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羨都帶頭說這樣的話了，以季興為首的反對派自也說不出個什么來，只緊繃著一張臉，算是默認(rèn)了。

    楚旋從頭到尾都在看戲，現(xiàn)下也站起身來，“圣人不愧是宋家子孫?！?/br>
    楚旋給自己的定位很明確，仙人可以裝神弄鬼，但是卻不能發(fā)表過于明顯的政治言論。

    所以楚旋一番話只是夸和宋儇，并未對草原之事發(fā)表什么看法。

    楚旋說完話以后，底下又是一陣低低低討論聲，但是反對派的人都只能閉上來嘴巴。

    宋儇見他高羨教給他的一番話果然有效果，于是決定快刀斬亂麻，“既如此，那沙陀族和處月族入關(guān)后，朕會派人押送到各節(jié)度使處，等各節(jié)度使訓(xùn)化完畢，就奪回長安！”

    楚旋摸了摸下巴，草原人啊，確實(shí)是皮糙rou厚，身強(qiáng)體壯，是干活和搞基建等好苗子呢，她喜歡，江南道簡直可以多來點(diǎn)。

    因得宋儇的一番話，原本前半場還算歡快氣氛的宴席，氣氛瞬間降至冰點(diǎn)，官員之間也不寒暄敬酒了，而是坐在自己座位之處思考著什么。

    高羨終于等來了和楚旋的座位面前沒人的時候，于是他端著酒杯上前，“久聞楚娘娘大名，今日終于得一見?！?/br>
    楚旋淡淡點(diǎn)頭，“我也久聞高節(jié)度使大名?！?/br>
    高羨放下酒杯，“敢問楚娘娘，仙人可都是長生的嗎？”

    楚旋目光沉沉，沒想到他問的還挺直接的，“請問高節(jié)度使覺得何為長生？”

    高羨疑惑了一下，“自然是長久地活著?！?/br>
    楚旋搖頭道，“世間從來都沒有長生一說，萬事皆有因果，生死皆有定數(shù)。”

    高羨似乎不信，他帶著一絲期盼，“我家有本古籍，上面記載了長生的方法，據(jù)說是百年前某個羽化升仙的仙人留下的，這不可能是假的，我家歷代按照此法服用丹藥，確實(shí)比一般人長壽些?！?/br>
    不用高羨細(xì)說，楚旋都能知道那所謂的長生丹藥都不是什么正常的東西做的，甚至楚旋覺得，如果不是吃那些亂七八糟的丹藥，高羨家中的人還能活更久。

    楚旋依舊搖頭，“所謂的長生丹藥都是唬人的?！?/br>
    高羨似乎很難接受這樣的回答，失魂落魄的走了。

    宴會結(jié)束，回去馬車上。

    黃新苗想起方才高羨說的話，她好奇的問，“楚娘娘，方才那個人說仙人都會是長生的，那楚娘娘活了多少歲呀？”

    鄧爾沒想到這新來的能問出這么出格的話，連忙呵斥，“你瞎問的什么問題，這是你能問的嗎？”

    楚旋掀開簾子看著天，她跨越千年而來，又算是活了多少歲呢。

    第106章 心肝

    沙陀族和處月族， 自從被驪高祖打回了草原以后，便成了沙陀部落和處月部落，臣服于大驪， 年年上供。

    這些年中原的日子不好過， 那草原上的沙陀族和處月族就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草原上沒有制作工藝， 他們衣食住行皆是十分原始。

    中原的瘟疫也蔓延到了草原上，中原尚且還有多年的醫(yī)學(xué)底蘊(yùn)在， 而這么多年大驪從未將任何的文化和知識傳授給他們，沙陀族和處月族的巫醫(yī)基本還處于跳舞祈福治病的階段。

    草原人無力招架這場來勢洶洶的瘟疫， 再加之中原缺糧缺鹽，從前能夠換的起價的牛羊奶也無人問津了。

    出生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少，吃不飽的人變得越來越多，他們也需要一點(diǎn)活路，走出草原， 徹徹底底成為中原人的附屬，成為他們手中的工具，就是高羨給沙陀族和處月族的活路。

    從此再也沒有沙坨部和處月部，有的只是好用的草原異族人。

    宋儇讓草原人進(jìn)了中原，至此，游戲進(jìn)程將徹底無法預(yù)測，中原四分五裂的倒計時也即將開始。

    去漢州參加宴會已經(jīng)耗費(fèi)了不少時日，在回江南道的路上，又遇到了些賣孩子和賣妻子的，由鄧爾出面，帶著黃新苗和陶春去挑挑選選了一下， 買了些帶回去。

    此次路途只準(zhǔn)備了兩輛馬車，這些被買的人自是只能跟在后頭走。

    黃新苗和陶春兩個人騎著馬， 時不時的回頭看看跟在后面的人。

    這些人都是婦女和幼童，一個個瘦弱不堪，走的自是不快。

    她們的眼中充滿了茫然和麻木，誰也不知道會被賣到什么地方去，會被賣去做什么。

    黃新苗嘆了口氣，“這些人也是可憐?！?/br>
    陶春點(diǎn)頭，“是啊，幸好楚娘娘見他們可憐?！?/br>
    這群被買來的人一到晚上就能分到一點(diǎn)食物，還有一些水。

    黃新苗和陶春負(fù)責(zé)給她們分發(fā)食物和水。

    這群人也不知道多久沒吃過東西了，一個個捧著一塊餅干小心而又虔誠，有的實(shí)在是吃的太快，還會不小心被噎住。

    黃新苗只能無奈道，“說了多少次要慢點(diǎn)吃，慢點(diǎn)吃?！?/br>
    分完了食物，黃新苗轉(zhuǎn)了一圈就打算回去，卻見一個年約十五六的娘子輕輕的扯了一下黃新苗的褲腿，她輕聲問，“敢問娘子，是要將我們帶往何處去？”

    黃新苗低下頭看了這個娘子一眼，她身后還有兩個瑟瑟發(fā)抖的和她又年紀(jì)相仿的娘子，雖然她們的衣著和布料都十分粗糙，但是眼神和談吐卻騙不了人。

    至少她曾經(jīng)過的是錦衣玉食的生活。

    黃新苗回答她，“是往江南道去。”

    張盛云呢喃道，“江南道?！?/br>
    張家破敗已是太久，伯父和堂兄將她和meimei們賣掉后，她根本就無法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知道之前的節(jié)度使司馬池謀反。

    但是想起江南，張盛云心中又不免害怕。

    江南的煙華樓聞名大驪，莫非是將她們賣去煙花之地。

    張盛云身后的張凌云小聲地說了句，“現(xiàn)在的江南道似乎是楚娘娘當(dāng)家？”

    張盛云轉(zhuǎn)過頭去，“什么楚娘娘？”

    張凌云說，“我也是昨日聽了一句，說什么江南道的節(jié)度使現(xiàn)在是個仙人，叫楚娘娘，別的我也不知道了?！?/br>
    張盛云心中更是慌張了，莫不是要抓她們?nèi)コ运齻兊男母纹?？否則她不理解，為什么要買這么多女人。

    黃新苗將這幾個小娘子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

    外面的人對楚娘娘的誤解實(shí)在是太深，提起仙人便覺得要人是要吃他們的心肝的。

    還有楚娘娘明明是將那些孤兒們好生養(yǎng)著，教他們讀書寫字，卻有人覺得楚娘娘要吃童男童女。

    黃新苗深深的明白，多說無益，眼見為實(shí)，索性也沒有辯駁幾句。

    等她們到了江南，就都明白了。

    等黃新苗走后，幾個小娘子聚在一起更是對未來充滿擔(dān)憂。

    張盛云坐在地上，在積攢不住這些日子的憤怒和怨氣。

    她沒有想到伯父和堂兄竟然會賣掉她們。

    自己也就罷了，畢竟自己是過來投奔他們的，但是他們連自己的親生女兒，親meimei也一并賣掉了。

    張盛云永遠(yuǎn)忘不了人牙子來到那個破舊小院，拉走她們時的樣子。

    張盛云初投靠伯父之時，住的尚且還是大宅子，那時亂世方起，張家尚能保持奢侈的生活，后有蝗災(zāi)瘟疫，伯父的家業(yè)便徹底敗了。

    他們從大宅子搬進(jìn)了小院子，遣散了下人。

    一家子人需得吃飯，需得生存。

    這些事自然就落到了張盛云，張凌云，張世云三個娘子身上。

    她們?nèi)齻€小的，每日除了要做飯食，還要漿洗衣物，做大大小小的雜事。

    然而從儉入奢容易，用奢入儉難。

    伯父和堂兄習(xí)慣不了這樣清貧的日子，很快就將為數(shù)不多的財產(chǎn)揮霍而空，家中也很快到了揭不開鍋的局面，曾經(jīng)非精米細(xì)面不吃的他們，幾乎到了豆飯都吃不起的地步。

    張盛云只是心疼凌云和世云，她們可是被自己阿耶和阿兄賣掉了，僅僅買了幾袋小米。

    張盛云現(xiàn)在是她們的阿姐，自然凡事都要護(hù)著meimei們。

    她突然想自己的阿姐了。

    雖說阿姐與她并非一母同出，但是阿姐從來沒有為難過她，反而對她悉心教導(dǎo)。

    張世云悄悄的挪到張盛云的身旁，試圖讓她暖和一點(diǎn)。

    夜里地上很涼。

    張世云問，“二jiejie，你在想什么呢?！?/br>
    張盛云老實(shí)回答，“我就是想大jiejie了?！?/br>
    張凌云也嘆了口氣，“不知道日后我們可否還有機(jī)會去祭拜傲云jiejie?！?/br>
    張盛云拍了拍自己的臉，試圖讓自己的腦子清醒一點(diǎn)。

    “不管怎么樣，我們?nèi)齻€沒有被分開，這就是最大的幸運(yùn)。”

    三個人互相抱著取暖，正感慨著姐妹情，張世云突然舔了舔嘴唇，說，“方才那塊像畢羅一樣的東西真是香甜，想必用的是上好的面粉，還有絲絲甜味，莫非是放了糖，還烤的如此香脆，是如何在路途之中保持脆脆的口感呢?！?/br>
    張世云這么一說，張盛云終于發(fā)現(xiàn)她覺得奇怪的點(diǎn)在哪里了。

    雖然那塊東西，每個人只給了一塊，但是又香又甜又脆，現(xiàn)在糧食依舊短缺，怎么會有人給買來的奴隸吃的這么好呢？

    張盛云細(xì)思極恐。

    果不其然，是要吃她們的心肝吧。

    想雖是如此想，張盛云一路也根本找不到逃跑的機(jī)會，就這樣每日跟在隊伍后頭走。

    只是每日的食物居然是不重樣的。

    張盛云從一開始的惶恐，害怕，到無措，再到現(xiàn)在的坦然。

    她想通了，在死之前每日只需要跟在馬后頭走，而且每天都能吃的好吃的東西，這已經(jīng)是十分幸福的日子了。

    哪怕是那楚娘娘要吃她們?nèi)忝玫男母嗡舱J(rèn)了。

    至少楚娘娘知道每天都給她們東西吃，也不會打她們，只是讓她們走路而已。

    不像伯父和堂兄，日日使喚她們做活計，吃飯也只給她們吃一點(diǎn)點(diǎn)，還不讓她們吃一點(diǎn)葷腥。

    抱著這樣的心態(tài)，張盛云覺得走到江南這些日子，竟是她這段時間過的最為快樂和輕松的日子了。

    一路同行的還有許多娘子和小女娃，一群女人在一起，也很放松和愜意，大家都很互幫互助。

    如果這就是死之前過的日子，張盛云是認(rèn)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