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不自覺的,陸惟微微蹙起眉。 他看見自己在往山上走,明明知道山頂是懸崖,腳步還不肯停,反倒越走越快,心里如明鏡亮堂,有種早已預知結(jié)局的通透。 距離懸崖越近,他卻越平靜,腳步也越快,好像千萬回本就該來這一遭,縱是粉身碎骨,也該一往無前。 就在此時,身后有人叫住他。 “陸郎?!?/br> 陸惟腳步未停,徑自向前。 “陸郎,你可千萬別死了,不然世道這么亂,誰來擋在我前面呢?” 陸惟冷笑,停步回首,正欲還嘴,卻只看見一片茫茫白霧。 肩膀上忽而被人拍了一下! “天下大亂,方能天下大治,你想要的天下大亂,是這個意思吧?” 陸惟心頭一跳,猛地睜開眼睛! 身下是床,身上是被子。 懸崖床榻,不過一念之間。 他望著帳頂發(fā)呆。 天下大亂,方能天下大治。 原來這句話,真是公主說的。 之前公主把紙包塞入他手里時,耳邊仿佛掠過這句話,他當時以為是錯覺,但夢中忽而醒悟,公主還真說了這句話。 她看穿了他未竟的話意。 沉默良久,陸惟手背抵住額頭,忽然笑了起來。 “郎君!郎君!” 外面是陸無事的聲音,略帶焦急。 陸無事不會平白無故大半夜過來打擾他,肯定是發(fā)生了他都覺得震驚的事情。 是魏氏被滅口,還是流民沖進城了? 陸惟撐著手肘起身,剛出了一身汗之后,身體反倒舒服多了。 “進來?!?/br> 陸無事急匆匆推門,看樣子也是半夜被喊醒的。 “是方刺史來找,說黃禹出事了!” 黃禹? 陸惟剛睡醒,一時沒反應過來,蹙眉之后才想起是秦州功曹。 頭一天晚上接風宴上,那個大大咧咧,嗓門洪亮的功曹參軍。 “他怎么了?” “黃家被滅門了!一家十二口,黃禹本人連同妻兒,還有仆從奴婢,沒有一個幸免!” 陸惟徹底醒了,神色瞬時沉下來,凜冽寒霜,冷得瘆人。 …… 秦州功曹大半夜被滅門,就在自己家,自己任職所在的轄地。 這消息很快就會傳遍秦州官場,讓所有人震驚。 公主住在陸惟隔壁院子,陸惟被驚動的時候,她那邊也得到消息了。 方良過來請陸惟過去,公主也穿戴整齊,上了馬車。 陸惟手里多了個瓷瓶,一摸還是燙的。 公主塞的。 他打開一看,居然是熱茶。 “雨落準備的,臨時醒醒神?!?/br> 公主手里也有,她甚至還推了個匣子過來,里面滿滿當當裝了糕點。 現(xiàn)在是丑時過半,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但既然醒了,就得趕緊墊肚子,否則有了這樁滅門案,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吃上早飯。 陸惟低頭喝了幾口,再吃一塊糕點,身體很快熨帖起來,果然舒服多了。 “我聽官驛的人說,黃禹原來還是方良的表外甥?!惫鞯?。 這倒是個額外的消息,陸惟微微蹙眉。 “他是被方良舉薦到功曹的位置?” 公主點頭:“黃禹有人舉薦,又通過了朝廷的賢良試,也算名正言順?!?/br> 陸惟揉揉眉心,覺得事情更復雜了。 “剛才出門前,陸無事也過來說了一件事,先前我讓崔千派人把楊家圍起來,結(jié)果楊園失蹤了?!?/br> 公主:“看守不嚴?” 陸惟:“應該是,那些人臨時得了差事,平時也不是什么訓練有素的人,指望不上?!?/br> 官驛離黃家不遠,大半夜暢通無阻,很快就到。 里面燈火通明,里三層外三層都是人。 方良沒想到公主也被驚動了,忙親自迎出來。 “勞殿下跑一趟,臣實在過意不去!” 公主在外人面前,素來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傳統(tǒng)公主模樣。 “方使君不必多禮,我與黃功曹也算認識,事發(fā)突然,我既知道了,必是要過來看一看?!?/br> 彼此寒暄兩句,方良將兩人迎進去,親自介紹案情。 黃家滅門案是路過的打更人發(fā)現(xiàn)的,他聞見一墻之隔的濃郁血腥氣,心里好奇,就探頭探腦去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院門一推就開,再然后就是發(fā)現(xiàn)十二條人命和遍地的血。 這十二個人,除了兩個守夜的仆從,其余都是在床上被殺,基本是睡夢中一刀斃命,沒什么防備和掙扎,唯獨兩個仆從死在院子里,血跡又被進來的人踐踏,一片血色模糊。 打更人幾乎嚇暈了,報了官之后,官兵也不讓他走,他只能在一旁瑟瑟發(fā)抖,到陸惟和公主看見他時,對方的臉色還是慘白慘白的。 陸惟看見他,就馬上提出問題:“左鄰右舍有沒有聽見動靜?” 打更人自然回答不出來,他進去的時候,人已經(jīng)都死透了。 方良熬到半夜才睡,不多會又因此事被喊起來,雙眼通紅,難掩疲倦。 “此事我問過了,的確沒人聽見聲音?!?/br> 陸惟思忖片刻,又問打更人:“你仔細回想,進來時,有沒有聞見什么味道?” 打更人哆哆嗦嗦:“只有血味,很重,別的都沒有!” 公主:“你是懷疑有人下藥?” 陸惟頷首:“其他人睡夢里沒有防備,被突然殺害尚且說得過去,但兩個守夜人是醒著的,現(xiàn)場沒有掙扎的血跡,說明他們死前也沒掙扎,除非是被下藥了?!?/br> 方良在旁邊皺起眉頭:“倒也有這個可能,只是兇手為何要殺害黃禹一家?我不記得他與什么人結(jié)過仇?!?/br> 幾人一邊說話,一邊在黃家走了一圈。 有一把疑似兇器的匕首,被隨意扔在地上,初步判斷是兇手留下的。 通往院子的墻上,有一枚血手印,陸無事讓人拓下來之后,與黃家眾人一一比對,都對不上,也就是說,血手印很可能也是兇手留下的。 但這兩個發(fā)現(xiàn),暫時還無法起到什么作用。 陸惟問方良:“方刺史可曾聽說,黃禹平日與什么人結(jié)仇嗎?” 方良想了想:“黃禹好賭,他妻子還問我借過錢,他也被我說過幾回,每次都說要改,我也不知他究竟改了沒有?!?/br> 好賭? 陸惟:“我聽說黃家家境不差?!?/br> 方良搖搖頭:“家境再好,也經(jīng)不起幾次賭博。對了,黃禹除了問我借錢,也問其他同僚借過,尤其跟楊園借了兩回,第二回 他還不上錢,被楊園譏諷,那天兩人就在刺史府門口吵起來,還差點打起來,最后是我出面的,他們倆才罷休?!?/br> 話音未落,門外就有兵卒進來稟告。 “方使君,崔司馬帶人在城中四方巷發(fā)現(xiàn)楊錄事!” 崔千是去搜尋兇手的,入夜之后上邽城本來就宵禁,找人說難不難,說易不易。 他發(fā)現(xiàn)楊園的時候,楊園已經(jīng)醉倒在墻邊呼呼大睡了,衣裳上血跡斑斑,被人拎起來拍醒時,還滿臉茫然。 待方良和陸惟等人趕到,將那拓下來的血手印與他對上,分毫無差,證據(jù)確鑿,眾人面面相覷,都生出詭異和驚詫之感。 兇手就這么找到了? 楊園殺了黃禹,還滅了黃氏一門? 忙活大半天,眾人都疲憊不堪,待將楊園投入大獄,眾人已是疲憊不堪。 公主對方良道:“我看不懂案情,還見了兇案,如今心口跳得厲害,得回去歇息。” 方良忙道:“請殿下快去歇息,都是下官不是,連累殿下跟著奔波?!?/br> 公主拉著陸惟的袖子,怯生生道:“方才見了那么多血,我有些怕,陸郎君陪著我吧!” 陸惟抽抽嘴角,腳步還是動了。 小兒女之間的私情,方良這把年紀也見得多了,再看陸惟沒有拒絕,任憑公主拉走了,他心里就有數(shù)了,不由失笑搖頭。 崔千過來:“使君,楊園已經(jīng)醒過酒了,正在獄中大聲喊冤呢,此事如何處理?” 方良臉色一沉:“他鑄成大錯,還有臉喊冤,待我好好審過他,再向朝廷稟明此事,本朝還未有朝廷命官被滅門的,此番竟發(fā)生在我治地,簡直奇恥大辱!” 公主和陸惟前腳剛走,后腳就有人來報,說是城外來了一隊人,自稱公主家令,想要入城,但因上邽已經(jīng)宵禁,雙方正在對峙,還爭執(zhí)了幾句,守城兵卒不敢擅專,特地過來請示。 崔千擰起眉:“既是已經(jīng)宵禁,談何入城?天皇老子也不能違背法令,等天亮之后再說!” 方良攔住他:“公主已經(jīng)與我提過,她有幾個人,先前落在路上,慢了幾步,如今才趕過來,今日就破個例,將人放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