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的海浪越涌越大，有些已能越過圍欄，擊打在青石板路間。

    阿蘭頂著一身濕透了的藏青色和服，如鐵塔般，凝在雨中，一動不動。

    我實(shí)屬不忍，不顧滂沱，跟著大豆丁跑了出去。

    “跟我們回去吧，阿蘭！”

    我伸出一只手，試圖將他拉入傘中。

    這雨實(shí)在太大了，大到哪怕面對著面，我都看不清阿蘭臉上是何表情。

    “我得等他，我得等山本先生！”阿蘭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表情扭曲，“他說過的，他說過他會來找我的，就是今天這班船！”

    “你要等他可以，但至少找個淋不著雨的地方.......”見勸說無用，我索性上前，將他往回拖拽。

    “克里斯，你別勸我......是我自愿的.......我自愿的！”

    阿蘭近乎偏執(zhí)地死守在原地，身后浪花激涌，有如瓢潑之勢，沖打在他身上。而他緊咬住唇，佁然不動，仿佛一盞不敗的燈塔。

    “讓他等！”

    紅拂跑了出來，拳頭緊擰，萬分痛心地看著眼前人。

    “就讓他在這里等好了！”

    他幾近暴走，脖子上青筋暴起，吐出的每一個字仿佛都像是在啼血而書。

    “贊蘭阿部月，你就是個蠢蛋！”隔著雨幕重重，周遭一切都有些縹緲模糊，“你的山本不會來的，永遠(yuǎn)都不會來的?。?！你就是個傻瓜！大傻瓜！活該一輩子受人欺騙！”

    “他不會的！”阿蘭扣住心門，臉色不知是淚還是雨，“他不會騙我的，你看，這是他的信......他在信里說得好好的.....白紙黑字......白紙黑字不會騙人的！”

    阿蘭從懷中掏出一張皺巴巴的信紙，揚(yáng)到眾人面前。

    天邊一道轟雷砸過，眼前白光崩裂，那張單薄信紙，頃刻被風(fēng)吹遠(yuǎn)。

    “我的信.......！”

    阿蘭飛奔向前，努力跳起，挽著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信紙。

    “阿蘭，別出去！”我與大豆丁忙瘋跑在后，謹(jǐn)防他不顧腳下，真的滾入海中。

    “他不會騙我的......山本......山本不會騙我的.......”

    阿蘭邊哭邊跑，邊跑邊哭。

    風(fēng)實(shí)在駭人，沒有給他任何挽留的機(jī)會，薄薄一張信紙，不到半刻邊沒入山海。

    “阿蘭......跟我們回去吧！”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追上前頭人，將傘挪到他頭上，“別再做無用的堅持了。”

    “他不會騙我的.......”阿蘭伏地哀嚎，痛哭不已，“先生......先生一定不會騙我的......”

    “克里斯......他一定是晚點(diǎn)了，一定是晚點(diǎn)了？！”阿蘭抓住我的胳手，奮力搖晃著，“你告訴我，一定是這樣的，克里斯，一定是這樣的?。?！”

    “阿蘭......”

    我萬般感慨，不知為何，也跟著哽咽起來。

    “我不信......我不信他會騙我.......”阿蘭擦了擦眼淚，支撐著從地上站起，回望著來時的方向，“他或許給我重新留了信，一定是這樣，他一定又給我寫了新的信，告訴我他會晚一點(diǎn)兒到這兒......”

    此時的阿蘭已失去理智，不顧一切地向岸邊跑去。啄木鳥郵局就在四五條街開外的位置。

    “你清醒一點(diǎn)吧?。?！”紅拂從旁將他攔腰截住，歇斯底里：“要我說多少遍，他不會來了?。?！再也不會來了！?。　?/br>
    “你騙人！”阿蘭一把將紅拂推倒在地，狂奔向前。

    “今天的船早就停港了！”紅拂指著不遠(yuǎn)處的哨亭，“黃金港每到七點(diǎn)就會閉港，閉港之后，就沒有船了?。。　?/br>
    阿蘭漸漸放下腳步，瑟瑟然轉(zhuǎn)過身子，撲通一聲，跪地痛哭。

    紅拂跟爬上前，拎起他的衣領(lǐng)，厲聲質(zhì)問，“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呢？！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一回？！哪怕一回？！”

    “沒有人會愛我了......紅拂......沒有人會愛我了......”阿蘭失聲哀鳴，癱倒在紅拂懷中，抽心掏肺般地抽搐。

    萬千疾風(fēng)狂雨秉雷霆而下，將他們二人緊圍其中，天邊電閃交加，烏云澎湃，整個世界墜入昏黑。

    “贊蘭你這個傻瓜......你就是個傻瓜......！”紅拂揪起他的衣領(lǐng)，抬手揮過一記耳光，“你清醒清醒吧！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現(xiàn)在有多想打死你？?。?！”

    阿蘭捂著被打的那半張臉，撅倒在雨中，神色猙獰，哭聲勝過雨聲。

    “原是從一開始就錯了......阿蘭.......你從一開始就錯了呀?。?！”紅拂撂下巴掌，自作矛盾地緊擁上前，將他摟入懷中，“早知如此，我該一早斷了你與他的孽緣，阿蘭，都是我的錯.......”

    兩人相擁而泣，任雨瘋狂沖刷著彼此。阿蘭將身子緊緊貼在紅拂身上，似要與他揉作一體。

    悲傷深入骨髓。煙火與冰晶齊齊盛綻。

    “我要去.......紅拂.......我要去看山本有沒有給我寄信......”阿蘭胡亂抹了抹臉上的水，極力平息：“他一定是給我留了音訊，總不至于什么也沒告訴我......”

    沒等紅拂搭話，他便咬緊牙關(guān)，奮起直趕。

    怎知才跑出去沒兩步，一道白光飛掠。再往前看時，阿蘭跟一縷綢帶般，軟塌塌地跌倒在了地上。

    坑洼驚起一灘泥水，將他半身染成巧克力色。他側(cè)躺在沒過腳踝的淺水灘里，抱著脖頸發(fā)出痛苦的呻.吟，一聲賽一聲慘烈。

    “阿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