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盟約

    雪是兩天前新下的，比起山頂常年的積雪，并不算深，他們沿著山道攀越，風(fēng)卷起雪塵飛揚。

    到了晌午的時候，眾人就已經(jīng)翻越到半山腰，這里有一片巨大的巖石，站在此處往下望去，可以看到山對面雪坡上密密麻麻的黑點，那是追擊而來的蒼炎軍。

    “全軍避入巖石后。”蕭暥下令道，然后轉(zhuǎn)向阿迦羅，“鳴鏑借我一用?！?/br>
    阿迦羅隱約明白了他的意圖，愕然道：“你不能那么做，這會觸怒山神的！”

    “那就看山神站在哪一邊罷！”蕭暥說完挽弓搭箭。

    一箭離弦而出，鳴鏑帶著尖銳的呼嘯聲向著對面雪峰的山尖直射而去。

    阿迦羅頓時屏住了呼吸，掌心滲出了汗。

    時間一息一息地流逝。

    沉默中，耳邊遙遙傳來了一聲悶雷般的巨響，如同天崩地裂的轟鳴，大地都跟著震顫。

    崩塌的積雪宛如千萬匹白馬奔騰，浩浩蕩蕩地席卷而下。

    飛雪激蕩，怒潮翻涌，掀起狂暴的氣流。

    剛攀到山腰的蒼炎軍根本來不及逃跑，就和林木、碎石一起被卷進(jìn)了混亂的旋渦中，頃刻間被咆哮的冰雪湮沒。

    ……

    雪崩持續(xù)了大約一刻鐘，等到四周重歸寂靜，蕭暥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從巖石后站起身。只見眼前一片茫茫白雪覆蓋了一切。

    云越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主公，成功了？！”

    阿迦羅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默默地單膝跪地，向山神祈禱。

    片刻后，他站起身，凝眉道，“雖然雪崩埋了蒼炎，但是我們現(xiàn)在也出不去了?！?/br>
    這確實是個問題。

    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且不說來路已經(jīng)被積雪所阻斷，四周望去，都是連綿起伏的雪山，海溟城在哪個方位都不知。

    就在這時，一道低啞的聲音道：“老奴愿為將軍、大單于帶路?！?/br>
    就見余先生佝僂著背，顫巍巍走到隊伍前。

    ***

    凍云黯淡，雪花飛舞，朔風(fēng)呼嘯。

    之后的幾日，他們一邊在冰雪間跋涉，一邊躲避鴉群的監(jiān)視。

    雪山上空氣稀薄，寒風(fēng)刺骨，他們艱難地走在結(jié)冰的雪地上，小心地繞過陡峭的冰壁和危險的冰裂縫。朔風(fēng)卷起雪塵飛揚，撲面而來。

    “主公！”云越眼疾手快，一把攙住蕭暥。

    “怎么了，閼氏？”阿迦羅趕緊折回頭，就見蕭暥臉色蒼白如紙。

    嚴(yán)寒、勞累、高海拔稀薄的空氣，將他的寒疾催發(fā)。

    “無……無事，繼續(xù)前進(jìn)。”他掙扎著推開云越，就要去牽戰(zhàn)馬。

    結(jié)果才走出兩步，只覺得一陣頭昏目眩，身形微微晃了晃。

    “蕭暥！”阿迦羅一個箭步上前，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一把將他抱起。

    就在這時，天邊飄來了一片烏云。

    “是鴉群！”云越倒吸了口冷氣。

    “快！”

    阿迦羅抱著蕭暥避入一塊突起的巖石下，眾人也紛紛閃避。

    入夜，為了避免被鴉群發(fā)現(xiàn)，他們沒有生篝火。

    冷月照著周圍皚皚的白雪，四周一片荒寒。

    不能生火，也就不能烤煮食物。冷酒入喉，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凍結(jié)了。蕭暥靠在巖壁上以拳抵著唇低聲地咳著。

    阿迦羅摟過他的肩膀，給他擋風(fēng)，為他取暖。

    他身上有茶油清爽的氣味，那懷抱溫暖又有力。

    蕭暥靠著他厚實鼓起的胸肌，迷迷糊糊地半寐半醒。

    即使當(dāng)年在王庭新婚，蕭暥被迫和他同塌而眠，這狐貍也是充滿敵意地藏起了尖牙利爪，隨時準(zhǔn)備咬他一口。

    而此刻蕭暥安靜地靠著他，讓阿迦羅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仿佛一不留神，懷里的人就會如冰雪般消融了。

    他握著蕭暥冰寒的手，反復(fù)摩搓著，盡力地能使得他暖和一點。

    “阿迦羅?！笔挄逗鋈坏?，“我們、是盟友吧。”

    “嗯。”阿迦羅應(yīng)道，“你好好休息，不要說話了。”

    但蕭暥沒法休息，此時他的腦子轉(zhuǎn)得飛快。

    他很清楚，在雪山高原上發(fā)病是很危險的，退一步說，他的戰(zhàn)力還剩下多少？更何況此去海溟城兇險萬分，萬一他挺不過去，或者此行有什么意外……他必須為將來做打算了。

    “阿迦羅，既然我們是盟友，此番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彼穆曇舻腿酰褚桓w細(xì)的弦一觸即斷。

    阿迦羅低下頭，下巴上的短須輕輕摩挲著他的額頭，“你是我的妻子，我的命都可以交給你?！?/br>
    蕭暥垂著眼睫，長睫上凝著細(xì)小的雪珠。只聽他靜靜道，“只要你不進(jìn)犯中原，我可以把王庭草原歸還給你。”

    阿迦羅眉頭簇起：“蕭暥，為什么突然說這些，你會沒事的?！?/br>
    蕭暥默不作聲。

    他先來個以退為進(jìn)，試探阿迦羅的態(tài)度。

    如果阿迦羅毫不猶豫地接受了，流露出半點寇掠中原的意圖，那么……他暗暗看向站在阿迦羅身后目光深峻的云越。

    他道：“阿迦羅，此番遠(yuǎn)赴海溟城，我們誰也不能保證能全身而退。將來的事，最好有個安排。”

    阿迦羅沉默了，他明白蕭暥說的是事實。

    越往西行，環(huán)境氣候越惡劣，加上蒼冥族邪魔鬼魅層出不窮，蒼炎大軍層層截殺，前路兇險無比。

    “蕭暥，你想說什么？”

    “我讓出滄州城西北的格爾沁草場，換你北狄三十年不能進(jìn)攻中原?！?/br>
    這是蕭暥這幾天深思熟慮后的結(jié)果。

    其一，格爾沁草場背靠山川，看似一塊好地，但一旦阿迦羅接受，他就可以在山上置哨所，讓北狄王庭置于大雍軍的監(jiān)視下，阿迦羅在此無法做大。

    其二，如果阿迦羅舉部遷往格而沁草原，那么勢必會造成和漠北北狄部落的分裂，實力將削減一半。

    其三，阿迦羅說的沒錯，王庭草原不能耕種，他還要派兵守衛(wèi)，得不償失，不如用一塊不能耕種的土地?fù)Q來將來三十年安寧。

    如果阿迦羅接受，三十年后，阿迦羅也老了，無力再進(jìn)攻中原，如果不接受，他睫毛微微一顫，殺機(jī)暗藏。

    阿迦羅沉默片刻，道：“格而沁草場已被我所占，你要來奪，也不是那么容易?！?/br>
    蕭暥眼睫霍然挑起，云越匣中之劍出鞘半寸。

    周圍休息的北狄勇士察覺氣氛不對，紛紛站起身。

    蕭暥抬起手，示意云越按兵不動，然后他看向阿迦羅，眼睛微微瞇起：“阿迦羅，風(fēng)長離之亂后，你的部落還余下多少戰(zhàn)力？”

    阿迦羅凝眉，他知道蕭暥說的是實情，海溟城之戰(zhàn)后，雙方恐怕都精疲力竭。

    許久，他沉聲道：“我答應(yīng)你。十年?！?/br>
    “十年之內(nèi)，我不南下中原，所以，蕭暥，你一定要活下去，我們還有一場決戰(zhàn)?！?/br>
    十年，蕭暥暗暗握拳，十年厲兵秣馬，恢復(fù)國力也夠了。

    他再看向四周，阿迦羅的士兵已有所察覺，動手的時機(jī)也過了。

    蕭暥眼稍微微挑起：“如何保證你不會食言？”

    阿迦羅靜靜抬手，拔出佩刀，在掌心割開一道血口，鄭重道：“我，北狄大單于阿迦羅以馳狼神之名起誓，我和蕭暥在此結(jié)為同盟，以滄州為界，十年內(nèi)決不進(jìn)犯中原。若違此盟，神明棄之！”

    ***

    清早，霧氣彌漫，霰雪蒙蒙。這種天氣，群鴉不會出巡。

    云越生了火，蕭暥喝著溫?zé)岬鸟R奶酒，身體稍微緩轉(zhuǎn)。

    吃完朝食，眾人翻身上馬，繼續(xù)頂風(fēng)冒雪地沿著山坡前行。據(jù)余先生說，只要再翻過面前這座大山就是開闊的洛伊古格川平原了。

    從早上到午后，都沒有見鴉群巡邏，眾人順利地翻越了雪山，到了傍晚的時候，坡度變緩，隱約可以看見群山外茫茫的雪原和起伏的小山丘。

    斜陽被凍云遮蔽，黯淡的天光下，風(fēng)雪更緊。

    蕭暥率軍出了山谷，只見茫茫飛雪中，對面的山坡上密密麻麻地矗立著蒼炎騎兵。

    呼延鉞手執(zhí)長戟，沉默地立于風(fēng)雪中，像一座肅殺的雕塑。

    第503章 勇士

    朔風(fēng)呼嘯，雪塵飛揚。

    呼延鉞一夾馬腹，戰(zhàn)馬悍然抖動鬃毛，穩(wěn)健地邁出幾步，徑直走到一塊陡峭的巖石邊上立定，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們。

    阿迦羅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呼延鉞，頭也不回對蕭暥道：“你率軍先行，這里交給我?！?/br>
    蕭暥心中一沉，阿迦羅此番帶來的北狄戰(zhàn)士只有七十二人，而對面山坡上密密麻麻都是蒼炎軍，眾寡懸殊。

    雖然他知道以阿迦羅的勇武，也未必不能取勝，但是呼延鉞不是普通人。

    他凝眉道，“此人有金身護(hù)體，不好對付?！?/br>
    “正好取他頭顱，祭奠我的兄弟！”阿迦羅說罷，大喝一聲，“勇士們，隨我屠滅這些妖魔！殺！”

    說罷他一馬當(dāng)先，揮舞著彎刀就向密密麻麻的蒼炎軍陣沖去。

    “嗚嗚嗷嗷嗷！”屬下七十二名北狄騎兵嚎叫著緊隨其后，聲如炸雷。

    蕭暥深深地忘了一眼阿迦羅策馬遠(yuǎn)去的背影，斷然揮鞭道：“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