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接待他的那名女子不動聲色地?fù)踉谒媲?，阻隔了那股令人不舒服的視線，年渺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覺得眼睛一花，人已身處街市之中。

    他抬眼，看見季一粟就站在他面前，喜出望外，喊了聲“師兄”，又略帶委屈道：“你剛才去哪里了？”

    季一粟道：“買點東西。”

    年渺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將別人說他壞話以及北斗宮中人闖入閣中之事盡數(shù)說給他聽，說著說著發(fā)現(xiàn)他在端詳自己的臉，伸手摸了摸：“怎么了？不好看嗎？還是很奇怪？”

    別人看他都在夸贊，然而師兄眼中毫無驚艷之意，反倒有些許不滿。

    季一粟說了句“尚可”，牽過他的手：“差不多該回去了?！?/br>
    年渺拖長音“啊”了一聲，不情不愿道：“我感覺什么都沒有做。”

    街上的人少了一些，燈火依舊輝煌燦爛，不遠(yuǎn)處正是尋芳閣，他有些擔(dān)憂：“那個北斗宮的人，看起來就好兇啊，會不會出事啊。”

    季一粟道：“那就不是你能管到的了?！?/br>
    年渺覺得有道理，師兄估計也是覺得危險，才將他帶了出來。

    他在每一處攤位面前都停留磨蹭，就是不愿意回去，忽而聽見人群歡呼：“流星！”

    “什么什么？”他四處張望，“什么是流星？”

    “姑娘怎么連流星都不曉得？”附近的攤販聞言笑起來，“就是天上的星星墜地啊，傳說是有神仙下凡轉(zhuǎn)世，因此對著流星許愿，愿望就一定會實現(xiàn)。”

    墨藍(lán)的蒼穹深邃無垠，零零散散綴著為數(shù)不多的星星，年渺睜大眼睛，仰頭轉(zhuǎn)圈，轉(zhuǎn)得頭暈眼花也沒看到什么星星墜地，只聽那攤販又道：“姑娘別找了，已經(jīng)過去了，星辰墜落，是世間極為罕見之事，轉(zhuǎn)瞬即逝，有緣才能看見。”他伸了個懶腰，開始收拾攤位，“不早嘍，回家嘍。”

    年渺依然固執(zhí)地仰著頭四處找，直到燈火闌珊，笙歌漸散，才失望垂首：“我們回去罷?！?/br>
    季一粟道：“你馬上十八歲，也可以許愿?！?/br>
    年渺道：“可是生辰的愿望，神仙聽不見，實現(xiàn)不了?！闭f完他起了新的點子，轉(zhuǎn)憂為喜，“我們?nèi)シ屙?，去最高的地方，說不定就能看見了?！?/br>
    他總是這樣想起一出是一出，拉著師兄主動要回去，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對，畢竟師兄大部分時候都是順著他的，這樣的小要求，自然會應(yīng)允。

    他只覺眨眼之間，便回到逐日峰上，站在最高的峰頂。

    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冰雪皚皚，皎皎月光盈盈跳入凡塵，映得雪色亦是晶瑩閃耀，黑黢黢的夜空抵擋不住朦朧銀輝，變得柔美起來。

    “等到子時沒有的話，我們就回去?！蹦昝旌V定道，“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季一粟道：“還有不到半個時辰?！彼囟?，明明平日總藏身于暖閣之中，此時卻絲毫不畏冰雪之寒，年渺跟著他一起坐在雪地里，靠在他肩膀上，一點點往下滑，順理成章滾進他懷里，仰望天上的碎星明月，夜風(fēng)擦肩而過，不覺凜冽，竟有幾分和軟。

    年渺摸摸自己的臉，染了一手粉，這才覺得臉上糊了厚厚的東西，難受得緊：“師兄，你不喜歡嗎？人家都說好看，只有你覺得不好看。”

    “不是不好看，是因為不像你?！奔疽凰诼溃爸徊贿^是一張面具，誰戴都一樣?！?/br>
    這脂粉，只會污了顏色，十分多余。

    “也是，我從鏡子里看，根本忍不住來?！彼嘀约旱哪?，想把粉揉下來，嘟囔著，“怪難受的。”

    季一粟將他的手撥開，自己一手捏著他的下巴，一手不知從哪兒變出一張濕帕，開始擦拭多余的脂粉，他乖乖閉上眼睛，任由師兄把他臉上的妝仔仔細(xì)細(xì)擦干凈，不留一絲痕跡。

    玩了一晚上，困意很快襲來，年渺眼睛開合的速度越來越慢，直到聽見季一粟說了句“睜眼”，他才猛然驚醒，有了片刻的呆滯。

    蒼穹之下，遙遠(yuǎn)天邊，無數(shù)銀白色的光束如瑩瑩雨絲滑落墜地，是一場盛大的流星雨，是他生平從未見過的震撼場面。

    他顧不上想太多，立馬雙手合十，對著一顆在墜落的流星快速許愿：“要和師兄這輩子都在一起?！闭f完又連忙改口，換了一顆流星，“不對不對，好神仙，我換一個，要和師兄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他許完愿，流星雨便漸漸消失，天邊恢復(fù)寂靜，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只是做了一場夢。

    “還好我許得快，不然就錯過了?！蹦昝煺凑醋韵玻安贿^怎么有那么多流星？有很多神仙要轉(zhuǎn)世嗎？”

    季一粟無情撕破他的天真：“因為是傳說，是假的?！?/br>
    年渺坐直身子，氣哼哼道：“怎么可能是假的，一定會實現(xiàn)的，而且還是我的生辰，兩個加在一起，一定會實現(xiàn)的?！彼种貜?fù)一遍，重新倒回去，靠在師兄懷里。

    他才十八歲，人生不過剛剛開始，哪里會明白，生生世世是多漫長的概念。

    “沒想到真的十八歲了?！彼行﹤?，“我小時候，夫人說我命中多浩劫，最多只能活十八歲，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到明年的燈火。”

    “說什么傻話?！奔疽凰谳p嗤，“都是騙子把戲，別信?！?/br>
    他握住年渺的手，將一塊玉佩放在他的掌心，聲音難得溫柔：“幽曇玉，能掩人耳目，好好戴著，就沒人會發(fā)現(xiàn)你的真身。渺渺，別再偷偷吃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