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他怕有一天,他們會變得完全陌生,擦肩不認(rèn),他怕自己追不上師兄的腳步,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騰云而去,渺無蹤跡。 他努力控制著自己,不敢再發(fā)出哭腔,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會惹得對方不耐煩。 季一粟驀然間收緊了相擁力度,年渺覺得骨頭都在發(fā)疼,可他不敢出聲,只默默忍受著。 “我知道?!奔疽凰诘穆曇粲行┼硢?,卻被風(fēng)都要溫柔, “我知道?!?/br> 他一時間只知道說這三個字,莫名的巨大的悲愴如水流淌過,在心里逐漸蔓延,彌漫全身。 他明白年渺在害怕什么,明白對方的無助和沒有安全感,可他是死過一次的人,是沒有未來和生死的人,他無法像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郎一樣,信誓旦旦作出天荒地老永不分離的承諾——更何況,沒有人可以保證這樣的承諾的兌現(xiàn),那都是無知少年人一廂情愿和一腔孤勇,沒有誰的明天會一直坦蕩無阻。 人生到底是得過且過,能圓滿一天是一天。 他給不了年渺足夠的安全感,反而會讓對方陷入危險的境地,就像上次一樣,如若百里落塵徹底發(fā)昏,如若偽月沒有遭到重創(chuàng),那結(jié)局不堪設(shè)想,每每想起來,就是一陣后怕。 年渺害怕,他又何嘗不害怕。 夜風(fēng)和浪而歌,呼吸比風(fēng)還輕軟。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生我氣,就怎么生,只要別什么都自己悶著。”季一粟抱著他,一字一句說著, “渺渺,只要我活著,就不會離開你?!?/br> 這是他唯一敢允下的承諾了。 年渺怔忪地靠著他,被他完全擁著,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他的存在。 眼淚又毫無預(yù)兆地涌出,盡數(shù)染在衣服上。 季一粟將他橫抱起來,順著海邊慢慢走著,海浪一層又一層往岸邊涌上來,濺起的浪如珠如玉,落花飛雪,浸潤了季一粟的鞋子和衣擺,他卻渾然不在意。 年渺扭頭去看海,也被濺上了冰涼的水滴,又轉(zhuǎn)過來,繼續(xù)把臉埋進(jìn)他懷里。 明月不知什么時候悄悄升起來,似弓弦低低掛著,寄月島上的月亮萬年不變,從未圓滿過,始終缺著一大塊,到底是個假月亮,不然人間怎么會沒有圓滿。 回去的路似乎很長,長到?jīng)]有盡頭,又明明很短,短到?jīng)]有幾步就到了。 季一粟停下腳步,任由波濤涌到腳下,低頭對上他迷離而潤澤的眼眸。 “醉了,渺渺?!彼p聲說著,又往院落里走去, “該睡了?!?/br> 夤夜如夢,像彌漫著醞釀了千年的酒般醉人,朦朧而變幻莫測。 年渺的視野也朦朧起來,依稀記得自己說了最后一句話。 “你別丟下我?!?/br> * * * 在河邊吃河鮮,在海邊吃海鮮。季一粟做了七八個菜,都是各式各樣的海鮮,又毫不留情地趕走了兩個死皮賴臉要蹭飯的,才去叫年渺起床。 年渺本來酒量就不行,又沒有節(jié)制地喝了快半壇,醒了也覺得頭昏腦漲的,磨磨蹭蹭了半天才在季一粟的注視下爬起來,洗了個清水臉才勉強清醒。 讓他詫異的是,他都金丹期了還會醉酒,看來到底是凡體,又或者是因為鮫人的酒性烈,可以隨便放倒修士。 他一直背對著季一粟,不敢對視,因為想起昨晚覺得有些丟人,怪不得人家都說杯中物誤事,確實容易讓人變得不受控制起來。 他自顧自洗臉,吃飯,頭也不抬一次。 季一粟也好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一樣,照常給他剝著蝦蟹的殼,放在一邊,自己半點不動。 一切都照舊如昨,然而安靜得不象話,只有剝殼聲和咀嚼聲,以及碗筷碰撞的叮當(dāng)聲。 年渺總覺得太奇怪,只好絞盡腦汁沒話找話,猶豫著問: “百里乘風(fēng)醒了么?” 季一粟: “……” 他根本忘了這個人,只顧著把年渺帶回來了。 稍稍用神識嘆了一下,他瞥向年渺: “人家生龍活虎著呢,又沒有醉,不像你?!?/br> 年渺毫無底氣地反駁: “鮫人的酒太烈,他只是恢復(fù)快而已。” 季一粟無情點破: “是你不行?!?/br> 年渺低頭默默吃飯,末了把碗推開: “吃好了?!?/br> 季一粟問: “飽了么?” 他問的其實很沒有意義,因為金丹期修士早已辟谷,無所謂飽餓,進(jìn)食只是一種樂趣和習(xí)慣,但年渺還是回答: “飽了。” 倆人一起收拾桌子,季一粟看著剩了大半的菜,十分大方地讓年渺端到隔壁去,不然浪費了。 年渺提著碩大的食盒來到了隔壁,敲門后看見寄余生和小水仍然在嗑瓜子聊天,掃到角落后,卻不見百里落塵,便好奇問: “百里落塵去哪里了?” “他被月神留下了,算是如愿以償?!奔挠嗌鷥?yōu)哉游哉道,看到他手里的食盒,想起上次的彩影魚,臉色變了好幾下,又想起今天是季一粟做飯,才眉開眼笑,主動接過食盒, “阿渺怎么親自來送?怪不好意思的?!?/br> 年渺彎起眼: “應(yīng)該的呀?!?/br> 他見小水依然頂著百里覆雪的身體,猶豫著問: “百里乘風(fēng)在隔壁么?” 他說話時看是的小水,小水道: “是啊,他挺想他哥哥的,但我不好意思見他,也沒有真身,只能先委屈他一下了?!?/br> 同命相連之感在年渺心里涌起,難免對百里乘風(fēng)起了憐憫同情之心,在這座島上,可能是對方和哥哥極少能一直相處的時候了,偏偏哥哥的身體被人占了,反而比從前在少明大陸時更加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