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邵想到小憐，心中竟生出了憐憫。

    阿娘說人活之不易，羊羔也想為自己找到生路。殺孽太重，終究不是好事。

    濮陽邵答應(yīng)了。

    荀延得知后，譏道：“婦人之仁?！?/br>
    綏城自此成為了一座孤城。

    連日暴雨，綏地各城池都在竭力修整堤壩，加固城池。

    綏城也不例外。

    自收到其他城池投降的消息后，趙玚便明白，綏城的陷落不過早晚。沒有援兵，沒有多少余糧，去歲救災(zāi)，綏城多年的積糧幾乎見底。他不怪那些城池投降，明知是死，仍要赴死才是愚蠢。

    英雄末路，心中悲涼。趙玚又想起了今年的春祭日。

    如果這世上當(dāng)真有神靈，請(qǐng)睜眼看看底下的百姓，民生多艱，到底何時(shí)是個(gè)頭。

    行宮里，趙異說又下雨了。

    好大的雨。

    他讓林笑卻出來，他笑著道：“我們站在暴雨下，試試沒有廣廈千萬間，只能浴雨的滋味?！?/br>
    林笑卻默了會(huì)兒，走了出來。

    趙異牽起林笑卻的手，一起站在庭院中任暴雨沖刷。

    他還嫌不夠爽快，又叫人抬了酒來。

    趙異痛飲一碗，酒水混著雨水下肚，他問林笑卻喝不喝，林笑卻搖頭。

    趙異放下酒碗，撫上了林笑卻的臉頰：“好濕，雨把你淋濕了?！?/br>
    夏季很熱，可雨水沖刷下來就變得涼了。趙異的手像白骨一樣冰冷。

    林笑卻這么說了，趙異笑：“我不會(huì)留下白骨。不會(huì)死在水中?！?/br>
    “我做不了魚，到不了江海。”只會(huì)是江山下的骨灰。

    趙異問林笑卻，他可不可以吻他。

    大雨中，林笑卻說他聽不清，只要沒有聽清，他的答案便是否定。

    趙異笑著端起酒碗，又喝一碗：“你聽清了，你只是不愿意。”

    “怯玉伮，和我同醉吧。別留我一個(gè)人在這里瘋癲?！壁w異拿起另一個(gè)酒碗，給林笑卻倒了一碗。

    也沒個(gè)遮掩，雨水混著落，趙異問是不是嫌棄不干凈，林笑卻沒說什么，端起來一口喝盡。

    他喝得急，差點(diǎn)嗆到，趙異撫上他的背輕拍。

    最開始只是為了止咳，最后卻貼在了薄薄的濕漉漉的夏衣上，趙異笑：“我在吃你豆腐?！?/br>
    趙異的手掌漸漸溫暖起來，或許是動(dòng)了玉念，他貼在林笑卻的背上，跟烙鐵似的guntang。

    林笑卻分不清是趙異發(fā)了燒，還是他自己受了寒。

    趙異沒有挪動(dòng)手掌，只是貼在那里，很久后他道：“想碰碰你的，想全身碰個(gè)遍，可是你不喜歡。”

    趙異不知什么時(shí)候?qū)W會(huì)了忍耐與克制，哪怕他現(xiàn)在就想把怯玉伮推倒在桌上，大雨中剝光他的衣裳親個(gè)遍，怯玉伮會(huì)嬌聲地叫著，小貓咪似的不要。

    他腦海里幻想了一億遍，現(xiàn)實(shí)里卻邁不出第一步。

    趙異倏然抱住了林笑卻，頭垂下來，倒在林笑卻的胸膛聽他的心跳聲。

    “你跳得一點(diǎn)也不急，不像朕，都快跳墻了?！惫芳碧鴫?，他大概是飛不出去了。

    林笑卻不肯給出絲毫的反應(yīng)，趙異突然就惱了，橫生一股勇氣掃了酒碗酒壇，將林笑卻推倒在桌上。

    趙異爬上桌，繼續(xù)躺著聽怯玉伮的心跳。

    林笑卻喘息了兩下：“趙異，你喝醉了。”

    夏衣好薄，趙異guntang的體溫從他的身軀傳遞過來，連暴雨都無法阻擋。

    一旦躺下，林笑卻眼睛被雨打得睜不開，他只能闔上雙眼。趙異的任何動(dòng)作都變得明顯。

    趙異不但聽他的心跳，還摸他的頭發(fā)，那樣長(zhǎng)的頭發(fā)，不止三千的煩惱絲。

    他聽見趙異說，能不能在他死前騙騙他。

    “騙朕，你會(huì)記住朕?！壁w異的心提了起來，明知答案，他還是忍不住提心吊膽。

    林笑卻道：“趙異，史書會(huì)記住你?！?/br>
    趙異笑了起來，氣喘吁吁，跟條野狗似的：“朕能想到，那些人會(huì)如何書寫朕。末代君王，遺臭萬年，朕算是做到了?！?/br>
    他還想著重整旗鼓，濮陽邵直接釜底抽薪，留座孤城，又能活到幾時(shí)？

    這一次，濮陽邵必不會(huì)放過他。

    眷念、遺憾、不甘……暴雨痛打落水狗。趙異趴在林笑卻胸膛上，輕聲呢喃：“我們明明認(rèn)識(shí)很久了，打小就認(rèn)得，可為什么長(zhǎng)大了才相見?！?/br>
    窮途末路，他才遇見他。

    “怯玉伮，我想醉倒在溫柔鄉(xiāng)，倘若你愿意殺了我，我想必是樂意的?！?/br>
    林笑卻側(cè)過頭，躲雨水，趙異撫上他面龐：“親親我好嗎，我好冷，魚蠻子好冷?！?/br>
    林笑卻道：“你明知，我不愿意的?！?/br>
    “為什么，”趙異笑問，“我都快死了，你就要自由了，一個(gè)吻換一把鑰匙，很劃算的?！?/br>
    林笑卻沒有回答。

    趙異笑：“你總是沉默，這沉默是你的善良，是你的憐憫，還是你的無視與不在意?！?/br>
    趙異笑了會(huì)兒，把林笑卻抱了起來，他說太冷了，他快要凍僵了，去沐浴，去殿內(nèi)，去溫暖的被窩里，不問不聽不看。

    沐浴罷，趙異爬上了林笑卻的床。林笑卻擦著頭發(fā)，沒有阻止他。

    趙異拿過帕子幫忙擦，擦著擦著他拿來剪子剪下了一縷。

    林笑卻默默看著他。

    趙異笑：“我很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