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第三次到訪，和世人想象中的富麗堂皇不一樣，它是一座坐落在云朵上的三層空中樓閣，外表中規(guī)中矩，檐角如飛鳥，閣道似流丹，被云霧鑄就的山巒包裹著，需得踏盡千層流云臺階才得入門。季一粟踏入第一級臺階時，腳步遲鈍了些許。

    可就算只有短短的遲鈍，半空之中也立刻有潤如流云的男音從四面八方襲來，回音層層蕩蕩，擾得他微微擰了下眉。

    “有朋自遠方來，怎么反而停止不前了?”那聲音中帶了點笑意和試探， “難不成你這是， ‘近友情更怯’?”

    說話間，季一粟前方臺階上空出現(xiàn)了一對狹長的眼睛，緊接著是嘴巴，鼻子，眉毛，隨之像畫畫一樣，仿佛有人用無形的筆勾勒出臉部柔和的線條，再往下是四肢和整具身體的輪廓，最后，輪廓中被填充進衣服和黑發(fā)，一個完整的人才顯露出來，甚至仍然有雙看不見的手在替他挽發(fā)，身上的衣服也從月白換成天青，再換成墨藍，來來回回變化了幾次，最后定成明黃，腰系白玉帶，發(fā)挽琉璃簪，動如流云，言笑晏晏，從外表上看，倒不失為風流俊逸的翩翩公子。

    “剛睡醒——不對，剛被你吵醒?！蹦侨诉呎f話邊打量著他， “雖然站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條胳膊，但看見你活著，我還是很高興的?！?/br>
    對于他能看穿自己的真身，季一粟并不覺得意外，他只淡然地伸出手，攤開的掌心間躺著一顆黯淡的紫色種子，周圍被魔氣縈繞，一大半都是腐爛的。

    那人本來在悄悄靠近他，專注地盯他的臉，余光瞥見種子時，又立刻縮回來，后退兩步，警惕道: “你想做什么?”

    “這顆種子是我游歷偶得，同我有些過去的淵源，遭遇一些磨難，變成如今的模樣。”季一粟道， “魔氣我可以想辦法清除，然而種子腐爛，我回天乏術(shù)。”

    季一粟抬眼同他對視: “你有什么條件?”

    種子漂浮起來，慢悠悠飄到那人面前，又在半空中被無形之力推了回去，可惜只推回去寸把距離，種子又強硬地一點點直接擠到他肩上，他的神情轉(zhuǎn)為無奈，隨手將肩上的種子扯下來，抱怨道: “你每回主動找我，都盡丟些難題，罷了，讓我看看這是什么——”

    他的目光凝住，開始變得認真起來，打量許久才開口: “這顆靈種……有不尋常的氣息，與你的過去有些淵源……是出自幽蘭宮?”

    季一粟沒有遮掩，坦然頷首。

    “并非無解，我可以試一試，但不能保證?！蹦侨说?， “你準備拿什么來交換?”

    “你說?！?/br>
    “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對方不滿道， “而且你現(xiàn)在落魄如此，能有什么好東西?不過——”

    他話音一轉(zhuǎn)，眼睛在季一粟身上滴溜溜轉(zhuǎn)了好幾圈，笑逐顏開: “我倒是有兩個問題想知道，算算價值，可以拿來換。”

    “兩碼事?！奔疽凰诘?， “一個問題換一個?！?/br>
    “一個問題不值啊，兩個問題綽綽有余，我可以送你點別的?！彼冻錾倘颂赜械慕器锷裆?， “你知道，我從來不做虧本生意……”

    季一粟果斷轉(zhuǎn)身就要離開，毫不留情，他立馬快走幾步湊過去呼喊: “哎哎，我不就是跟你商量一下，怎么還這個脾氣呢，商量一下，好好說，我請你喝個茶?行行行，一個問題，就一個問題來換?！?/br>
    他終于妥協(xié)，將人勸了回來，隨即唉聲嘆氣: “好奇，太好奇了，都怪我，要不是我實在好奇，才不會跟你做這種虧本生意?！?/br>
    腳下被絲絲縷縷的流云纏繞，云海間特有的帶著水汽的香不知不覺中浸了滿身，季一粟垂眼掃了下腳邊正幻化成繁花的云朵，又隨意轉(zhuǎn)到對方的臉上: “問罷?！?/br>
    “讓我想想，問哪個好呢?！睂Ψ絿蝗τ忠蝗Υ蜣D(zhuǎn)，苦苦思索， “第一個問題，其實是你隕落那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不過這種天機，我問你你也不會告訴我，還是第二個罷，第二個更符合我的口味，我也更想知道?！?/br>
    他在季一粟左肩后停下腳步，腦袋慢慢傾斜過去，像小獸一般鼻翼翕動，毫不掩飾地嗅來嗅去，在季一粟變臉前深吸一口，往后跳了幾下拉開距離: “嘖嘖，這么香啊。”他戲謔的眼神把季一粟從頭到腳仔仔細細打量了個遍， “絕對不是你的味道。你身上從前只有血腥味，隔老遠都能把我熏得捏鼻子，現(xiàn)在呢，嘖，花香，脂粉香，還有一股——”他拖長了音， “很獨特的香，絕不是什么奇花異草，世間獨一無二的，只會是人身上的味道，聞著就已經(jīng)能想象出來，必然是位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兒……”

    季一粟贊許道: “鼻子跟狗一樣敏銳?！?/br>
    “還真是!”他絲毫沒有在意自己被罵的事情，反而視為肯定的答復(fù)，頓時雙目大放異彩，興奮得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但到底還是克制住了，只圍著季一粟不停打轉(zhuǎn)， “好家伙，虧我還想過你這十幾年指定得受苦，合著擱哪溫柔鄉(xiāng)里會美人呢!”

    季一粟沒有承認，但也沒否認，只不咸不淡地催他: “快點問，我還有事。”

    “我改主意了，不問問題?！蹦侨送Ｗ∧_步， “換一個更有價值的。”

    他瞥向季一粟，唇角勾起的弧度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幾乎要翹上天。

    ***

    瓢潑大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雨中蘊含的充沛靈氣洗去了所有的焦慮和浮躁，雨停之后，天朗氣清，萬物潤澤，好像并沒有什么變化，又好像一切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