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瑾似乎并不覺得這樣勞師動眾有什么不對，在忙碌的人群中悠悠然地走著，然后找了一處風(fēng)景絕佳的位置，讓人把東西放下，親手煮起茶來。

    壽南山雖然有資格在旁邊撈一個位置，但他一向識趣，小兩口喝茶品茗，他自然躲得遠遠的，不但自己躲遠，還不講理地在附近清起了場。

    裴元瑾煮著茶，人慢慢進入到一個平靜淡定的狀態(tài)，似乎靈教那些煩心的事已經(jīng)被摒除在他的思緒之外，滿心都是眼前的詩畫山水。

    “入道期進入武王的高手，十中無一。”

    裴元瑾用這句話開場，開始了今日的科普：“故而江湖上，能夠成就武王者極為稀少。很多人便以晉升武王的標準看待武神，認為晉升武神之路更加艱難，其實，恰恰相反。進入武王之后，便是什么都不做，天地間的靈氣也會自然而然地為你所用，成就武神。”

    傅希言驚訝道：“還有這種好事？”

    “并非一件好事?！迸嵩谅暤?，“進入武神之后，靈魂之力無比強橫，可挪移萬物為己所用，排山倒海不在話下。正因為太過強悍，超脫了身體的極限，武神一旦動武，靈魂極可能化入天地靈氣之中，無法歸來?！?/br>
    傅希言眨眨眼睛，沒聽明白：“什么叫化入天地靈氣之中無法歸來？”

    裴元瑾直白地說：“武神動武，或許敵人還沒死，自己就煙消云散了。甚至，就算不動武，靈氣依舊會日復(fù)一日地為身體所吸收，漸漸同化靈魂。所以，時間久了，一樣會消散在天地之中?！?/br>
    傅希言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難道這就是，升華？”

    裴元瑾說：“武者以靈氣練真氣，最終卻魂化靈氣，回饋天地，道之所存，周而復(fù)始，源源不絕?！?/br>
    武道是從靈氣練出真氣，窺靈術(shù)能看到人的靈魂，豈非說明，靈氣、真氣、靈魂本就是同一種東西的不同表現(xiàn)形式。

    武道、傀儡道走的路雖然不同，但本質(zhì)是一樣的，而最后結(jié)果會不會也是一樣的？

    傅希言想起裴雄極也是武神：“那儲仙宮主……”

    “他閉關(guān)，便是要找出讓自己靈力不再增強的方法?！迸嵩f，“有史以來，所有的武神、兵尊都在尋找一條不被天地同化的飛升路，卻無一成功。”

    所以他對于邁出武王這一步，始終有所遲疑。

    因為一旦跨出去，就意味著他的人生將進入倒計時。到那時，就是真正的一往無前，無路可退。而他的心境始終沒有磨礪到能夠心無掛礙地邁出那一步。

    然而在傅希言看來，這對世界而言，似乎是一件好事。

    他以前看小說，都是仙人太多，導(dǎo)致靈氣枯竭，可這個世界直接從源頭把枯竭的危機給斬斷了。武者吸收靈氣是吧，沒關(guān)系，都是過客，等你們死了，魂飛魄散，靈氣就回來了；不死，就一路輔助你們升級到巔峰，然后超脫身體，回歸自然。

    怎么到最后，都是可持續(xù)發(fā)展。

    但是從人類的角度講，人的未來發(fā)展等于局限在一個可以看到天花板之下，誰碰到天花板，誰就頭破血流?？扇祟愔园l(fā)展，是人類擁有創(chuàng)造性以及進取心，就算有天花板，也要捅破了！

    就像他當(dāng)初告訴壽南山的那句“人定勝天”。

    傅希言終于找到機會說那句話了：“我以前聽過一句話叫，我命由我不由天。如果我們相信人生的極限只到那里，那我們可能連那里都走不到。如果不給人生設(shè)限，反而會爆發(fā)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能量?！?/br>
    他不知道自己這碗人生雞湯與裴元瑾手中的雨前龍井比，誰更香一點，不過看他喝茶的動作，雞湯應(yīng)該沒有起到什么作用。

    裴元瑾淡然道：“我們從未服輸?！?/br>
    如果服輸，裴雄極就不會帶著長老們閉關(guān)。

    如果服輸，他就不會練《圣燚功》。

    如果服輸，天下就不會有儲仙宮、天地鑒。

    傅希言突然問：“天地間有這么多寶物靈器，難道就沒什么有用的？”

    裴元瑾說：“沒有?！彼某帻埻跻咽翘祀A靈器，可面對武神，一樣不堪一擊。

    傅希言說：“聽說天地鑒之所以叫天地鑒，是因為他們擁有天地最強的寶物，天地鑒。”這句話聽著像繞口令，其實天地鑒先是天地靈寶，有“萬寶之祖”的美譽，后來被師一鳴得到，他建立門派后，以此起的名。

    裴元瑾說：“若天地鑒有用，他也不會受莫翛然掣肘，閉門謝客了?！?/br>
    兩人正聊到興頭上，卻聽不遠處傳來喧嘩聲，隨即一只風(fēng)箏便從天上掉下來，落到了傅希言的懷中。

    傅希言看懷里的鴛鴦風(fēng)箏，無辜地攤開手，向裴元瑾示意：“我沒買，應(yīng)該是送貨送錯地方了?！?/br>
    第71章 臨安之西湖（中）

    風(fēng)箏從這么高的地方掉下來,必定是有主人的，不過他們附近都被壽南山清了場，它的主人可能在別處斷了線，被風(fēng)刮到了這里。

    果然,沒多久就聽一陣喧嘩聲由遠而近,一群人喊著：

    “應(yīng)該是這里。”

    “湖里沒有！”

    “前面看看?！?/br>
    傅希言抱著風(fēng)箏，看那群風(fēng)風(fēng)火火跑過來的人,小聲說：“看衣著,不像買不起第二只風(fēng)箏的人?！?/br>
    正說著,人已經(jīng)跑近了，是一群十來歲身著錦衣的少年少女,一個秀美的少女被簇擁在中間。

    壽南山見傅希言已經(jīng)站起來，便沒有出來阻攔。

    那群人跑到跟前,見傅希言抱著風(fēng)箏,上下打量了好幾眼，然后又看向坐在他身邊的裴元瑾，人群中發(fā)出好幾聲失望的嘆氣聲。

    有個矮個子少女還直白地問：“風(fēng)箏只有你一個人撿到嗎？”

    傅希言原本想將風(fēng)箏還給他們,聞言有些好笑地回答：“我看上去弱不禁風(fēng)到連只風(fēng)箏都要找個人一起搬的人嗎？”

    矮個子少女嬌嗔道：“唉，你為什么要手快撿風(fēng)箏呢？這樣的機會明明應(yīng)該讓給你的朋友?！?/br>
    傅希言看看風(fēng)箏上的鴛鴦,似乎有些懂了,笑容便變得有些戲謔而邪惡：“嗯？什么機會？”

    少年們見裴元瑾對著西湖煮茶品茗，都覺得意境高遠，很愿意上前攀談幾句。

    一名少年特意走到裴元瑾附近,對著他說：“這只是風(fēng)箏王，在風(fēng)箏大會上奪冠,受過大師開光,擁有靈性,能牽紅線姻緣，誰放飛，誰撿到，便能成就一段緣分。兄臺沒有出手真是可惜了?！?/br>
    說著，他看向了被簇擁在中間沒有說話的秀美少女。

    少女看了裴元瑾一眼，微微紅了臉。

    傅希言拿著風(fēng)箏，涼涼地說：“既然擁有靈性，就說明它牽的線是天賜姻緣，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少年們頓時語塞。

    那個秀美少女紅通通的小臉蛋兒頓時有些發(fā)紫，想將傅希言手里的風(fēng)箏拿過來，又怕就此受到糾纏，著急地看著同伴。

    她那同伴看了裴元瑾好幾眼，發(fā)現(xiàn)對方實在沒有“爭奪”的興趣，不由嘆氣道：“禮部侍郎的乘龍快婿，多好的機會。”

    傅希言一聽禮部侍郎，立刻將風(fēng)箏還給他們了。他剛剛只是針對對方的“狗眼看人低”，擠兌了一句，若因此而引起南虞官員的關(guān)注，那就得不償失了。

    少年們不由多看了他幾眼，仿佛第一次遇到聽說當(dāng)禮部侍郎乘龍快婿還避之不及的人。

    一名年紀略長的少年說：“聽你口音，不是南虞人？”

    傅希言說：“北周人，來走訪朋友?！?/br>
    少年們看他們的眼光越發(fā)不屑。

    人群中有人嘀嘀咕咕：“粗蠻的北侉子！”

    傅希言氣笑了。風(fēng)箏是天上掉下來的，自己好心撿起，還要受一頓氣？沒這么做好人好事的。他一伸手，直接將風(fēng)箏搶了回來，丟到湖面上。

    他說：“我剛剛回想了一下，這風(fēng)箏是落到那里的，是我貿(mào)然出手，壞了天賜緣分，不好不好。”

    少年們臉都綠了。

    年紀略長的少年說：“你可知風(fēng)箏王值多少錢嗎？”

    傅希言說：“既不是我的風(fēng)箏，又不是我弄斷的線，它值多少錢與我何干？”

    眼見著風(fēng)箏越漂越遠，少年們開始找東西打撈。

    一個圓臉少年怒氣沖沖地說：“你有種待在這里別走！”

    傅希言說：“喲，小法師還會定身術(shù)呢？好吧，我也來一個。你有種就倒立起來學(xué)三聲狗叫?！?/br>
    圓臉少年愣了下，差點氣瘋：“你，你你……”

    傅希言說：“看吧。是你自己沒種?！?/br>
    圓臉少年年紀輕輕，看著就像得了高血壓心臟病的樣子：“我，我我……”

    傅希言點點頭：“我是待在這里沒走啊。”

    “撲通”，人群擁擠處響起落水聲，傅希言想看熱鬧，特意繞過眾人，站到湖邊，就看到一個少年在水里撲騰著去抓風(fēng)箏，只是他水性一般，下水前又沒有做足運動，游著游著就腿抽筋了，開始救爺爺告奶奶地喊救命。

    又有兩個少年跳下去。

    傅希言看著岸上的人越來越少，湖里的人越來越多，不由有些相信鴛鴦風(fēng)箏牽紅線的威力。這患難見真情，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的橋段，大概都可以用上了。只是這西湖這大鍋亂燉，也不知會不會燉出孽緣來。

    少年們折騰了很久，才將濕噠噠、軟趴趴的風(fēng)箏拿上來，幾個少年游得筋疲力盡，上岸之后直接趴在地上喘氣。

    少女們也沒什么救人泅水的經(jīng)驗，只能在旁邊鼓勁安慰。

    傅希言在旁邊好心提醒：“雖是夏日，不過剛下過雨，湖水正涼，你們再說一會兒風(fēng)涼話，他們就該發(fā)燒燒起來了?！?/br>
    之前一直站c位的秀美少女終于忍不住道：“這世上怎么會有你這么討厭的人？”

    傅希言抱胸，一副“謝謝夸獎”的表情：“不然怎么配叫粗蠻的北侉子呢？”

    少女咬了咬嘴唇，猶豫了下：“你叫什么名字？”

    傅希言愣了下，下意識地看向在旁邊悠然喝茶，從頭到尾都沒有參與這場鬧劇的裴元瑾，警惕道：“你問我名字干什么？”

    少女說：“怎么，你怕被報復(fù)嗎？”

    傅希言說：“行不改名，坐不更姓，在下福東海?！?/br>
    暗中看得津津有味的壽南山差點噴笑出聲。

    少女又看了裴元瑾一眼：“那他呢？”

    傅希言說：“福夫人?！?/br>
    少女瞪了他一眼。

    此時少年們已經(jīng)攢了些力氣，能夠站起來，只是風(fēng)吹著濕衣，實在凍人。幾人不敢拖延時間，紛紛瞪了傅希言幾眼后，沿著湖岸匆匆往回走。

    傅希言還朝他們揮揮手。

    “看來福公子對這樁姻緣很滿意?！迸嵩獙⒅蠛玫牟璺謩e倒在兩只茶盞里。

    傅希言雙手揣在袖子里，回身，賠笑道：“一時義憤填膺，沖動了?！彼⌒囊硪淼囟似鹱约耗潜?，輕輕啜了一口，果然清香撲鼻，回味無窮。

    “哦，那福夫人作何解釋？”

    傅希言試探著問：“你覺得這句是加分還是扣分？”

    裴元瑾反問：“你以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