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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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沉,長巷里裊繞的霧氣模糊了視線,早年的記憶就在這迷蒙的白煙里,在周遭的喧嚷聲中裊繞不去,點滴錙銖都纖毫畢現(xiàn),冷暖自知。 蕭暥扶著泥墻,皺著眉頭撫胸低咳。 這時,一條人影悄悄地從背后貼近,蕭暥眸光一厲,擒住對方手腕就是一個反摔。 背后那人猝不及防,四仰八叉地被摔在地上,狼狽不堪道:“小、小哥,有話好好說。我是看你一個人……” “好欺?”蕭暥眼梢一挑。 “不不”趙五連忙道,“我看你身體不適,剛好我的鋪子就在旁邊,客官不如進去休息片刻,喝碗熱湯暖暖身子?!?/br> 蕭暥一詫,莫非這古代的商家也上街攬客? 他又抬頭看了看天色,雨越下越大,就不推辭了。 “適才得罪了。我這人不習(xí)慣別人靠太近?!彼f著伸出手去,想拉那人起來。 趙五剛才被他摔的那一下骨頭都散架了,哪里還敢碰他,連聲道:“不打緊,不打緊。” 鋪子里光線昏暗,正是飯點卻不見其他食客,僅有一個伙計,個子不高,皮膚黝黑,肌rou敦實,他一進去,就用餓狼一樣的眼神盯著他看,喉結(jié)明顯地滑動了下——這利落的勁裝將他身上的線條修拔得極為漂亮。 趙五轉(zhuǎn)身趕緊給伙計使了個眼色,伙計才反應(yīng)過來,走進了后廚。 趙五賠笑道:“我外甥,剛從鄉(xiāng)下來的,有點楞?!?/br> 蕭暥也笑了下:“大梁城最近都戒嚴了,怎么進來的?” 趙五一愣,尷尬地笑道:“這不是招兵嘛,本來是想混口飯吃?!?/br> 大梁城戒嚴的這段日子,謝映之又在城南門設(shè)崗招募民兵,以彌補大梁守軍的兵力不足。 蕭暥轉(zhuǎn)頭向后廚的方向看了眼,隨口道:“體格不錯,怎么沒去?” 趙五被他問得背上冷汗都冒出來了,如果不是瞧著他這副頂值錢的模樣和身段,才不愿意鋌而走險。 他趕緊敷衍道:“這孩子心眼實,被軍爺嫌木訥了?!?/br> “哦?我倒是不嫌?!笔挄缎π?。 那伙計正端著一碗羊湯和饃走出來,撞到他的笑眼頓時步子都邁不開了,憨道:“客官久等了?!必澙返哪抗鈪s好像要當場吃了他。 連趙五都覺得這眼神太直白,趕緊打發(fā)那伙計到一邊去,道:“剛出爐的羊湯,客官暖暖身子?!?/br> 蕭暥毫不介意地拿起碗喝了一口,味道很濃…… 然后,他抬手撫著額角,斜倒在了桌案上。 趙五大喜,搓著手怪怨道:“你小子下了多少藥,那么勁烈兒,別把人藥傻了賣不出價錢。你我下半輩子的富貴全指著他了!” “舅爺,我就不求富貴了?!蹦呛谀槤h子撓頭扭捏道:“你看這天色也晚了,不如明天再賣給花姐,今晚先給我舒坦一回,這輩子死也值了!” “你就這點出息!”趙五踹了他一腳, 黑臉漢子以為他答應(yīng)了,樂呵呵地去關(guān)店門。 趙五罵罵咧咧地彎下腰,伸手穿過蕭暥腋下,想要抱起他,忽然一只冰冷的手利落地扣住腕子就是錯骨一擰。 只聽咔的清響,趙五慘叫一聲,右手就脫了臼。 那伙計正在關(guān)鋪門,聞聲剛要回頭,蕭暥已經(jīng)飛起一腳將桌案上的海碗凌空踢飛,哐地在那漢子腦門上砸地四分五裂,那漢子眼白一翻昏了過去。 趙五見狀,好漢不吃眼前虧,連忙拖著一條手臂連滾帶爬地求饒:“大俠饒命,小人一時糊涂,冒犯了大俠,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小人這回罷!”說著砰砰地磕頭如搗蒜。 蕭暥揪住他后領(lǐng)一把提起扔在地上,接著隨手拖過一張桌案,大馬金刀地往上一坐,伏下身逼視著趙五:“人牙子?” 趙五被他看得心驚rou跳,點點頭,大氣都不敢出。 “我要找個人,你最好老實交代。” *** 沉重的狼牙棒狠狠掄下,清脆的骨骼碎裂聲中,涼州勇士的胸膛被砸地凹陷了下去,鋒利的長釘深深扎進了他的胸甲,鮮血激濺在墻壁上猙獰的青銅獸首上。 他突兀地瞪著眼睛,被兇狠的蠻人一把提了起來。 “好!”看臺上有人興奮地擊掌。 “唉——”有人捶胸頓足滿臉沮喪。 這是一個井狀的地下搏技場,四周的看臺上黑黝黝地坐滿了看客,這些人不是普通的看客,而是賭徒。他們在格斗中豪擲金錢,壓其中一方的勝負。 這里的比賽血腥而暴力,生死有命。 那鐵塔般的北狄勇士狼嚎一聲,扔下失敗者的尸體,猛地向前跨出幾步,像野獸般用拳頭捶打著自己的胸膛,發(fā)出咚咚的響聲。引起看臺上一陣狂熱的呼聲。 沉重的木門再次緩緩地打開,魏瑄戴著頭盔,迎著火光瞇起眼睛。撲面而來的血腥氣中,他麻木地往上走去。 第437章 冤家路窄 魏瑄站在角斗場中心,閉上眼睛,眼前就是血光激濺、黑霧沖天、蝕骨的冰雪和燃燒的宮闈。他強壓住胸中騰起的混亂和暴戾,抬眼掃視四周,昏暗的火光照在眾人的臉上,光怪陸離一片。 看臺上的賭客們見他清瘦的身形,熱烈的喧鬧聲頓時變成了一片噓聲,他們失望地大叫,“這是糊弄誰?我們要看真正的格斗!” “他太瘦了,這不是送死嗎?” “看來赫連圖是今天的魁首了。”在視野最好的高閣里,風(fēng)雷堂堂主封鐵城洋洋得意道,“蒙兄在興業(yè)坊的宅邸看來得歸我了。這么好的地段,不知道蒙兄舍不舍得啊?” “那也未必。”蒙仲看向角斗場,“這個打奴我花了兩千貫?!?/br> 封鐵城笑道:“蒙兄這比買賣可要虧本了?!?/br> “我押蠻人勝!”賭客中有人叫道。 這話一說,眾人也忽然反應(yīng)過來,這場比賽雖然不精彩,幾乎毫無懸念,但這是送分題啊,于是眾人跟著紛紛押注,不到片刻,盤中差距懸殊的籌碼,似乎預(yù)定了魏瑄的失敗和傷亡。 魏瑄的對手是一個像小山一樣的北狄人,粗壯的手臂肌rou虬實,臉上帶著猙獰的獸面頭盔。他咆哮一聲揮舞著狼牙錘就向魏瑄奔來,沉重的腳步連地面都跟著震動。 下了注的看客們頓時熱血噴張。 “殺—殺——殺了他——”他們亢奮地振臂叫嚷起來。 那一邊,魏瑄緊皺著眉頭,耳膜隱隱作痛,鋪天蓋地的嚷聲刺激著他的神經(jīng),讓他煩躁混亂,意識也變得更加熾熱不清。 當碩大的狼牙錘裹挾著千鈞之力狠狠砸落,他勉力抬起手中的鈍劍格擋,當——地一聲金鐵交鳴的巨響,狼牙錘與鈍劍撞擊在一起,火星四濺中,魏瑄被震得虎口開裂,整個人連退幾步重重跌倒在地。手中的鈍劍更是被磕飛了出去。 見他根本無招架之力,蠻人仰天長嚎了聲,干脆卸下了沉重的皮甲,露出厚實的胸膛和黑森森的胸毛,肌rou虬實的手臂青筋梗起,一把卡住魏瑄的脖頸將他拎了起來。 魏瑄雙腳離地,迷糊的視線中看到他肌rou鼓起的胸膛上刺青的奔狼圖騰,剎那間像一根針扎入眼底,他想起了一個人,一個更強壯的胡人——阿迦羅。 隨即一幅場景猝不及防地殺入腦海:大帳中火光閃爍,粗糲的胡榻搖得咯吱直響,起伏的獸皮毯下,健碩的古銅色和瑩白修長的雪藕交錯疊合在一起。 他緊皺起眉,針刺般的疼痛鉆入腦海,仿佛要把他僅剩的理智灼干。 他痛苦的神色激起了蠻人的凌虐之性,干脆扔了狼牙錘,鐵鉗般的大手一點點收緊,想要慢慢折斷他細嫩的脖子。 就在這時,只聽嗖的一聲利刃破空之聲。 在看客們的驚呼聲中,魏瑄剛才磕飛的鈍劍旋轉(zhuǎn)如風(fēng)般掠過角斗場上空,劍刃反射的火光刺進了蠻人的雙眼,就在他瞇眼躲避的一刻,魏瑄握住他的手腕,就著半空中的姿勢,腰間用力右腿猛地彈起,以一個超高的飛踢一腳磕落了蠻人的下巴。 那蠻人嗷地痛嚎了聲,扔下魏瑄捂住下巴,幾乎同時,魏瑄飛轉(zhuǎn)身拔出插入廊柱上的鈍劍,反手就是一劍砍下了蠻人的頭顱! 看臺上的人又掠起一片驚呼。 蒙仲得意地看向封鐵城,笑容可掬:“封堂主朱雀街的酒樓歸我了?!?/br> 他話音剛落,看臺后忽然有人驚叫道:“走水了!” 他立即循聲看去,不知什么時候看臺后方騰起了白煙,嗆人的煙霧在密閉的角斗場上快速彌漫。 看臺上頓時陷入一片混亂,人群蜂擁向門廊的方向擠去,一時間推搡叫嚷,狼奔豬突。 混亂中,蕭暥一把抓住魏瑄的手,“阿季,跟我來!” 說罷揮劍利落地砍翻了沖上來阻攔的打手,很快鉆進擁擠的人群。 地下競技場的暗道直通賭坊的側(cè)門,出了門是一條陰暗的巷子。他們在雨中一刻不停地奔出數(shù)個街口,進入一條人跡罕至的暗巷方才停下來休息。 這里是店鋪的后房倉庫或是下廚所在,滿地腌臜污水橫流。雨落得很大,他們渾身都濕透了,撿了一處低矮的房檐勉強躲雨。 不過才十數(shù)日不見,魏瑄形容頹倦,衣衫邋遢,臉上身上有不少傷口。 蕭暥不由心疼道,“阿季,你皇兄的死是他咎由自取,與你無關(guān),跟我回去吧?!?/br> “但還有很多與此事無關(guān)的臣工,都是我殺的?!蔽含u道:“我會承擔(dān)起來?!?/br> “不可?!笔挄断攵疾幌刖偷溃骸澳闳魮?dān)上弒君之名就無法繼位,如今的局勢……” 不料魏瑄一聽到繼位兩字如遭雷擊,“我不當皇帝!” 不等他說下去就沖入了茫茫雨幕中。 “阿季!”蕭暥忍著心口的隱痛,跟著急追入大雨中。 雨中巷子幽暗狹長,滿地泥濘,蜿蜒曲折,蕭暥追了一陣筋疲力盡,只覺得胸口似被烙鐵灼燒般痛,他實在跑不動了,靠著潮濕的泥墻上喘著氣。只能眼睜睜看著魏瑄的背影消失在長巷盡頭。 稍為喘息后,他咬著牙,扶著土墻,沿著雨中幽暗的長巷向前走去。 走出長巷不遠,就到了一條喧囂的街上,路邊酒肆的風(fēng)燈在雨中氤氳起朦朧的光霧,兩邊的小樓上掛著各色的招牌,堂門大開,時不時傳出琵琶聲和妓子的嬌笑。 “公子,進來避避雨吧?!薄昂葔鼐婆碜??!?/br> 他推開拉扯他的妖媚女子,秋雨中他渾身凍得冰涼。剛轉(zhuǎn)身就被幾條強壯的漢子攔住了去路。 當先一人穿金戴銀衣著很華麗,他推了蕭暥一把:“怎么?不給我們花姐面子?” 蕭暥不想跟他們糾纏,道:“我有事,借過?!?/br> 說罷就要走。 一只鐵鉗般的大手牢牢扣住了他的肩膀,滿嘴的酒氣湊到他耳邊,“小子,你是不懂這里的規(guī)矩罷,打這暢春樓的大堂前過,要么錢留下,要么人留下?!?/br> 蕭暥眼梢微微一挑,暗中握住了拳。 “我看花姐更想要人?”那男人揉著蕭暥的肩訕訕道, 蕭暥剛想掰開他的手,那妖艷女子搖曳生姿地走了過來,朝那男子的胸前一戳,“死冤家,不是我想要,是樓里頭的豪客想要?!?/br> 她說完回頭看去,就見燈火煌煌的大堂上走出一個魁梧的男人,目光又亮又兇狠,正打量著他。 蕭暥心中猛地一沉,臥槽,這貨不是碧游山莊的蒙仲嗎? 這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在這里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