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嗷!” 陸小鳳抱著冷不丁被抽出一條紅腫的右手,站在原地表情愣愣。 “花兄,你身邊難道……真的跟著一個精怪鬼魂嗎?” 剛才手被打的那一瞬間,陸小鳳反應(yīng)極快地想要反手去抓卻再一次撈了個空,這絕對不是什么輕功身法能做到的。 陸小鳳忽然覺得后脖頸一涼,身周刮的風(fēng)都帶了些陰冷。 這世上,原來真的、真的有鬼嗎! 傅回鶴站在旁邊跟個沒事人一樣,聞言也看向花滿樓,眉梢一挑。 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的花滿樓:“……” 想到晚些時候還要想個由頭同父兄解釋,花滿樓突然覺得有些頭疼,下意識抬手覆上左手腕間的種子,手指緩緩摩挲。 也不知怎的,心神漸漸安定下來。 一直看著花滿樓的傅回鶴動作一頓。 視線落在花滿樓摸種子的手指上,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傅回鶴隱約覺得那原本灰撲撲的種子都被盤出了些光亮。 那光亮的模樣看得傅回鶴捏緊了煙桿,只覺得說不出的尷尬。 不過才一個多月的時間,這人究竟平日里摸了多少次? 傅回鶴想讓花滿樓別摸了,但是話到嘴邊又想起之前讓花滿樓多摸種子的也是他,一時間眼神糾結(jié)變幻了好幾番,硬生生憋了好半晌都沒能說出一個字。 “花兄?花兄?” 陸小鳳喚了好幾聲才讓花滿樓回過神。 花滿樓歉意地笑笑,道:“抱歉,我只是有些……” 陸小鳳當(dāng)然理解花滿樓的心神不寧,但是同樣的,他也有點(diǎn)不太放心花滿樓這個時候獨(dú)處,他跟過來鬧也是因?yàn)榛ɡ蠣斪叩臅r候沖他使了好幾個眼色。 傅回鶴本來是不想見與離斷齋無關(guān)之人的,但看到花滿樓略帶為難的面色,傅回鶴抿了抿唇,周遭白色的霧氣逐漸濃郁起來,包裹住了站在原地的花滿樓,也遮擋住了陸小鳳的視線。 白霧散去,素衣白發(fā)的男人站在花滿樓身側(cè),抬起手碰了下花滿樓的手背,低聲道:“你就說皆我所為便是?!?/br> 見到憑空出現(xiàn)的人,陸小鳳的眸子瞠大,瞳孔震顫。 花滿樓其實(shí)之前就隱隱感覺到傅回鶴的性子十分獨(dú),他對“人類”似乎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排斥,但要說厭惡倒也并沒有,所以在方才明明可以開口說是友人相助,花滿樓卻選擇了沉默不言,瞞下了傅回鶴的存在。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道:“沒關(guān)系的,其實(shí)我并非只是因?yàn)檫@個……” 陸小鳳這時候都要好奇死了,心里就像是幾百只螞蟻?zhàn)ブ鴵稀?/br> 但他看了看花滿樓面上有些勉強(qiáng)的笑容,又看了看身周氣場不似普通,從出現(xiàn)開始就沒朝他這邊施舍哪怕一個眼神的白發(fā)男人,想了想,十分識趣地離開了院子。 直覺告訴陸小鳳,這個時候的花滿樓,比起他這個摯友,好像更需要另一個人。 在外面守著的花五哥見陸小鳳就這么出來了,當(dāng)即快步上前:“陸小鳳!七童怎么樣了?” 說著便伸長脖子朝院子里面看。 “發(fā)生這種事,七童一個人待著又要鉆牛角尖了!不行,我放心不下,我得去看看!” 花五哥心里掛念著弟弟,當(dāng)即就想進(jìn)去瞅兩眼,卻被陸小鳳硬生生架著從院子前面拽走了。 “花兄真的沒事!對了花五哥,商隊(duì)之前打探消息欠我的酒,我可還記著呢……” …… 院子里,聽著院門外的聲音逐漸遠(yuǎn)去,花滿樓臉上的笑意漸暖:“那是我的五哥。小時候,我總是跟在他和六哥身后面跑,就像個小尾巴。” “后來五哥六哥接管了家里的商道,便不那么?;丶伊??!?/br> 但是送到他臨安府小樓的各色珍奇玩意兒和每月一封厚厚的信,卻從來沒有遲到缺席過。 傅回鶴雖然聽不到種子的心聲,但做生意這么久了,他看人類的眼光倒是練的十分毒辣。 他緩緩呼出一口白霧,淡淡道:“花家很好。” “……嗯。” 花滿樓的手指又開始習(xí)慣性地摩挲手腕上的種子。 “……之前的那個人,就是曾經(jīng)刺傷我的眼睛,將我變成一個瞎子的仇人?!?/br> “我想過無數(shù)次,如果真的找到了他,見到了他,我一定會讓他……血債血償?!?/br> 血債血償這四個字從花滿樓口中說出的時候,平白帶了一絲違和感。 但傅回鶴并不意外。 花滿樓的確是個真正性情溫良的人,但他卻絕不是那種沒有原則的爛好人。 “那為什么不殺他?”傅回鶴道,“亦或者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才是血債血償?!?/br> 花滿樓這次想了很久,而后輕聲道:“他刺瞎我的時候,曾經(jīng)說,讓我永遠(yuǎn)記住他的臉,因?yàn)槟菍⑹俏乙娺^的最后一張臉,也會 是我最難忘的臉?!?/br> 花滿樓從未同他人說過這些事,有些事,對全心全意擔(dān)憂他的、最親近的家人便更難說出口。 可是現(xiàn)在,花滿樓忽然有一種想要訴之于口的沖動,一種,想要奔跑出曾經(jīng)的陰霾的沖動。 “我只是忽然發(fā)覺,那的確是我見過的最后一張臉,猙獰、貪婪,令人作嘔……但,卻不是我最難忘的臉?!?/br> 花滿樓的神情帶著懷念與溫暖,院中灼灼的桃花被春風(fēng)搖落花瓣,飄蕩著過來落在花滿樓的手背上。 “我最難忘的是我爹娘兄長的臉,每一天,我都會在腦海中為他們加上歲月的痕跡,或許我想象中的小老頭的模樣,就是阿爹如今的面容。” “還有我自幼長大的花家堡,我還記得我院子里的桃樹和阿爹阿娘院中的榕樹,我四歲的時候還被三哥帶著爬樹差點(diǎn)摔下來過……” 花滿樓輕笑,抬起手讓風(fēng)帶走短暫停留在手背上的桃花花瓣。 “我只是忽然發(fā)現(xiàn),世間有這么多美好的需要記住的東西,我又為何要去記得那么一張猙獰難看的面皮呢?” 第19章 花家晚宴 傅回鶴只是靜靜聽著,站在花滿樓的身側(cè),時不時弄出一些小動靜,讓花滿樓知道他在。 兩人在房門前站了一會兒,時辰漸晚,風(fēng)也帶了些涼意,傅回鶴不知寒暑冷暖,但他瞥了眼花滿樓身上有些單薄的衣裳,硬是將人拉進(jìn)了房間里,只說想喝茶。 花滿樓好脾氣的應(yīng)了,還在柜子里摸索著翻了一陣,面帶驚喜地拿出一小罐花茶。 “這是我去歲用梅花曬的茶葉,沒想到還留了些在這邊?!?/br> 傅回鶴看著那原本干癟的梅花在熱水的沖刷下舒展開花瓣,輕盈地浮在淡粉色的茶水中,表情古怪道:“你們?nèi)祟惥瓦@么喜歡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喝?” 花滿樓倒茶的動作一頓,完全沒能理解梅花茶怎么就變成了亂七八糟的東西。 “算了?!备祷佞Q小聲嘟囔了一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嘴里頓時充斥開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故作勉強(qiáng)地點(diǎn)評道,“嗯,味道還行吧。” 傅回鶴這個人雙標(biāo)得很,在他眼里人類和植物是兩種存在便罷了,離斷齋的植物與外面的凡俗植物也完完全全是兩種東西,所以雖然嫌棄這種用花泡出來的玩意,但是看在味道不錯的份上,傅回鶴還是能喝得心安理得。 花滿樓無奈地笑笑,所以說,有時候他感覺傅回鶴有些小孩子心性不是沒有道理的。 “傅兄方才在密室里,可是在吃什么果子?”花滿樓想起之前聽到的身邊咔嚓咔嚓的聲音,確認(rèn)那并不是他的幻聽。 這沒什么不能承認(rèn)的,傅回鶴吹著杯子里的梅花玩,一邊道:“來的時候朋友塞手里的,忘記扔了。” 正好那會兒尷尬,就啃了兩口,還被這人聽去了。 “傅兄的朋友?” 花滿樓其實(shí)一向是個很有邊界感的人,很少追問身邊朋友的私事,但或許是方才對傅回鶴說了許多關(guān)于自己的事,他總覺得更貼近這人了一些。 而且……花滿樓無法不承認(rèn),在傅回鶴表現(xiàn)出只想同他相處,不想接觸他以外的人時,花滿樓的心里是的的確確有一種被特殊對待的欣喜。 “一起干過混不吝的壞事,氣得某些人暴跳如雷掀桌子瞪眼……嗯,損友吧。”傅回鶴想起曾經(jīng)和顧客慈在主神副本里捅的簍子,對這段友誼下了一個更為恰當(dāng)?shù)亩x。 他側(cè)首看了看花滿樓有些好奇的神色,問他:“想聽故事?” “方便嗎?”花滿樓唇角的弧度一揚(yáng),整個人rou眼可見地高興了一下,而后輕咳一聲,捋了下袖口道,“兄長還有陸小鳳他們總是會給我講一些故事,商道上的,或者邊疆那邊,還有江湖上的一些……我很喜歡?!?/br> 傅回鶴并不是個會講故事的人,尤其是要講關(guān)于他自己的。 于是他想了想,道:“要聽聽我那位朋友入贅吃軟飯的不要臉愛情故事嗎?” 花滿樓的表情呆了一下,一時間有些迷茫。 傅回鶴貼心地給出了另一個選項(xiàng):“或者也可以聽聽之前我們?nèi)ミ^的金風(fēng)細(xì)雨樓,蘇樓主那邊的種子發(fā)芽了,是個很漂亮的小荊棘?!?/br> 花滿樓低頭猶豫糾結(jié)了一會兒:“可以都講嗎?” 青年壓低了聲音,像是在說什么小秘密的悄悄話一樣。 傅回鶴笑出聲來,將茶杯推到花滿樓手邊。 花滿樓心領(lǐng)神會地給這人續(xù)了一杯茶水,而后屏息凝神,聽傅回鶴用漫不經(jīng)心沒什么情緒起伏的語氣,將那些驚心動魄精彩絕倫的故事娓娓道來。 …… “七少爺,晚膳已經(jīng)備好了,夫人和老爺請您過去?!?/br> 門外侍女的聲音在傅回鶴話音落下的時候巧妙插了進(jìn)來,顯然是候了有一陣了。 花滿樓和傅回鶴都是耳力聰明的人,自然一早就知道有侍 女候著,見天色不早,也的確到了花滿樓需要用膳的時辰。 花滿樓的心神從傅回鶴口中的瑰麗世界剝離開來,猛然想起自家的父母兄嫂此時肯定在等著詢問今日之事。 原本的輕松頓時變成了還沒想好說辭的為難。 傅回鶴卻是站起身,大大方方抻了抻衣袖,道:“不是去用晚膳?” 花滿樓詫異道:“……傅兄?” 門外侍女的聲音再度響起,顯然是被囑咐過的:“七少爺,夫人特意囑咐,今日晚膳并非家宴,陸大俠也在,若您院中的貴客肯賞面共進(jìn)晚膳,那便是極好不過的事了?!?/br> 花夫人早年也是江湖上有名號的颯爽女俠,嫁給花老爺之后脾性收斂了許多,花家堡雖說是金陵出了名的溫待下人,但是花夫人對花家堡、尤其是最重視的幼子院中的響動自然是了然的。 七童院子里多了一個大活人,此人還在七童情緒應(yīng)當(dāng)是最低落之時相陪幾個時辰,這無疑是一種特殊的展現(xiàn)。 花滿樓卻有些遲疑:“傅兄當(dāng)真要去?席上可能不僅有我爹娘,還有六位兄長嫂嫂……” 花家是個人丁興旺的大家庭,花老爺子壽誕這樣的日子,兒子兒媳們自然都是趕了回來的,不僅如此,還有花滿樓那幾個尚且年幼的侄子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