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宏帝道：“這是你的地盤，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人?！?/br>
    劉彥盛說：“陛下是認(rèn)輸了？”

    建宏帝后背緊緊貼著柜子，抬頭問：“你才是王傀？”

    劉彥盛點頭道：“不錯。莫翛然騙了你，也騙了天下人。王傀并不是沒有意識，只靠記憶行動的傀儡。王傀只是擁有了強(qiáng)大的力量，卻不會失去理智?！?/br>
    建宏帝看他得意洋洋的模樣，難以置信地問：“你是自愿的？為什么？”

    劉彥盛拿起刀，用桌布擦了擦：“答案陛下自己已經(jīng)說過了。”

    “什么？”

    “萬里江山，萬千臣民，萬人之上?！?/br>
    建宏帝激動地說：“就算你殺了我，你也拿不走這萬里江山！”

    “我知道?！眲┦⒌ǖ卣f，“可我還是嫉妒。嫉妒與我一同長大的人君臨天下，我卻要日日跪在你的面前。殺了你我也沒太大的好處，可就是恨你，想殺你，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寐。損人不利己，可我控制不住?！?/br>
    建宏帝說：“我死在太尉府，終究是瞞不住的。”

    “所以這件事，我親自干?！眲┦⒕従徧鸬丁?/br>
    “沒有第二個人？”

    建宏帝突然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劉彥盛冷聲問：“還需要第二人嗎？”

    他手中的刀剛剛殺過人，血跡抹在桌布上，還有殘留，那刀光血影再有燭火映照，散發(fā)著嗜血的森然之氣，面朝著皇帝，一步步逼近。

    建宏帝忽然嘆了口氣，雙手微微抬起，紫色真氣外溢，絲絲縷縷地纏住刀柄，將那柄刀固定在原地，一步不能前，一步不能后。

    劉彥盛抽了兩下，終于露出駭然之色：“‘紫氣東來’？”

    建宏帝說：“皇道絕學(xué)，‘紫氣東來’，一百年來，我是唯一一個練成功的人，證明我才是天命所歸的北周之皇。不然你以為手握重兵的平羅郡王為何不選云中王與隴南王，獨(dú)獨(dú)看中我？我又有什么底氣，與他們爭雄？”

    劉彥盛一時大喜，一時大悲，控制不住地流露猙獰之色：“你竟然一直在藏，任由陳太妃和鐵蓉蓉在你頭上作威作福這么多年，連裴元瑾那一劍都沒有逼出你！你真是藏得好深！”

    建宏帝無奈道：“怪只怪我的敵人太多，我的武功若是暴露了，他們就會用更防不勝防的法子來殺我，我不想死得太早。”

    “可你今天終究是藏不住了。”

    “不一定。”

    建宏帝控制真氣奪了他手中的刀：“以你的謹(jǐn)慎，今天外面的人必然都是死士。你早已準(zhǔn)備好了，殺了我之后，就殺了他們滅口，再編造俞雙喜行刺皇帝的假象?！?/br>
    “那又如何？”

    建宏帝將那把刀丟在地上，又揮手將劉彥盛逼到房間角落，自己走到桌邊，大馬金刀地坐下：“行事之前，那些死士必然已經(jīng)服下慢性毒藥。就像當(dāng)初你暗殺隴南王的那批死士那樣，所以，我什么都不用干，只要算好時間出去，他們就會先一步死掉了?！?/br>
    劉彥盛知道今日自己難逃一劫，可始終心有不甘：“你今天來，是相信我，還是懷疑我？”

    建宏帝把玩著自己倒過酒的酒杯：“我都沒有喝你準(zhǔn)備的酒，你說呢？”

    “什么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發(fā)現(xiàn)三兒之死與鐵蓉蓉有關(guān)時?！?/br>
    劉彥盛面露疑惑。

    建宏帝道：“鐵蓉蓉之前一直對你十分忌憚，如今卻敢殺了你兒子……她為什么突然不怕你了？”

    劉彥盛說：“她本來就是瘋的，又或者她以為不會被我察覺，這不能作為理由！”

    “說得對，有此可能。所以，我找人試了試你。”

    “找人試我？”劉彥盛想了想，吃驚道，“坦渡？”

    “江陵知府通敵賣國的事他早已密報于我，是我讓他提議用劉煥代替三兒與傅家聯(lián)姻的。以你以往之謹(jǐn)慎，絕不會答應(yīng)這事?？赡愦饝?yīng)了，平日里言行謙卑都是演戲，這件事徹底暴露了你根本不在乎我是否會因此忌憚你?！苯ê甑劭粗?，面露譏嘲，“因為你覺得我時日無多?！?/br>
    劉彥盛默認(rèn)，又問：“坦渡怎么會幫你？”他們兄弟的感情一直很好。

    建宏帝暢快地笑了：“因為我告訴他，我懷疑你被鐵蓉蓉制成了王傀。他又不知道王傀原來還有自己意識的。以為你已經(jīng)變成了傀儡，即便我今日殺了你，他也只會感激我，感激我讓他兄長的尸體免于被惡人利用，感激我保全了劉家的名聲，從此對我更加死心塌地。要怪就怪你自己害怕泄密，沒有把你的秘密告訴他?！?/br>
    光是聽他說，劉彥盛已然目眥盡裂，恨不能用目光弒君。

    建宏帝站起來：“算算時間，應(yīng)該也差不多了。你還有什么話要說嗎？”

    劉彥盛說：“大先生被你派去殺鐵蓉蓉了？”

    “你問這個做什么？”

    “也就是說容家那邊你沒有派高手。不錯，外面的確是我安排的死士，他們也的確快要死了，但是我不會什么后招都不留?！眲┦⒋謿?，眼睛亮得滲人，“容家很快就會趕到。我們已經(jīng)說好了，弒君的罪名由他來背，作為他送去北地的投名狀！”

    建宏帝招手，真氣把人送到他面前：“為什么告訴我？”

    劉彥盛呵呵笑道：“反正我都要死了，看一看你緊張的臉色也很好。”

    建宏帝嘆氣：“從小到大，你還是這么沉不住氣?！?/br>
    “所以你才沒有把修煉《紫氣東來》的事情告訴我嗎？”劉彥盛想到今次最大的敗筆竟然早在小時候就有苗頭，自己卻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就怒急攻心，悔恨不已，“你什么時候開始練的？”

    建宏帝已經(jīng)不想再廢話下去：“六歲那年，我去寺廟許愿，你問我我的愿望是什么，我說我想成為父親那樣的人。這不是已經(jīng)告訴你，我想當(dāng)皇帝了嗎？我立志這么早，又怎么可能在兄弟修文習(xí)武的時候，沉溺于風(fēng)花雪月呢？另外，不用費(fèi)心，鐵蓉蓉和容越都很快下來陪你?！?/br>
    說罷，瞬間揮出十六掌！

    等劉彥盛徹底斷氣，建宏帝才揉亂自己的頭發(fā)和衣服，驚慌地拉開門道：“救駕！來人啊，救駕！”

    第49章 眾人的歸處（上）

    容家輝煌的時間比北周國祚更久, 故有“擁書百城，底蘊(yùn)千年”的說法。哪怕現(xiàn)任家主容越近些年一直在韜光養(yǎng)晦，可投奔的門客依舊絡(luò)繹不絕, 信手拉出一支隊伍，便有十二名脫胎，五名入道。加上入道巔峰的容越, 放眼整個鎬京城, 也沒什么地方是去不得, 不可一戰(zhàn)的了。

    另一邊——

    容家其余門客在后門警戒，容家奴仆井然有序地將藏書送上馬車。這已經(jīng)是最后一批了, 其余書籍早已在這十幾年間，借著各種理由, 陸陸續(xù)續(xù)送到容家在各地的收藏室。

    狡兔三窟，一個世家能夠延續(xù)百年, 甚至更久, 便是靠著這些防患于未然的預(yù)先謀劃。

    緊跟在書籍后面上車的是容家子弟及家眷。浩浩蕩蕩一行人乘夜色出行, 本來十分招搖, 卻因為領(lǐng)頭的是胡譽(yù)和羽林衛(wèi)，便連金吾衛(wèi)也不敢輕易過問。

    等他們?nèi)侩x開，老管家急忙回復(fù)容越。容越一身黑色夜行衣, 舉著火把站在隊伍的最前方：“今次行動, 許勝不許敗?！?/br>
    十二名脫胎, 五名入道無聲抱拳。

    容越對身邊的老管家說：“你也走吧。”

    老管家不肯：“奴婢留下來看家。”

    容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拍拍其肩，將火把投擲于地, 火把瞬間熄滅：“走！”

    他們闊步朝西側(cè)門出去, 那里離太尉府最近。然而平時甚少有人啟用的側(cè)門今日竟大咧咧地敞開著, 一個戴福娃的男子站在門口，手隨意一攔：“不能走?！?/br>
    不用太多言語，五名脫胎各自抽出武器，一擁而上。

    平日里，五名脫胎期一起出手已經(jīng)是難得的華麗陣容，要知道建宏帝守皇宮的羽林衛(wèi)，指揮使也不過是個金剛中后期。

    可這樣的五位高手才沖出兩三丈，就被一道無形的勁風(fēng)掃了回去，真正顏面掃地。

    容越看著憨態(tài)可掬“福娃”卻一點都笑不出來：“大先生？你不應(yīng)該在皇宮嗎？”

    宋旗云收回手：“我的任務(wù)是留下你?！?/br>
    容越知道今日不能善了，抽出長劍，一劍擊地，地面陡然裂開縫隙，一路沖向宋旗云腳下。宋旗云單足輕點，騰空而起，伸出雙手，手掌凌空往眾人頭上虛虛一按。

    十二名脫胎期當(dāng)下七孔流血倒地。

    五名入道期勉強(qiáng)用真氣抗衡，卻也節(jié)節(jié)敗退，容越稍有余力，咬牙舉劍當(dāng)空一刺。劍發(fā)出一聲悅耳的吟唱聲，猶如畫舫傳出的靡靡之音。

    已經(jīng)身受重傷的脫胎期臉色一變，露出茫然享受之色，兩個入道初期也眼神微動，似乎受到了些許影響。

    “天階靡靡劍，可惜，越級挑戰(zhàn)它不夠資格?！彼纹煸茖χ鴦ε某鲆徽?。

    之前被裴元瑾逼出七彩流光錘，還掀開了面具，他心中一直憋著一口氣，這次又遇入道期巔峰，自然不會留手。

    容越手中的筆直長劍瞬間彎曲了下去，劍頓時發(fā)出求饒般的哭聲。他連忙將真氣灌輸在劍身上，然而靡靡劍只是微微抖動了一下，依舊越來越彎，劍尖甚至要碰觸到容越握劍的手……

    當(dāng)！

    劍身斷裂，那哭聲戛然而止。

    正值此關(guān)鍵時刻——

    從靡靡之音中清醒過來的十二名脫胎期和五名入道期的突然面色一整，霎時氣絕身亡，隨之而來的是一股人魂靈力澎湃而起，朝著宋旗云殺來。

    宋旗云藏在面具后的臉色終于變了：“借蒼生？”

    傀儡道cao縱人身，借蒼生肆虐人魂，都是武林公認(rèn)的邪門歪道。只是借蒼生常年蟄居北地，很少涉足中原，白道武林也就沒吃飽了撐著，千里迢迢地跑去殺他。

    看這手出神入化的借蒼生，莫非來的是鄭佼佼本人？

    他思忖間，人已退出容家門外，化作巨錘，浩然錘散那倉促而起的人魂靈力。

    等他二度進(jìn)門，容越已消失在原地。

    他躍上墻頭四顧，黑黢黢的街道仿佛地下暗河，將一切蹤跡幽隱。卻也有其他水流進(jìn)入——胡譽(yù)帶著羽林衛(wèi)，帶著容家人繞了個圈，正朝著側(cè)門回歸……

    *

    而此時的拾翠殿外，羽林衛(wèi)的蹤跡則像是暗河流出地面，暴露在容榮的視野之中。原本守在殿內(nèi)各處的宮女魚貫而出，一聲不吭地沖向潛行而來的羽林衛(wèi)眾人。

    容榮似對下面的沖突視而不見，坐在屋脊上輕輕地哼起了曲子。

    四個青年突然踏空而來，挺立在她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站在東方的青年劍眉星目，一身清朗之氣：“恭請容賢妃束手就擒。”

    容榮固執(zhí)地將曲子哼完，才道：“我知道你，你以平羅郡王次子的身份進(jìn)京。但容家查過了，你其實是秦嶺派主脈嫡傳弟子，叫岑報恩。其他三個，說是你的護(hù)衛(wèi)，其實是你的師弟，名字……不重要。只要你們知道，我知道你們就好了?！?/br>
    平羅郡王孫子進(jìn)京，明面上是建宏帝與老臣之間產(chǎn)生了隔閡，要扣押人質(zhì)，而實際上，卻是趁機(jī)將秦嶺派高手偷偷送入鎬京待用。

    秦嶺派在王順山分支嫡傳弟子楚少陽的牽線下，搭上了北周皇帝的船，此次是首戰(zhàn)，自然想要交出漂亮的戰(zhàn)績。

    “請娘娘賜教?！?/br>
    岑報恩禮貌地行禮，然后與三名師弟組成“四方劍陣”，將人圍困其中，小心翼翼地步步緊縮。

    容榮信手抵抗了幾下，就被岑報恩一劍刺穿，化作紙人。

    岑報恩大驚：“她竟然能將死傀術(shù)修煉得如此出神入化！”秦嶺派答應(yīng)上船，除了羨慕南虞靈教的國教地位，有意效仿之外，也想借機(jī)鏟除魔女鐵蓉蓉。當(dāng)初圍攻莫翛然，秦嶺派出力僅次于儲仙宮，對傀儡道也是深惡痛絕。

    他的師弟看著地上的紙人面面相覷：“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是不是應(yīng)該稟告陛下？”

    岑報恩道：“陛下今晚不在皇宮。不過陛下說過，就算鐵蓉蓉逃跑，也有其他人應(yīng)對，我們只要把拾翠殿里的傀儡清除干凈就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