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夫人和唐捕頭都指認是唐恭想與儲仙宮聯(lián)姻，借勢與莫翛然抗衡，圖謀重返天地鑒，再不濟，也能讓柳木莊更上一層樓。他們沒見過偷王，藥是唐恭拿來的。

    “唐恭拿到混陽丹后，立即給女兒唐寶云服下了一顆。唐寶云師承妙善寺青燈大師，修煉《孤心經(jīng)》，真氣陰寒，若是練到第八、九重境界，或許能發(fā)揮混陽丹的藥效?！?/br>
    裴元瑾冷笑：“她自然沒有練到第八重?！?/br>
    虞素環(huán)嘆氣：“她今年十九歲，只練到第三重。服用一枚后，體內(nèi)真氣就由陰轉(zhuǎn)陽，有焚燒真元之虞，及時收手，還能保住一條性命，但他父母想放手一搏，又喂她吃下了第二顆。混陽丹的藥性乃一顆更勝一顆，即便練到《孤心經(jīng)》第九重，也只能服用三顆。她服下第二顆后，真元盡毀，與修煉功法相反的剛陽真氣在體內(nèi)亂竄，身體好似無時無刻不在被烈火焚燒，痛苦不堪，生不如死?！?/br>
    同為女人，她不免對這個被父母害了一輩子的姑娘有些同情。

    裴元瑾的關(guān)注點并不在此：“盜藥之人對混陽丹的用法略知皮毛?！敝佬в茫蝗徊粫x中唐恭之女，卻不知威力，不然也不會選中唐恭之女。

    虞素環(huán)說：“只有唐恭本人才知道，藥到底從何而來？”

    裴元瑾冷笑：“有此勢力，有此居心，又蠢笨不堪的，屈指可數(shù)?！?/br>
    虞素環(huán)又想嘆氣了。

    當年她厭倦爭斗，攜巨款投靠儲仙宮，以為找到了一方凈土。沒想到宮主和六大長老半隱退后，群龍無首，各路牛鬼蛇神都冒了出來。待裴元瑾長大成人，開始收歸權(quán)力，那些拿著權(quán)力的人不肯放手，明里暗里下絆子，雙方的斗爭已經(jīng)越來越白日化，她身在局中，只能隨波逐流。

    裴元瑾又問：“陸瑞春呢？”

    “陸瑞春與詭影組織有來往?！?/br>
    她說到詭影組織時，裴元瑾明顯皺了皺眉。

    詭影組織崛起于十幾年前，偷劫、綁票、暗殺等無惡不作，在江湖上聲名狼藉，是個只要有錢就能為所欲為的邪教組織。

    裴元瑾問：“他讓詭影干了什么？”

    虞素環(huán)面露古怪之色：“詭影為他提供金錢和武器，讓他掩護唐恭?！?/br>
    裴元瑾差點氣笑了。

    以為陸瑞春在外面搞風搞雨搞陰謀，是個人物，搞了半天，他就是被發(fā)展的下線？

    還是詭影組織的下線！

    虞素環(huán)說：“幾日前，電部追戚重查到裴介鎮(zhèn)，剛抓了地頭蛇和包打聽打聽消息，陸瑞春就知道了。他故意抓了柳木莊的采買、奶娘和侍衛(wèi)，用打草驚蛇的方式向唐恭報訊?！?/br>
    裴元瑾不解：“這樣豈非為電部指明了方向？”

    虞素環(huán)又嘆了口氣：“戚重已經(jīng)知道他背叛仙宮，以為是聲東擊西之計，反而放過了?！?/br>
    裴元瑾抿著嘴唇，努力平息心中怒火，卻越想越氣。

    這就是他的下屬。

    一個壞，一個蠢。

    這居然都是他的下屬！

    虞素環(huán)想了想，終究為戚重說了句好話：“今日抓住唐恭和陸瑞春的金砂天羅網(wǎng)乃地階異寶，是戚重動用私房買的，也算將功補過了?！?/br>
    區(qū)區(qū)地階異寶，實在無法令儲仙宮少主動容。

    裴元瑾抬眸看了她一眼。

    虞素環(huán)只好又“公正”地補充：“戚重調(diào)查時，陸瑞春制造了許多假象與障礙。若非我們及時趕到，只怕兩人還在外面兜圈子?！?/br>
    裴元瑾不想再聽笨蛋屬下犯傻和壞蛋屬下犯錯的過程，轉(zhuǎn)而問道：“陸瑞春為何背叛？”

    虞素環(huán)道：“陸瑞春年輕時中過秀才，便處處以風流才子自居。后來與雨部女掌柜邱婉成親，對方財力雄厚，越發(fā)縱得他花錢如流水，后來他夜夜花眠柳宿，使邱婉忍無可忍，兩人合離。但陸瑞春死性不改，花錢依舊大手大腳，很快入不敷出，被詭影組織的人借機以朋友的身份接近接濟，終究落入對方的圈套?！?/br>
    陸瑞春是入道期的高手，又是陜西雷部主管事，按照朝廷的說法，已是一方大員，落得如今下場，實在叫她惋惜。

    裴元瑾卻持不同看法。

    一個男人吃軟飯也就罷了，還硬吃，吃不下去就出賣組織謀取利益，實在豬狗不如，死有余辜。

    他心中已對他判了死刑，便不再費心思量，又問：“那永豐伯府又是怎么回事？”

    虞素環(huán)道：“他們自稱治病。不過錦衣衛(wèi)半月前從鎬京出發(fā)，護送三皇子去洛陽，中途突然扎營安頓，并派出數(shù)支隊伍北上平陽府等地，這位傅公子也是其中一支。陸瑞春遇到公主的時間與他們四處搜查的時間重合，加之，傅公子求醫(yī)時曾多次提及有個離家出走的meimei，因此，他們很可能是出來找公主的。”

    裴元瑾皺了皺眉。

    這次尋藥的過程實在牽扯出太多方角力，讓這位武林數(shù)一數(shù)二大勢力的繼承人感到厭煩。他本就是掌控欲極強的人，事情屢次脫軌，已讓他的耐心耗到了極致。

    “他為何出現(xiàn)在柳木莊？”

    虞素環(huán)說：“錦衣衛(wèi)也有派系之爭，他與另一個叫楚少陽的百戶不合。那張揭發(fā)他的身份的紙條，就是這位楚百戶寫的。”

    裴元瑾玩味地說：“也……有派系之爭？”

    虞素環(huán)神色一凜，忙岔開話題：“傅希言與鎮(zhèn)上一位叫郭平的大夫有舊，郭平又與柳木莊的門客梁靖相識，是以治病的名義入莊。郭平昨日賤賣了房子，下落不明，我正派人追查。梁靖的尸體勘驗過了，從背部一刀致命，應是熟人下手?！?/br>
    綜合所有信息，傅希言這條線應該與盜藥之事無關(guān)，只是余下的七顆混陽丹至今下落不明，她不敢妄下結(jié)論。

    事情來龍去脈基本明晰，幕后黑手利用唐恭的野心，將藥給了他。

    陸瑞春只是個打掩護的。

    唯獨中間少了一段藥的去向。

    就是不知詭影組織又是什么角色？是收錢辦事的掮客，還是想從中插一腳的惡客。

    裴元瑾問：“還有誰沒審？”

    “唐恭和傅希言在內(nèi)的三個錦衣衛(wèi)?！?/br>
    傅希言背后是永豐伯府，再說大些，就是北周朝廷。儲仙宮一向與南北兩個朝廷井水不犯河水，虞素環(huán)并不敢擅自做主。

    裴元瑾卻沒有顧忌。他親眼見過武神出手，排山倒海、天翻地覆的力量，那是近乎傳說中神祗的威能，便是坐擁江山的人間帝王也難以抗衡。

    而他的目標，從來就是成為武神并再往上走一步，所以唐恭預估很準，對傅希言這樣的官宦子弟，他的確沒有放在眼里。

    得到裴元瑾的允許后，虞素環(huán)再次來到地牢。

    與唐恭一人一片區(qū)的待遇不同，傅希言的牢房就在忠心、耿耿隔壁，敲著墻就能發(fā)摩斯密碼的那種。

    虞素環(huán)原本想著他們年紀輕，不經(jīng)事，驚慌失措中難免會私下透露些秘密，誰知到了門口，卻見電部成員一個個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走得近了，就聽傅希言在那里義憤填膺的控訴。

    “唐恭就這么胡言亂語一通，空手套白狼，撿走一百兩，還說什么急公好義，根本就是見利忘義！我說急公好義能掙什么錢，原來是撿丟的錢！”

    虞素環(huán)沉默了下，忍不住笑起來。

    傅希言如今的耳力足以察覺非武者的動態(tài)，當即警惕地看過來。

    她從暗處走出來，朝他微微一笑：“傅公子好閑情?！?/br>
    嗯？這是諷刺他人在大牢還記掛阿堵物？

    傅希言隨口道：“也沒別的事好做嘛?！?/br>
    虞素環(huán)說：“不如聊天？”

    ……這個說法聽起來的確比審訊體面多了。

    傅希言苦笑：“那便聊些姑娘想聽的話題吧?！?/br>
    他如此識趣，讓虞素環(huán)又忍不住笑起來：“之前聽你與唐莊主的對話，我便想說了，傅公子真是個妙人?！?/br>
    傅希言說：“這世上像我這般會苦中作樂的人實在不多，還望姑娘看在物以稀為貴，人以貴為稀的份上，手下留情。”

    “留不留情，我也身不由己，還要傅公子自己努力，誠實的人總比狡猾的人討喜?！彼郎惤畏繓艡?，借著兩邊的火光，仔細打量傅希言的面孔，“傅公子真的沒有從柳木莊拿到藥嗎？”

    第22章 胖子想坑人（上）

    在她開口之前, 傅希言已經(jīng)猜到對方一定會問這個問題，但怎么回答，還有幾分猶豫不決。

    審訊是一種心理戰(zhàn), 是問方與答方互相博弈的過程。

    問方想要盡可能套路答方，挖掘更多想知道的真相，而答方要基于對方已知信息的基礎(chǔ)上, 盡可能給出有利于自己的答案。

    傅希言現(xiàn)在面臨的最大問題是，自己吃的九陽丹到底是不是對方要的混陽丹？知道自己吃了七顆以后, 裴元瑾會不會像梁子翁追郭靖一樣, 想咬？

    他試探著將疑惑問出口。

    虞素環(huán)臉上笑容不變, 心下微微一沉。如果傅希言沒有拿藥, 自然不會關(guān)注藥是什么, 他關(guān)注藥，自然是因為藥的去向的確與其有關(guān)。

    可他既然不知道藥的效用, 為何而拿？

    “此藥對少主至關(guān)重要, ”她微微一頓，看著傅希言極力保持鎮(zhèn)靜下難以掩藏的緊張，才斟酌道, “對整個儲仙宮也至關(guān)重要。”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傅希言腦海飄過一行字, 那都是事兒，攤上的事兒。

    他垂眸，試探著問：“哦，莫非這藥能成就絕世武功？”自己吃了七顆, 躥了個大境界, 若是裴元瑾服用, 該不會直接登頂出道了吧？

    越想越慌, 又聽虞素環(huán)說“這么說, 也并無不可”，傅希言心梗得不行，下定決心死撐到底，絕不承認！

    卻聽虞素環(huán)幽幽道：“其實，要查藥的去向也不難，無非兩種可能，一是被吃了，二是被送走了。第二種可能，假以時日，總歸能查到的，第一種嘛，大夫把脈就能查出來。裴介鎮(zhèn)，最不缺的就是大夫。”

    話說到這里，傅希言已經(jīng)沒有僥幸逃脫的余地。

    一是唐恭還活著，他必定咬死自己。儲仙宮這么看重這藥，絕不會糊里糊涂地將他放過去。

    二是藥效在這里，儲仙宮只要找到楚少陽，那自己的前后變化也是擺明的。

    三……

    還需要三嗎？

    有這兩條，就足以讓他萬劫不復。

    傅希言嘆氣道：“我吃了梁先生給的九陽丹?！?/br>
    虞素環(huán)嘴角一僵：“什么？”

    傅希言只好重復了一遍。

    虞素環(huán)沉聲問：“幾顆？”

    其實看傅希言活蹦亂跳渾然無事的模樣，她心中認定對方最多吃了一顆，加上唐寶云服用的兩顆，應該還有六顆。

    她正盤算余下的六顆該如何找回，就聽傅希言小聲地說：“七顆。”

    “什么？”

    虞素環(huán)音量陡然拔高。

    傅希言頓時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