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為什么年渺能如此坦蕩，竟然還好意思問自己要不要看，完全超出了他的認(rèn)知，讓他不知所措，不敢多想。

    對方期待的眼睛實(shí)在太明亮，灼灼如日直照在他臉上，他偏過臉，目光隨意落在桌子上，心在雜亂無章地跳動，面上依舊盡力維持著平靜，冷漠地拒絕了這個提議: “不看?！?/br>
    簡短而生硬的兩個字一丟下，他就化成虛影從半開的窗戶飄了出去，快得仿佛是慌慌張張?zhí)优芤粯?，眨眼消失在夜色之中，只留下年渺一個人留在屋里。

    怎么會有這么奇怪的反應(yīng)呢，他一邊想著，一邊無意識用手掌按住慌亂的心口，上一次心亂如麻，還是親眼看著父親身殞的時候，他的心已經(jīng)死寂了數(shù)千年，不會再有什么對他產(chǎn)生影響了，可年渺究竟是什么人?一個萍水相逢，對他糾纏不休的麻煩而已，怎么會造成這么大影響?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只能暫且逃出有年渺的地方，才能得到緩解，慢慢冷靜下來，刻意將對方拋之腦后，不想不問。

    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紅月完全被濃云遮蔽住，四下黑黢黢的，不見一點(diǎn)光，是行動的好時候。

    天邊流淌出第一縷晨曦的時候，越滄海才回到漓玉澤。

    他離開的時候甚至連正門都忘了走，現(xiàn)在門和窗都是緊閉的，里面悄然無聲，他在門口躊躇著，遲遲沒有進(jìn)去。

    明明沒有做錯什么，明明這是他的地方，他反倒像心虛一樣不敢面對。

    他正在外面煩惱著自己的不正常，倏爾聽見里面終于有了動靜，心立馬跟著提了起來。

    是一聲抽泣，很輕，輕到稍微不注意都無法聽見，只有他一直專注里面的動靜才能發(fā)現(xiàn)。

    怎么會哭了呢?他覺得不可思議，總不會因為自己不看他穿裙子就哭了罷?哪有這么奇怪的人。

    他的眼前又浮現(xiàn)起對方在火海中眼角含淚的模樣了，孤零零地瑟縮著，無比可憐，現(xiàn)在也會是那副模樣么?

    總有聲音在告訴他對方是裝的，是陷阱，引誘他步步淪陷進(jìn)去，可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推開了門，帶了一身夜的寒氣，看見年渺正坐在方桌前發(fā)怔，目光迷茫而渙散，右側(cè)的臉頰上有明顯的紅印，應(yīng)該是剛剛趴著睡出來的，眼角泛粉，掛著一顆盈盈的淚珠，將落未落，臉上兩道淚痕清晰可見，漂亮的眼眸中是氤氳的水霧，在門被推開的時候，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驚嚇，睜大眼睛望向門口，臉上帶了幾分驚惶之色。

    像是春日枝頭被吹落進(jìn)溪水的桃花，飄零無助，著實(shí)惹人愛憐。

    那份可憐把控得恰到好處，完美無缺，多一分則做作，少一分則寡淡，仿佛演練過千百次似的，已經(jīng)摸透了人心，無論是什么人都無法不心軟。

    “是我?！痹綔婧Ｒ廊豢囍渚哪槪瑢㈤T關(guān)在了身后，和他相對而望，問道， “怎么不去床上睡?”

    他的語氣太過熟稔自然，連他自己都暗暗訝異。

    他注意到對方身上還是穿著舊衣服，并沒有換掉，發(fā)絲稍顯凌亂，應(yīng)該是趴桌子一晚上的緣故。

    年渺慢慢垂下眼，緘默著，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 “那是你的床。”

    “不用管我?！痹綔婧５?， “平時就你住?！?/br>
    年渺“嗯”一聲，遲疑著起身，站起來后卻不知道要做什么，又恢復(fù)了之前瑟縮拘謹(jǐn)?shù)哪印?/br>
    越滄?？粗劢且琅f倔強(qiáng)懸著的淚，到底沒有忍住: “哭什么?”

    “我沒有……”年渺下意識反駁，溫軟的聲音卻毫無力量，伸手去揩自己的眼角，然而擦是的右眼，左眼的那顆淚還在掛著，成為最好的證據(jù)。

    指尖沾到了濕意，他抿了抿嘴巴，沒有再堅持，慢慢開口: “我不知道你什么時候回來，更不知道你會不會回來……”他的聲音一開始還算平靜，說著說著便有些發(fā)顫，使得偽裝出來的平靜下藏著的無限委屈盡數(shù)暴露了出來， “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將我丟在這里想甩開我……”

    越滄海忽然意識到，對方大概覺得又被自己拋棄了。

    “我做過的承諾都會兌現(xiàn)?！彼恼Z氣雖然冷淡，但不自覺放和緩了許多， “既然答應(yīng)了會送你回仙界，就一定不會丟下你不管，況且我若真想甩開你，也無需耍手段哄騙。等這里……”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年渺又是像上次一樣，忽然沖上來緊緊抱住了他，將臉埋進(jìn)了他的胸膛。

    洇濕的感覺再一次出現(xiàn)，年渺的身體看著冷，實(shí)際上是溫暖的，還是那樣柔軟，力度不大但堅定無比。

    他無聲哭了一會兒，又漸漸移開臉，側(cè)著一點(diǎn)點(diǎn)靠在他的肩懷處。

    “下次走的時候跟我說一聲好么?我會等你回來?！?/br>
    這句話仿佛是山野的小溪緩緩流淌出來，不是可憐的乞求，而是平等溫和的商量，柔軟得讓越滄海根本無法拒絕，像是被蠱惑了一般順著“嗯”一聲，片刻后又低低加了一句“知道了”。

    大概是得到了安撫，年渺沒有再說話，但依然還抱著他，沒有松開的意思。

    越滄海的身體比之前更加僵硬，雙手在兩側(cè)垂著，不敢動一下。

    朝霞橘粉的光映在了窗戶上，模模糊糊透進(jìn)來影子，外面?zhèn)鱽砹恕爸ㄑ健钡拈_門聲，緊接著是窸窸窣窣各種聲音，代表著屋主人起床開始了新一天的生活，越滄海艱難地想著，他應(yīng)該把對方推開的，否則這樣也太怪異了，可是身體比意識更加遲緩，完全動不了，只聽著外面的雜聲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