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攀上歸途的丘壑，通往橡樹莊的路是一片坦途。途經(jīng)一棵大古樹下時(shí)，紅拂停下了腳，我本以為他是想借此短暫休憩，不想他指著那參天巨蔭說：“克里斯，知道這有多少年嗎？”

    “五十年？”黑鬼仰頭向上看去，一臉驚奇絢爛。

    “怕不得要八十年?！贝蠖苟〔嫜@著樹走了一圈，伸出兩根手指，比劃了下，“起碼得要八十年才能長出一棵這樣的樹嘞。”

    “那不得比咱姥姥的命還長？”小豆丁跨坐在我的肩膀上，小腿亂晃，“我能飛上去嗎？”

    “神仙才能飛上去?！奔t拂嘿嘿一笑，說時(shí)遲那時(shí)快，等我反應(yīng)過來時(shí)，他已擼起袖管、褲腳，無比敏捷地爬了上去。

    “上頭風(fēng)光當(dāng)真是好！”紅拂沖樹下的我們招了招手，舉目眺望遠(yuǎn)方：“你們不上來簡直可惜?！?/br>
    “還是快下來吧，不然回去晚了哈吉又要拿皮帶抽你了。”阿蘭滿是憂慮地看著樹上的人，此時(shí)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就算用最快速度趕回修道院，也注定錯(cuò)過規(guī)定好的歸院時(shí)間。

    紅拂不出所料地?zé)o所顧忌道：“管他抽不抽呢，我還怕他？切?！?/br>
    說沒說完，他又“噗”地一聲從樹上跳了下來，撲騰出一片塵煙。

    “我告訴你們，我娘說我三歲時(shí)被摸過骨，摸骨的師傅說，我是十年難一見的反骨。曉得什么是反骨嗎？就是我這骨頭，跟鋼板兒似的，怎么打都打不爛。不然你看我從前挨了哈吉那么多打，沒幾天就又活蹦亂跳了？那都是我有一身好骨頭！”

    “你可別蹬鼻子上臉了，”阿蘭臉色一沉，拆臺(tái)道：“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上次的傷都沒好透，現(xiàn)在又蹦啊跳啊的，小心傷口又給扯壞了，回頭可別在我面前哭著喊疼?！?/br>
    “原來紅拂會(huì)哭啊?！蔽液笾笥X，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驚天大秘密。

    紅拂聞罷臉色一黑，羞怯道：“誰哭啊，我是頂不怕疼的人，不信你問他們！”

    “我什么也不知道?！贝蠖苟×⒖虜[明立場，后退到和黑鬼一起。

    “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啊?！焙诠砀粋€(gè)勁搖頭。

    “好啦，鬧騰夠了沒？再不回去，可真要一起挨罰了。”阿蘭就像個(gè)護(hù)崽的老母雞，或許只在紅拂面前，他才會(huì)不留余力地傾露著自己的私心。

    “你干嘛老是催我們回去？”紅拂踢踏著腳底的小石子兒，一臉掃興：“就因?yàn)槟闾?，被哈吉同化了，老是逆來順受的。這么怕他干什么？”

    “我不是怕，我是擔(dān)心你?！卑⑻m頗正經(jīng)地將紅拂往路上拉，“可別舊傷沒好，又添新傷?！?/br>
    “那再讓我待兩分鐘好不好？就兩分鐘？”紅拂難得撒起了嬌，蹭著阿蘭的肩，像只迷人的懶貓。

    “我是覺得吧，這樹不管多少年，能長這么粗、這么大，定有它自己的靈性?！睕]等阿蘭應(yīng)允，紅拂又折回樹下，振振有詞：“不然咱們做個(gè)約定，以后不管還在不在一塊兒，不管過得好還是過得不好，死了以后，都統(tǒng)一埋在這兒好不好？”

    “好端端的，說什么死不死的？”阿蘭和我們一樣，臉上寫滿了問號(hào)。

    “就是突然想到了?！奔t拂瞅了眼頭頂上搖晃的樹葉子，喃喃自語地說：“特別是上回挨了哈吉的打，我一直在想，要我哪天真被打死了，是不是也跟橡樹莊其他孩子一樣，草草扔到路邊就算結(jié)束了......？”

    “剛剛還說自己一身反骨呢，這會(huì)兒又怕死了？”阿蘭哼哼一笑，跟上前去，陪他一同望著頭頂?shù)臉淙~群：“咱們的命，對(duì)他們來說不就跟那些樹葉一樣的嗎？連墜落發(fā)出的聲響，都不過只是過路人的習(xí)以為常?！?/br>
    “我不是怕死啦?！奔t拂吐了吐舌頭，緩過頭來，靜靜地看著我，“我是怕還沒活夠?！?/br>
    “其實(shí)紅拂說得也沒錯(cuò)?！贝蠖苟∧罅税讶^，昂奮上前來，“別人輕待咱們就算了，咱們自個(gè)兒可不能輕待了自個(gè)兒。哪怕真死了，也得找個(gè)好山好水的地方，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葬了，總不能辜負(fù)爹媽給的這一條命?！?/br>
    “我覺得有理?！焙诠磬嵵氐攸c(diǎn)了點(diǎn)頭，連聲附和，“這里也算好山好水，又隱蔽，化作鬼了，每天也能從這兒看到日升日落。最重要的是，我看旁邊還有一片果園，能吃到好多好多漿果......”

    “那就這么定了！”紅拂一馬當(dāng)先，雙手作祈禱狀，一臉希冀：“希望咱們死了以后，也能天天在一起，這樣的話，天天都是自由日?！?/br>
    話剛說完，背后稀拉拉一串腳步聲。我轉(zhuǎn)過身去，不出所料地瞅見一行年紀(jì)相當(dāng)?shù)暮⒆踊问幾呓?/br>
    領(lǐng)頭的孩子稍壯一些，穿一件舊馬褂，手里舉著啃到一半的糖人，身旁兩小弟拿芭蕉葉給他扇著風(fēng)，作派甚是威風(fēng)。

    領(lǐng)頭人咋咋呼呼道：“哎呦我的親娘哎，真是越不想撞見誰就越能撞見誰，讓我好好看看，這不是之前被哈吉剃了頭的長毛女嗎？哈哈哈哈.......”

    眾人嘎嘎笑作一團(tuán)。

    “紅拂，別理他們，又來沒事找事了?！卑⑻m一把將人拉住，擋在了前面。

    “火罐，許久不見，你倒是清瘦了不少?！贝蠖苟÷氏劝l(fā)聲，往旁邊看了看，笑道：“怎么，今天沒帶上猹猹？是又尿濕了褲子，還是，把你的床也給尿濕了？”

    紅拂笑出了聲。

    “我告訴你豆丁兒，別仗著比我大，就覺得我不敢動(dòng)你?！被鸸藓敛晃窇?，舉著竹簽，張牙舞爪：“你的小秘密我都知道了，看不出來啊，表面憨實(shí)憨實(shí)的，私底下玩得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