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隨著她的每一步落下,身后的小道寸寸消失。 直到落下最后一步,桑寧寧頭也不回道:“逛了一日,大師兄當(dāng)是累了,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br> 這是先前他與她說過的話。 沒想到現(xiàn)世報來得如此之快。 容訣覺得有些好笑,想起了什么,彎起的眼眸里更閃過些許光亮。 他望著桑寧寧的背影,忽得笑吟吟地開了口。 “我沒有去見桑云惜?!?/br> 桑寧寧的腳步一步。 她本不知道這件事,但此刻突然被容訣提出來,倒好像顯得她很在意。 就在她思考該怎么回復(fù)時,身后又傳來了聲音。 “桑云惜說她生了病,所以他們都要去看她。在你入門儀式結(jié)束后,左師弟也曾邀請我去,但是我沒答應(yīng)?!?/br> 大概是夜色太晚,此刻容訣的嗓音比往日更加低沉,不似平日里宛如人世水鄉(xiāng)世家公子的輕柔溫和,而是多了幾分漫不經(jīng)心的……困惑? 就像是他自己也在好奇,為何自己會提起這個話題。 桑寧寧沒有多想。 她只是有些不知該如何回復(fù)。 按照方才錢師姐灌輸?shù)哪切皟?nèi)門人際關(guān)系法則”,或許她此刻是該撇清關(guān)系,清高體面地說一句“這與我無關(guān)”。 但是…… 桑寧寧總覺得,這些回答都很不“桑寧寧”。 若是強行違心說了這些話,她大概又會和曾經(jīng)在桑家的那段時間一樣,每日每夜抓心撓肝的難受。 人生在世,不就求一個“痛快“”么? 若是為了一時世人眼中的“體面”,強行違背自己的心意,做些自己都不理解的事情,她還修什么道? 桑寧寧望著天上的月亮想。 若是做個劍修還要如此麻煩,那不如早些回桑家,聽從桑父桑母的安排,做回那個被桑家隨意安置的棋子,倒也能“體面”一世。 如此一想,豁然開朗。 在桑寧寧思考的這段時間里,容訣也在思考。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挑起這個話題,就像他不明白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樣的回應(yīng)。 但他,又確確實實的,很想得到桑寧寧的回應(yīng)。 很想很想。 “——謝謝?!?/br> 一道清澈的嗓音驀然傳來。 桑寧寧不知何時轉(zhuǎn)過身來,對他行了一禮,認真地地看著他的眼睛:“多謝大師兄?!?/br> 容訣的眼中同樣映出那雙烏黑的眼眸。 干凈,澄澈,明亮。 還有從前并不明了,但現(xiàn)在清晰可見的、野心勃勃的欲望。 容訣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欲望,眼眸微微一動。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干凈的欲望。 干凈到?jīng)]有沾染上絲毫晦暗的怨氣,也沒有迸發(fā)出任何惡毒扭曲的詛咒。 太奇怪了。 容訣想。 似乎只要和桑寧寧扯上關(guān)系,這世上的一切都會變得陌生又奇怪。 “小師妹?!比菰E忽得問道,“你今日在那儀式上,想了什么?” 儀式上? 這個話題轉(zhuǎn)移的有些突然,但桑寧寧也沒覺得奇怪。 因為她也是這樣的人。 桑寧寧仔細回憶了一下,認真道:“我想要站在更高處?!?/br> 容訣微微一怔,恍然大悟。 喉嚨中溢出了幾絲笑,他道:“原來如此。” 她想站在更高的地方。 所以她會自己往上走,而不是去處心積慮地將那些高處之人拉下來。 ……原來如此。 原來這世上,真的會有這樣純粹的人。 容訣笑得惋惜又悲憫。 可惜他們認識的太晚了。 倘若他真是“容長老之子容訣”,又或是曾經(jīng)那個真正光風(fēng)霽月的容家第一劍容清珩,想必都能和桑寧寧一見如故,結(jié)成友人。 可惜……可惜他不再是了。 現(xiàn)在的他,只是一具枯骨,再沒有那些干凈純粹的東西了。 容訣無奈地輕聲嘆息,撥弄了一下手腕上的珠鏈。 哪怕是現(xiàn)在,面對這樣熾熱澄澈的眼睛,他所能想到的東西,也無非是殺戮與血腥。 ——擁有這樣的心性,她殺死他的勝算,又多了幾分。 哪怕殺不死,這樣的魂靈成為怨魂,也會極有趣。 容訣唇邊帶著若有似無的輕笑,手指撥弄著手腕上的珠鏈,有一下沒一下,金石敲擊之聲在夜色中突兀地響起。 桑寧寧皺了皺眉。 她總覺得今夜的容訣怪怪的。 不知是不是她看錯了,方才容訣的腕上,似乎出現(xiàn)了一抹青色? 想起曾經(jīng)的傳聞,桑寧寧開口,直接道:“大師兄還是快回去休息吧,方才你的法相青鸞好像出來了?!?/br> 眾所周知,法相只會在主人受重傷或是情緒波動極大的情況下,不受控制地顯現(xiàn)。 此刻容訣的法相顯現(xiàn),大抵是被累的? 嗓音清脆,話語也很直白,落在黑夜中,更有種打碎一切的熾熱坦率。 是活生生的少年人才會有的莽撞。 容訣抬起眼,停止了撥弄手腕的動作,安靜了幾息后,微微歪了下頭。 “小師妹方才,又是為何要向我道謝呢?” 尾音上揚,帶著些許說不出的森冷與好奇。 這種好奇,不像是翱翔于晴空碧日的青鸞俯瞰大地蒼茫,倒像是一個被囚于牢籠之中孤寂已久的青蛇妖,在這一刻終于睜開豎瞳,正對著自己的新玩具嘶嘶吐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