亂臣賊子的下場,我非得留下來親眼見證不可?!?/br> 公主微微喘息,但那是因為受傷,加上剛逼退了一波人,氣力消耗。 單從語氣而言,她甚至是帶著輕快的調(diào)侃。 兩人幾乎是半邊后背抵住墻,半邊后背抵在一起,互為對方的盾,陸惟根本無法回頭看清她的表情。 “今日的下場,你想好了嗎?”陸惟啞聲道。 若不是離得近,公主幾乎聽不見他在說什么。 “你不是很希望我上你的賊船嗎,怎么現(xiàn)在反倒勸我走了?陸惟,你不僅虛偽,還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