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距離新年倒計時，只剩一個小時。

    指針很快就要指向十二，舊的一年也將在這一刻宣告正式結(jié)束。

    雪燈也很清楚，如果那條短信說得是真的，他也將會隨著舊的一年結(jié)束，永遠消失在這個冬天。

    可他還是想去星星島。

    那是他真正開始走入蕭衍內(nèi)心的地方。

    蕭衍沉默地站起身，去樓上拿了外套下來，幫雪燈穿好衣服戴好帽子，全程始終未發(fā)一言。

    年三十的晚上熱鬧非凡，家家戶戶張燈結(jié)彩。

    但星星島旁邊的海灘是野灘，沒什么安全設施，平日里也沒什么人來，因此越靠近這邊人越少。

    煙花炸開的聲音越來越遠，這個世界也逐漸變得冷清。

    星星島還是一如既往，不過是從漸變色的光污染變成了彩色的光污染。

    兩個人手牽手，慢慢穿過寬闊漫長的大橋。

    雪燈興許是從前在海里時一直是自己一人生活，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能見到外婆，所以來到陸地上見到了人類社會的熱鬧，便愛上了這種熱鬧。

    他的嘴巴還是閑不住，和蕭衍訴說著剛才看過的春晚小品，訴說著前塵往事。

    喋喋不休。

    雖然蕭衍只是沉默地點頭，但他能感受到，隨著時間推移，他每說一句話，蕭衍握住他的手便緊了幾分。

    好像只要牢牢抓住，就可以永遠不會失去。

    夜幕下，海浪敲擊沙灘，聲音遙遠且空靈。

    海上生明月，投映在海面的月光被浪花敲碎，變成沒有實際輪廓的碎片。

    雪燈靜靜望著海平面，忽然想起什么：

    “對了，我還沒有給你發(fā)拜年短信，不發(fā)的話，你是不是不會給我壓歲錢?！?/br>
    蕭衍努力撐起笑意：“是啊，壓歲錢給多少，看你真心有多少?！?/br>
    雪燈忙去掏口袋，這才發(fā)現(xiàn)，剛才走得急，手機沒帶出來。

    他輕笑一聲，就算帶出來又怎樣，電子設備在海底不能使用。

    這是無可反駁的事實。

    雪燈環(huán)伺一圈，找了片干凈細膩的沙灘，蹲下身子，撿起貝殼一筆一劃劃拉著。

    蕭衍跟在一邊默默地看。

    雪燈在沙灘上畫了兩條魚和幾根波浪線。

    是他熟悉的，到現(xiàn)在也未解的神秘符號。

    只是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兩條小魚身上的花紋是不一樣的。

    第二條小魚身上的花紋像個愛心符號。

    蕭衍在他身邊蹲下，用盡量輕松的語氣詢問：

    “上次問你這三個圖案是什么意思，你賣關子不告訴我，馬上要迎來新的一年了，疑惑不該留在舊時代吧?！?/br>
    雪燈抬眼，望向不遠處晉海市中心的地標大樓。

    樓頂有只巨大的時鐘，時針指著十一，分針指著五十。

    還有十分鐘，時鐘就要敲響了。

    時間過得很快，總在不經(jīng)意間悄然流逝。

    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了。

    他使勁做了個深呼吸，拉過蕭衍一只手，掰開他的手指，帶著他的手沿著剛才畫下的圖案輕輕描摹過。

    “這是我們種族的自造文字?！毖艚忉屩瑤е柽^第一條小魚，“因為我們是人魚一族，所以這條小魚轉(zhuǎn)化成漢字，是‘我’的意思?！?/br>
    說著，他又拉著蕭衍的手描摹過第二條小魚：

    “第二條魚，花紋是個心形，代表的是人魚的心，也可以解釋為，愛?！?/br>
    他握著蕭衍的手緊了緊。

    聲音變得有些哽咽。

    “最后這個波浪線，是一種對他人表示尊敬的說法，說明你在我們眼中，猶如生養(yǎng)我們的大海一樣偉大，所以這條波浪線，是代表……”

    “你?！?/br>
    話音落下，海浪沖上沙灘，卷走了這三個圖案。

    被沖刷過的沙灘，只留下平滑濕潤的泥土。

    蕭衍喉結(jié)滑動著，慢慢將這三個圖案又畫了一遍。

    “我記住了。”他輕輕道，聲音隨著海風漸漸飄向遠方。

    冗長的沉默過后，蕭衍的聲音再次響起：

    “可以不走么?！?/br>
    如同臘月里的海水，凄冷，晦澀。

    “人魚族的文字很有趣，我實在不甘心只從你這學到三個字?！?/br>
    他說“我會想辦法的”，但到頭來才真正看清人類的渺小，無法與天意抗衡，或許前人也深知這一點，所以在有關人魚的文學作品中，人魚的結(jié)局總是凄涼又無奈。

    聽到蕭衍的哀求，雪燈只覺心都要碎了。

    可又能怎樣呢。

    倏然間，天邊炸開絢爛煙花，將漆黑的海水鍍上一層艷麗的彩色。

    中心廣場大樓上的時鐘開始倒計時，市民們齊聚于此，揮舞著彩色熒光棒，跟著時鐘秒針一起讀數(shù)：

    “新年的鐘聲即將敲響，讓我們一起倒計時，迎接全新未來?！?/br>
    “十——九——八——”

    書中的世界，或許在“一”字響起時，也要徹底劃上句號。

    “老公?！毖糨p輕喚他。

    “新年快樂。”

    無法回答他剛才那個問題，只能這樣轉(zhuǎn)移話題。

    “六——五——四——”

    隨著倒計時的聲音，雪燈緩緩起身，視線幽長穿過海面。

    他往前走了一步，蕭衍也馬山跟著走了一步。

    踏進冰涼的海水，雪燈第一次感受到，成為人類以后，寒冬的海水也成了他不能忍受的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