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這樣僵持著,不知過了多少年,有一天一個人來到了他的身邊,在他的枝頭放上了一粒小小的種子。 “樹靈?!蹦侨宋⑽⒂行┻煅?, “我把種子帶回來了,可是……” 他茫然地卷走那顆紫色的種子,發(fā)現(xiàn)因為脫離太久,已經(jīng)腐爛得幾乎看不出形狀了。 “對不起?!睂Ψ奖У乜恐?。 他認了很久,認出這是得了他果實的那個年輕人,他抖抖干枯的枝條,蒼老虛弱的聲音中帶了一絲輕快: “夠了,這樣就夠了?!?/br> 他終于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了此殘生了。 然而這個得了果實的年輕人,卻撫摸著他光裸的枝干,喃喃低語: “我一定會治好你,我會讓你重新開花結(jié)果,讓你成為唯一的神明,讓這片大陸的人付出代價!” * * * 年渺猛然驚醒。 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思維在遲鈍地運轉(zhuǎn),恍恍惚惚,一時間分不清自己是誰。滿目的紅迷亂了他的眼睛,天地仿佛在旋轉(zhuǎn),讓他手腳發(fā)軟,使不上力。他苦苦思索,想了許久,才記起自己是年渺。又過了半晌,判斷出來自己是在現(xiàn)實而不是在夢中,他慢慢緩過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渾身都是汗。 是做噩夢的感覺,可這好像并不能算是噩夢,更像是闖入了別人的夢境。 夢里他看不清任何人的模樣,只記得化不開的濃霧,然而那個得到了果實的人最后的低語,卻像個詛咒似的,狠狠震碎了他的心臟,醒了以后仍然縈繞耳畔,讓他心悸不已。 熱氣漸漸消散,他終于有了一絲力氣,翻身下床,走到桌旁倒了杯水,一口氣灌了下去。冰涼的液體流淌過干燥的喉嚨,澆滅了滿身灼熱,他打開窗戶,微微探出頭,夜涼如水,風(fēng)混著各種花的香撲面而來,徹底洗去了他的睡意,他揉眼睛,只覺異常清醒,可夜色依舊似濃墨,說明時辰尚早,他卻再也睡不著了。 外面一片死寂,往日盛夏應(yīng)有的紡織娘領(lǐng)奏的和歌一點也無,甚至連風(fēng)吹花葉的聲音都聽不見,他突然心慌意亂起來,飛快穿好衣服,打開門的時候停頓了一下,小心翼翼探頭,發(fā)現(xiàn)師兄并不在外面,才松了口氣,臉驀然燒起來。 他還沒有忘記,在睡著以前干的事情,足夠讓他羞臊得幾個月都不敢面對師兄,可是在床上時曖昧不清朦朦朧朧的感覺又太過美好,讓他忍不住回味。 師兄的房門是半開的,他偷偷摸摸瞧了一眼,不像有人的樣子,想喊一聲試試又不好意思,躊躇半天才探進去半個腦袋,小小叫了一聲: “師兄?” 沒有回應(yīng),人大概是出去了。可是這么晚會去哪里呢? 他打開堂屋大門,被外面的景象震驚到了。 從他這里可以隱約看到幽蘭山的山頂輪廓,而此時山頂上空懸掛著一輪圓月,月色殷紅,宛如神明的血不小心滴落到蒼穹之中。 又像是一只腥紅的眼睛,在靜靜注視大地蒼生的一舉一動。 血月散發(fā)著詭異的紅光,雖然微弱,但也給漆黑的夜幕罩上一層血色薄紗,年渺被這幅場景嚇得背后發(fā)寒,半晌才有所動靜,慌慌張張把家里翻了個遍,也沒看見師兄,他不敢喊出聲,有種奇怪的錯覺:如果他聲音太大,就會驚動血月,引起對方注意。 師兄去哪里了?探查血月嗎? 年渺緊緊皺著眉,孤單讓他的無助和惶恐急劇增長,忽而聽到屋外有微弱的人聲,他立馬豎起耳朵,仔細傾聽,似乎是附近的鄰居,而且不止一個人。 這個時候,同類的出現(xiàn)無疑可以緩解一些恐懼感,年渺猶豫片刻,還是下決心往有人聲的地方跑去。 他跑出門,看見周圍的鄰居都從屋里三三兩兩出來了,他正打算過去詢問發(fā)生了什么,卻注意到他們俱是雙目無神,自覺排成長隊,眼睛直勾勾望著那輪紅月,往幽蘭山上走去,口中念著“神樹” “澆灌”一類含糊不清的詞。 城效空曠的大道上,很快聚了兩條長長的隊伍,和那日在幽蘭神殿中看到的場景一樣,只不過那時是白天,而且有師兄在身側(cè),現(xiàn)在是夜晚,還是孤身一人,年渺看著這群活死人,只覺頭皮發(fā)麻,寒氣侵入骨髓,竟然也開始控制不住手腳,加入到其中一支隊伍中。 他的大腦似乎也不受控制了,渾渾噩噩的,等再次清醒過來,他竟然已經(jīng)到了幽蘭山頂,神樹旁邊,這才看清楚,半空中懸浮的那輪紅月,不是真正的月亮,而是琉璃長明鏡! 無數(shù)活死人涌上山,從山腳要殿門,密密麻麻全都是人,無數(shù)雙眼睛中映著血紅的鏡子,發(fā)著幽幽的光,詭譎又震撼。 最先到達殿中的人跪在了蒲團上,囁嚅著懺悔自己的平生罪行,立誓甘愿以性命祭祀幽蘭神樹,其余的人緊隨其后,紛紛跪倒在地上,對著殿中的神像長拜不起,從山頂?shù)缴侥_,以及后面冗長的隊伍,仿佛被一只看不見的手從隊伍開頭輕輕一推,次第倒下,空洞且哀怨的懺悔聲如濃霧,彌漫了整個大地。 “害怕嗎?” 一個蒼老疲憊的聲音從身側(cè)響起,年渺心頭一顫,猛地扭過頭,遲疑問: “是,樹靈?” 他這才注意到,神樹已經(jīng)長成一小片林子,然而通體不再是溫柔的,而是變成了血紅,這種詭異的血紅色,讓人見了便自心底生出無邊的不安和恐懼,迫不及待想要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