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越解釋,季一粟越煩躁,火氣自心頭飛快蔓延遍全身,不知不覺攥緊了拳頭。 他不明白,這把火究竟從何而起,又應當如何熄滅。為什么見到年渺所有煩悶都會煙消云散,可聽他談起別人,又立刻全回來了,比之前更甚。 他不說話,只在雪地里靜靜佇立著,年渺心里愈發(fā)慌亂,師兄會訓他,罵他,裝模作樣打他,可從來不會不理他,一時間除了磕磕絆絆補充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我看陸之洵平時挺愛玩愛笑的,但是上臺眼睛都是紅著的,那么多人看著,他還沒忍住哭,可見有多傷心,我猜這回一定有他很重要的人仙逝了,他看上去真的很脆弱,隨時能崩潰的樣子,不給他點什么,我覺得過意不去,……”他頓了頓,殊不知自己的補充更是火上澆油,又想到是師兄說要跟陸之洵交朋友的,聲音便大了一些,也有底氣了一些,“而且?guī)熜?,是你說……” “年渺,你一句話里,要提到四次‘他’?!奔疽凰隍嚾淮驍嗨?,涼涼道,“既然你那么在意他,可憐他,心疼他,以后找他去,別再來煩我。” 他在“心疼”兩個字上咬重了音,有股莫名其妙的酸意,陰陽怪氣的。 他的語氣很涼,不是冰雪那般的冷,也不是冬風那種刮得人臉蛋疼的凜冽,而是像孤單蕭瑟的晚秋,枯黃的落葉打著旋兒飄飄蕩蕩,掉在沉寂寒冷的幽潭中,一動不動的潭水,和一動不動的落葉,只有在風過時才會微微泛起漣漪,顫顫巍巍。仿佛一個人心累了,死了,隨著落葉一同被葬入了泥土中的涼。 年渺第一次聽到他這種語氣,一時間驚呆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雪地里,怔怔望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最后縮成一個點,再消失不見。 師兄生氣了,真正意義上的生氣,他第一次看到師兄認認真真在生氣。 北風卷地,白雪似粉末紛紛揚揚,起起落落,他孤零零站了良久,想追上去,腦中卻蕩著那句“別再來煩我”,又慢慢換了方向,失落地回落霞峰。 他想,看來師兄真的很喜歡吃小麻花。 * * * 他回到暖閣,等了半日,卻不見年渺追上來,一時間發(fā)了怔,只盯著那大敞的門盯到了傍晚。 絢爛的霞光伴著雪色一點點黯淡下去,直至被黑暗吞噬,也不見蹤影,他用神識探測,人早已回到落霞峰。 他知道自己脾氣不好,被年渺纏上之后更是嫌麻煩,可年渺向來是樂呵呵的,想盡辦法哄著他,慣著他,讓他繃不住心里開懷,他以為這一次,年渺也會跟上來,換點點子哄他。 他的確因為對方一直念叨著別人而大腦充血,慍怒至極,走得快了一些,可年渺竟然沒有半點追的意思,一反常態(tài)安安靜靜回去了。 為什么會這樣? 因為有了別人,自己變得沒那么重要了。年渺的世界原本滿滿當當裝的全是自己,現(xiàn)在在被另一個人慢慢侵占。 他說不出自己怎么了,陷入了一種極其怪異的狀態(tài)。 他的情緒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波動,一會兒怒火沖天,一會兒低落難過,一會兒幽怨焦慮,一會兒悲傷絕望,起起伏伏,跟丟了魂兒似的。 大概魂真的丟在了年渺身上,跟著一起飄到了落霞峰。 這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他想,年渺不來找他多好,最好完全把他忘掉,跟別人過去。 他開始堅持不管不問,不去窺探年渺的一舉一動,兩個人第一次陷入了冷戰(zhàn)。 第一天,他想,如果年渺主動來哄他,他一定要把對方的腦殼打開看看里面裝的是什么。 然而年渺一直沒有來,暖閣淪為一片廢墟。 第二天,他坐在煙波泉邊想,只要年渺來找他,他可以勉強冰釋前嫌。 然而年渺還是沒有來,逐日峰最高的峰頂被削掉了一個頭,露出常年難得一見的巖石,光禿禿的,在純粹的冰天雪地里格格不入。 第三天,季一粟放出了神識。 不是他憋不住妥協(xié),只是萬一年渺出了事怎么辦,好歹是他養(yǎng)大的,哪能讓人傷著了。 他的神識飄到了年渺身上,頓時眼前一黑。 年渺竟然沒有乖乖待在落霞峰,而是坐在青南廣場外的竹林中,寧靜清幽,無人打擾。 和陸之洵一起。 青南廣場是內門弟子切磋論道的地方,得到允許后,外人也可來觀摩,是公共區(qū)域,估計是陸之洵無法進入落霞峰,兩個人才商量去竹林……見面。 “見面”這個詞,還是季一粟絞盡腦汁編出來的,實際上哪里是簡單的見面,分明是,分明是私會! 已經(jīng)過了驚蟄,天氣漸漸回暖,隱隱夾了點寒意,卻抵不住春風溫軟,拂過竹葉的沙沙聲都比往日輕柔,不忍打攪林中之人。滿地是新舊摻雜的野草,已經(jīng)綠油油的,年渺坐在草地上,櫻粉的衣裙和翠竹碧草相映成趣,清新動人,難得松松挽了個發(fā)髻,又在兩側各編了條麻花辮,防止頭發(fā)總是散落下來礙事。 最難得的是,他的辮子編得整整齊齊,對于旁人來說是很隨意平常的打扮,但跟年渺平日里亂糟糟的辮子相比,可謂是精心打理了。 他竟然為了見陸之洵,肯自己好好梳頭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蔓延開來,季一粟只覺心頭發(fā)疼,發(fā)酸,發(fā)脹,脹得鼓鼓滿滿,幾乎要將他撐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