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希言心中一驚。

    “看到四公子案時，我就知道我找到了方向，但還差一把鑰匙，一把串聯(lián)起所有事情的鑰匙?！睒菬o災(zāi)平靜地看著他，“直到我聽說張大山驅(qū)使鴿子向你下毒，這把鑰匙就找到了。人可以驅(qū)使鴿子，自然可以驅(qū)使人，這世上本就有這門絕技?！?/br>
    傅希言心旌搖搖，卻有種撥云見日的恍然。

    之前他一直將張大山歸于楚光一黨，將對方向自己下毒歸于楚光授意，雖然覺得動機不足，但實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可他想起，懸偶子贖張大山的時候曾經(jīng)說過：“殺人難道一定要有理由嗎？太陽太曬，心情不好，路上有人，心情不好，桌子有四個角，心情不好……這些不能是殺人理由嗎？”

    這世上有處心積慮的謀殺，也有只為泄憤的無差別殺人！

    傅希言喃喃道：“傀儡道，萬獸城，銅芳玉？”

    樓無災(zāi)說：“或許是他們動的手，但背后主使應(yīng)該另有其人?！?/br>
    傅希言點頭。的確，萬獸城從西陲跑老大遠地來鎬京搞無差別殺人也就算了，還特意派出張大山潛伏在錦衣衛(wèi)暗殺他……這明顯是經(jīng)過甄別的。

    傅希言想起鎬京城里流傳的論調(diào)：“南虞？”

    樓無災(zāi)說：“這不過是京都府尹推卸責(zé)任才編出來的無稽之談。南虞動手，就該沖著那些能左右朝堂的權(quán)臣或前途無量的新科進士。目前殺的四個都太年輕，也太無足輕重了?！?/br>
    這話說得殘酷，卻很在理。

    哪怕是傅希言那位公認優(yōu)秀的未來姐夫，也只是個舉人，更不消說常年出入煙花之地的建寧伯長孫，南虞殺他難道是為了搞垮北周的娛樂經(jīng)濟？

    傅希言想了想：“你確定張大山和四子案的兇手是一伙的？”不是他嫌棄，張大山作為殺手，素質(zhì)實在不咋地，而成功殺了另外四位的手法卻似很高明。

    他從兩邊的結(jié)果比較，自然會陷入誤區(qū)。至少，張大山用鴿子下毒的那次，并不遜于殺死建寧伯次子的毒亡案。

    樓無災(zāi)說：“若能確定，我此刻就該破案了。我只是找到了我們六個人的共同點?！?/br>
    傅希言心想：我與樓無災(zāi)除了都是人類，竟然還有其他共同點？

    他猜測道：“勛貴國戚之后？”

    樓無災(zāi)搖頭：“我指的是更具體的事情。比如，在出事之前，我們都曾上過陳太妃的《百孝圖》?！?/br>
    傅希言點頭。

    樓無災(zāi)說：“還有，我們都有一張好看的臉?！?/br>
    傅希言：“……”

    他的兩位哥哥也上過《百孝圖》，這么是不是說明……他們不如自己好看？

    傅希言真誠地問：“下次，我?guī)业沂逡黄饋?，你可以再說一遍嗎？”讓這兩個沒眼光的老男人聽聽鎬京小天才對他的評論，讓他們好好反省一下，他到底有沒有聯(lián)姻的資格！

    樓無災(zāi)說：“你親生母親是位絕世美人，而你雖然胖，但五官底子還是好的。而另外四個，小時候都有金童的美譽。”

    傅希言：“……”

    傅希言清了清嗓子，湊過去，壓低聲音道：“你的意思是，陳太妃看了《百孝圖》之后，無視胖瘦地瘋狂嫉妒我們六個人的美貌，找萬獸城的人殺我們？……她這是老花眼，還是老年癡呆？我們幾個都是男的啊，異性不該相吸嗎？”臥槽，按照這個理論推理，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樓無災(zāi)說：“看到《百孝圖》的不一定只是陳太妃，重要的是，誰下令畫《百孝圖》?！?/br>
    傅希言沉默了會兒說：“但陳太妃是關(guān)鍵？”

    “這只是我的猜測，并無實據(jù)?！眲e說樓無災(zāi)在刑部官職不高，就算是刑部尚書，也不可能隨心所欲地調(diào)查一位后宮太妃。

    尤其是曾為建宏帝御極立下汗馬功勞的陳太妃。

    傅希言說：“最近還有個跟陳太妃親人有關(guān)的案子?！?/br>
    樓無災(zāi)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知機和尚案馬上要三堂會審。立冬之后，陳文駒會從刑部轉(zhuǎn)至都察院?！标愇鸟x就是陳太妃的侄子。

    他見傅希言一派平靜，有些詫異：“你不擔心？”

    “擔心什么？”

    “你不是要上任都察院司獄了嗎？”

    “嗯……所以，司獄是做什么的？”

    “掌管都察院監(jiān)獄?！?/br>
    新上任的都察院司獄大驚：“什么？為什么要把陳文駒送到都察院？”一股火氣猛地就竄上來！

    樓無災(zāi)說：“這是陳太妃的決定?！?/br>
    傅希言：“……”

    陳太妃搞事情的嫌疑又增加了。

    樓無災(zāi)所料不差，談話開啟之后，桌上的菜果然涼得無人理會，傅希言將沒動過的打包回家。

    整個永豐伯府自他們家四公子清晨出門之后，就籠罩在一片緊張的云霧之中，生怕他一時興起，在皇帝面前大放厥詞。

    這種緊張，在小桑執(zhí)意要陪傅希言入宮時，達到了巔峰，又到聽說他平安從皇宮出來，跟著樓百戰(zhàn)去自醉樓吃飯才漸漸消散。

    等傅希言回到家里，府里已經(jīng)恢復(fù)了日常秩序，一點都看不出門房等人曾受傅輔吩咐，任何風(fēng)吹草動都直接來報。

    傅希言先將打包回來的美食分給自己院里的小廝雜役，然后去見明明等得很著急還要佯作淡定的傅輔。

    傅輔不滿地扯去自己畫得一塌糊涂的寒梅，總算聽到門外傳來急切的腳步聲，他放下筆，正要端起架子好好詢問一番，就見傅希言小跑著進來，委屈巴巴地撲到桌前：“陛下讓我去都察院看大牢！”

    傅輔淡定地擱筆：“多大了，還這么沒輕沒重。”

    傅希言說：“兼領(lǐng)羽林衛(wèi)百戶銜?！?/br>
    傅輔說：“陛下都和你說什么了？”

    “什么都沒說，就和都察院史大人說，你知道吧，就指桑罵槐的那個樣子。”

    “胡說八道！”傅輔拿起鎮(zhèn)紙敲他腦袋。

    傅希言震驚：“爹，你下手比以前更重了?！?/br>
    傅輔理由充分：“真元期有真元期的打法，鍛骨期有鍛骨期的打法?！?/br>
    傅希言：“……”

    傅輔又問：“你與樓無災(zāi)有交集？他找你做什么？”

    說起這個，傅希言重重地嘆了口氣，淚花閃爍地看著自己的老父親：“爹，你不知道，你差點就真的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了。”

    傅輔怒道：“說點吉利的！”

    傅希言說：“幸好差了一點點?！?/br>
    傅輔覺得有這么個倒霉兒子，也不差這一點點了！

    “他告訴我，其實，”傅希言沉重而悲痛地說，“鎬京四公子案可能不是四公子案，而是六公子案?！?/br>
    ……

    聽完樓無災(zāi)的發(fā)言，傅輔提出兩個觀點：

    首先，能影響陳太妃下令繪制《百孝圖》的人，必然是她身邊的人，那范圍便縮小到皇宮內(nèi)院和她的那位侄子了。

    其次，顏值這個論調(diào)，不僅傅希言這里說不通，那位流連花叢的建寧伯長孫整日里靠脂粉裝飾才勉強像個人，其實形銷骨立，并不好看。

    傅希言說：“所以張大山殺我是巧合？”

    傅輔說：“不管是不是巧合，但近來在鎬京城中彌漫的風(fēng)雨，看來都與傀儡道脫不開關(guān)系?！?/br>
    傅希言想了想，跳起來說：“我去問問虞姑姑知不知道傀儡道?！?/br>
    *

    江湖事自然要問江湖人。

    虞素環(huán)正在為裴元瑾煮茶：“你為何想知道傀儡道？”

    傅希言說：“因為我一直想不通張大山為什么要殺我。起初我懷疑是楚光的命令，可后來想想，以楚光和楚少陽的武功，他們?nèi)粢獨⑽遥敃r的我并無反抗之力?！?/br>
    ——至少在眾人眼里。

    “而且張大山是被萬獸城的人贖走的。”傅希言說，“然而奇怪的是，張大山好像不認識懸偶子?！?/br>
    虞素環(huán)笑了笑，看向裴元瑾。

    裴元瑾愜意地摸著這幾日養(yǎng)得油光水滑的貍貓，眼睛一刻不離地盯著手里的書，似乎對他們的交談充耳不聞。

    虞素環(huán)便懂了：“傀儡道宗主莫翛然當年有四大弟子。銅芳玉排行第二，與大師姐鐵蓉容關(guān)系最好。傳聞鐵蓉容出身官宦世家，在莫翛然入贅天地鑒，傀儡道名存實亡后，她就退隱江湖，回家嫁人去了。三弟子銀菲羽和四弟子金芫秀較為親近，兩人都失蹤多年。但根據(jù)風(fēng)部調(diào)查，銀菲羽當初蠱惑了前來圍剿的南嶺派首席大弟子鐵耳，兩人一起逃去了南方，沒幾年，南邊武林就出現(xiàn)了一個‘螳螂毒婦’關(guān)山媚?！?/br>
    傅希言恍然：“所以，張大山有可能是莫翛然另外三個徒弟的徒弟?！?/br>
    所以張大山不認識懸偶子，因為他們雖然同出一脈，卻不是一個師父！

    傅希言說：“那事情不就……更復(fù)雜了嗎？”

    一個銅芳玉已經(jīng)叫人頭大了，后面居然還有三個。

    虞素環(huán)用茶匙慢慢將茶葉推入壺中：“江湖說復(fù)雜很復(fù)雜，說簡單也很簡單。以人心看江湖，波譎云詭，深不可測。但以武功走江湖，一力降十會，便誰都不足以懼。是嗎？少主？”

    她笑吟吟地看向裴元瑾。

    裴元瑾的書又翻開了新的一頁。

    傅希言：“……”

    所以屬下都敢頭鐵地表示硬闖皇宮，這就是裴少主的實力嗎？

    不過，有個問題藏在他心里很久了，他真的很想問。

    傅希言小心翼翼地開口：“為什么這么久了，我從來沒見過少主練功？”

    ……

    裴元瑾和虞素環(huán)的目光同時看了過來。

    傅希言一驚：“我只是好奇，并無窺探貴宮隱私之意，您完全可以不回答?！?/br>
    虞素環(huán)噗嗤一笑：“那是因為……”

    “多嘴?！?/br>
    隨著裴元瑾一聲輕斥，傅希言就連人帶椅得被一陣勁風(fēng)送出了門外。

    ……

    傅希言坐在院子里，望著天上的明月，嘆息地想：今晚的月亮真亮啊。

    然而這時候的他沒想到，凌晨三點永豐伯府上空的月亮，更亮。

    傅希言呆呆地看著把他從被窩里拎出來傅軒，似乎不明白為什么大半夜的，他們倆叔侄要穿著練功服站在練功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