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他是柔和的月,又是殘忍的罡風,如閑庭卻步,所經(jīng)之處再無人跡。 傍晚時分,百里覆雪跟著長杪來到了沙漠的邊緣。 他從前只見過山水,風花雪月,并沒有見過蒼涼的大漠,越過作為分界線的荒山與戈壁后,蕭索的塵埃便撲面而來,天地是黃蒙蒙的,分不清是夕陽的緣故還是原本就是這個顏色。 長杪在大漠邊緣停了下來,照例放開神識查看這片大漠的人跡。 他停頓的時間比之前要長一些,百里覆雪也跟著一起查看,發(fā)現(xiàn)就在數(shù)十里外,有許多人在混戰(zhàn),便望向沒有動靜的長杪,直接問: “有人,怎么不去?” 他跟了長杪整整一天,已經(jīng)摸清楚了對方的習慣,果斷,利落,狠辣,根本不給人反應的機會,甚至都沒有意識到危險的降臨,便已經(jīng)被送出了戰(zhàn)場。 根據(jù)他的觀察,長杪動手時也很有意思,不是將所有人都一網(wǎng)打盡,而是專門挑那些勢力中最強悍,地位最高的金仙真仙先解決,剩下的散仙地仙就會處于驚慌失措之中,表面依舊堅挺,實際上內(nèi)心早已潰散,這時,長杪就會讓他們做出選擇: “自己捏碎,還是讓我送上路?” 這句話他都能背下來了,每次都是重復的,甚至語調(diào)都不變一下,可就是極其有效,剩下來的人沒有一個負隅頑抗的,皆是乖乖捏碎玉簡,退出戰(zhàn)場。 可是現(xiàn)在,根據(jù)他的粗略估計,足足有好幾百人,可能是三股,甚至四股勢力在混戰(zhàn)著,長杪竟然無動于衷,委實異樣。 長杪道: “等。” 雖然只有簡單的一個字,但這是離開湖畔后倆人的第一次對話,對方實在太沉默孤寂,一身的冰寒將所有人都拒之千里之外。 他這副從容鎮(zhèn)定掌控大局的模樣,神神秘秘的,若是讓別人看到一定會嗤之以鼻,暗中謾罵,但在百里覆雪眼里,只會覺得更加有趣,更值得期待,因此沒有再繼續(xù)問,和他一起靜靜觀望著。 夜色深沉,月亮不知什么時候已然爬上了天邊,盈盈灑下清澈的光,卻浸潤上空氣中彌漫的塵埃,變得迷迷離離了,風強勁而干燥,卷著細小的砂礫,打在臉上生疼。 白日里的黃沙在夜晚的月光下竟然變成了奇異的鐵銹紅,天比任何地方都要低沉許多,好像伸手就能觸碰到,卻更加遼闊蒼茫,是極其漂亮的深藍,好像被水洗過一般純粹干凈,星辰也比別處要閃耀繁多,密密匝匝的,銀色的光華匯聚成無邊的河,在蒼穹之上緩緩流淌,以至于讓月光都黯淡了。 今晚的月亮也是缺了一塊,好像被天狗撕咬開了一大口,事實上,從二百年前開始,月亮就再也沒有圓滿過,引起了六界不同的恐慌,好在除了不圓滿之外,也沒有其他大的影響。 大漠的主宰是星辰,在這里的星空,遠比其他地方多幾分奇異的美麗。 百里覆雪的注意力不知不覺放在了星空之上,他對一切罕見的景象都十分新奇。 直到身側(cè)的長杪有了動靜,他才收回自己的注意力,重新跟著長杪往那混戰(zhàn)之地走去,這才看見那里的混戰(zhàn)已經(jīng)接近尾聲,幾股勢力都失去了白天爭奪的激情,在悄然退縮,耀眼的白光一道接著一道閃著,表明又有許多人在混戰(zhàn)中支撐不住退出了。 此時剩下來的已經(jīng)不足二百人,損失十分慘重,還存在的頭目使出障眼法,各自掩護著殘余的部下逃散,卻在準備逃脫的時候發(fā)現(xiàn),周圍不知道什么時候,被無形的結界罩住,怎么都逃不出去了。 心沉到了谷底,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意識到:有金仙位階的大能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爭奪,來坐收漁翁之利了。 剩下的一共有三股勢力,只有六位金仙還留著,原本還在爭斗的他們此時互相對望,竟然合作起來,齊齊對著空蕩蕩的結界,警惕背后的人。 畢竟讓外人不費吹灰之力得到最后的好處,是最令人不甘和憤怒的。 原本不是什么生死之仇,只是為了爭奪沙漠至寶“長生草”才打起來,一時間頭腦充血,越打越激情,演變成了混戰(zhàn),現(xiàn)在“長生草”還好好長在沙漠里,被幾方人馬設下的各種禁制保護著,誰也不允許拿走,就算當場銷毀,也不能便宜了這個想要收網(wǎng)的人。 幾方都不由有些后悔,就算爭奪不到“神位”,在扶搖戰(zhàn)場里多待幾日,也能收獲頗豐,如今為了一棵“長生草”使得內(nèi)部眾仙幾乎全部流逝,放棄了其他更多的資源,實在是得不償失。 后悔之間,有人朝夜空中沉聲道: “閣下既然來了,何必躲躲藏藏?” 殘余的人馬很快整頓起來,簇擁著各自的金仙,嗅到了空氣中的危險,警惕地張望著。 在璀璨無垠的星空下,蒼涼迷蒙的大漠中,一團皎潔柔和的月光漸漸顯露出來,立于眾人面前,隱約可見光華之中包裹著一道頎長的人影,身形和樣貌卻十分模糊,根本看不清。 神識毫不掩飾地掃視過了每一個人,說出來的話是百里覆雪無比熟悉的: “自己捏碎,還是讓我送上路?” 百里覆雪輕輕笑了一聲,聲音太小,被憤怒的呼吸淹沒了,沒有人聽見。 只有長杪微微偏了下頭,似乎注意到了他,有一絲不悅。 百里覆雪正色起來。 他并不是故意要笑的,只是覺得這樣太有趣了,本能有所反應。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哪里有趣,這樣嚴肅緊張的氣氛,生死攸關的時刻,長杪那波瀾不驚的態(tài)度和重復的話語,卻讓他感到極其輕松和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