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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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了那么多年盛京商會的會首,卻是為了享受著除夕不用趕回盛京的特權(quán)。畢竟新春佳節(jié)正是各家店鋪生意的旺季,除此以外,年后還是打點關(guān)系,走動人脈的好時機(jī)。所以,以往幾乎每年的除夕,容緒都不回家過年。 相比蕭暥是從小沒有家,直到魏西陵帶他回公侯府,他才有了家。容緒卻相反,雖然有家,但卻不想回家。盛京的那個家讓他感到禁錮和壓抑,甚至厭煩。 他是青樓女子所生的庶子,少年時就厭倦了在家宴中逢迎長輩以獲得一點點可能的出路和機(jī)會。成年后,每每回家,還要和家中那些個自以為是的兄弟們虛與委蛇。 他觀人觀心,清楚他的這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兄弟族人看重他,是因為他手中的錢財和路數(shù),至今,他們只不過將他當(dāng)做盛京商會的大掌柜,需要他出錢出面,疏通關(guān)系,打點人脈。 而轉(zhuǎn)過身去,他在他們眼中不過是風(fēng)評敗壞的紈绔浪子,恥于提及的同族兄弟。他何必回家和這些人團(tuán)聚,搞得彼此都不自在。 所以這除夕之夜,容緒還不如在風(fēng)花雪月歌臺舞榭中逍遙快活。 王戎撥開垂珠簾負(fù)手進(jìn)來,黑著一張臉,把房內(nèi)所有的歌姬都打發(fā)出去了。 容緒正喝得微醺,“今夜除夕,兄長從盛京趕來是來陪我喝一杯?” “你倒還有興致喝酒,你知道現(xiàn)在外頭都怎么說的?” 容緒無奈道:“兄長,這些年我若在乎別人的唇舌,早就羞憤而死了?!?/br> 王戎臉色鐵青,他知道這庶弟玩世不恭的秉性,但是這一回,他居然玩到了潛龍局上,惹出了那么一票亂子。 “你的那個主簿?他在哪里?讓他立即出來!” “兄長,我沒有什么主簿?!比菥w嘆息道。 他心里明白,潛龍局這一筆買賣真是陪到天邊了。正應(yīng)了他去潛龍局之前答應(yīng)蕭暥的,此去潛龍局,輸了算他的,贏了都是蕭暥的。 其實這些日子,容緒也漸漸回過味來了,事情從一開始莫名其妙失蹤的屏風(fēng),就不對了。 原本他準(zhǔn)備的這幾百玉子的屏風(fēng)也就夠蕭暥小賭一把,輸贏不會太大??善瞧溜L(fēng)失蹤了,于是為了登船,那位沈先生就將蕭暥賣做彩勝。 畢竟沈先生是蕭暥的主簿,他擔(dān)這風(fēng)險,做這決定,容緒也不能置喙。 直到蕭暥以八千玉子的身價,盡贏取局中珍寶,賺得盆滿缽滿。容緒方才知道,這沈先生的胃口有多大。他根本不是來賭局小玩一把,他就是來洗劫全局的! 而最終這次潛龍局,入局的諸侯大夫不僅輸?shù)醚緹o歸,還虛驚一場,差點命都沒了。 而眾人都知道,沈先生是他容緒的主簿,美人也是他容緒的彩勝,穿著他容緒親自制作的衣裳,所以這錢當(dāng)然也是流入了容緒先生的袋子,容緒先生的胃口實在是太大了! 更為可疑的是,在寶船出事前,容緒的主簿先生還格外貼心地安排他偷偷地先乘船離開。最后那場楚江上的滔天巨浪里,北宮潯、虞珩、海安伯等諸侯士族們都過了驚心動魄的一夜,不少人受傷,唯獨他容緒似乎早就料到一般,不僅全身而退,還賺的盆滿缽滿。 那些諸侯貴人們心底哪個不惱火。乃至于還遷怒于盛京王氏,之后容緒還得打點不少珍寶銀錢去籠絡(luò)安撫。 這件事上容緒不想跟王戎再提,算是吃了一記悶虧。 不過他此番也不是招招都錯,他想到這里,抬手又斟了一杯酒,“這是陛下親賜的紫紅華英,兄長不嘗嘗?” 王戎眉頭一皺,這才發(fā)現(xiàn)容緒所用的是金樽,“陛下不是一直看你不順眼嗎?為什么給你賜酒?” 容緒別有深意地笑了笑,“陛下失后兩年了,我將我的義女送入宮中。陛下如今心甚喜之,對她百般寵愛,對我這老丈人自然也不會慢待了。” “荒誕?!蓖跞值?,“你哪來什么義女,不會是哪個舞榭歌樓中獵來的美色,陛下若把一歌女立為妃嬪,豈不成了我朝笑話?!?/br> 容緒一攤手,“我們這位陛下做的荒誕事還少嗎?又哪一回不是你我為他匆忙善后,如今,有這軟玉溫香,枕邊吹風(fēng),可比你這張老臉在他面前動輒暴跳如□□用得多?!?/br> “你閉嘴!”王戎被他氣得一噎,直眉瞪眼道,“就你不老嗎?都到知天命之年的人了,你以為你還年輕?還有,我什么時候暴跳如雷?” “兄長?”容緒揚起臉,一雙眼睛依舊如年輕時般多情。 王戎猛然察覺到了,一甩袖子,花白胡子都根根豎起,在原地轉(zhuǎn)了幾圈方才讓自己冷靜下來,“說罷,你是想用女人控制皇帝?” *** 廣原嶺。 到了臘月,大雪封山,山匪一般都窩在山寨里過冬。 又逢除夕,寨子里張燈結(jié)彩,大碗喝酒大口吃rou。伏虎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正跟一群山匪頭目們吹噓著這次北狄的驚險經(jīng)歷。 “我跟你們說,那個蠻人好像還是個世子,一身的腱子rou,身段極其雄壯?!彼钢渲幸粋€小個子山匪比劃道,“他個頭有你兩個疊起來那么高,站在那里跟坐小山似的,我都要抬頭才能看到他眼睛,他的眼睛是像野獸一樣的金色。” 聽得一眾山匪連喝酒都忘了,張口結(jié)舌地等著他繼續(xù)說,“那頭領(lǐng)你就不怕?” “我怕什么,我還罵他來著,可惜蠻子聽不懂?!狈⒐嗔丝诰祁H為快意,指了指自己的胸膛,“他那支箭從我胸口透過去,當(dāng)場就把脊背都穿透了。差一點我就回不來了。” 阿迦羅那支箭偏開心臟僅不到半寸。伏虎現(xiàn)在想起來都覺得心驚rou跳。 伏虎道:“定是我的英雄氣概震懾住了蠻子,嚇得他射偏了!” 狍子笑道,“你算了吧,咋不是你人歪心也長得偏,蠻子哪里能想到,你那顆賊心是長在右邊的?!?/br> “哈哈哈哈哈!”眾人聞言大笑起來。 伏虎折了面子,直跺腳道,“胡扯!我的心怎么會在右邊?” 他急于證明,掀開衣裳,抓起狍子的手,“你摸,你摸摸!” 狍子趕緊甩脫他,頭皮發(fā)麻道:“我不摸,你那么平,我摸你做什么!” 眾人頓時又哄笑成一團(tuán)。 就在這時,一名守山的兄弟進(jìn)門來報,“諸位首領(lǐng),山門前有一位先生來訪。” 伏虎嘶了口氣,“夜里來山匪窩,不像正經(jīng)人???他什么模樣?” “戴著幕籬看不見容貌,但身段極為修雅?!?/br> 狍子放肆笑道,“晚上來我們這山匪窩,也不怕把他劫上山了?我們蕭大統(tǒng)領(lǐng)幾房了?” 第311章 歸去來兮 山間,一輪明月照著皚皚積雪,山風(fēng)吹過,席卷起霰雪蒙蒙。 伏虎裹緊了皮襖,峰回路轉(zhuǎn)間,就見山門前站著一人,白衣拂雪,風(fēng)華月映,仿佛是于漫天雪霧中遺世而獨立。 伏虎頓時看得一失神,顧不得腳下一滑,眼看就要向山下滾去,被一只手輕輕提住衣領(lǐng)。 那人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在他身后,山風(fēng)掠起隔在眼前的紗幕,“首領(lǐng)從這里摔下去,即使我也得花一番工夫才能治好?!?/br> “先生!”伏虎激動道,“果然是先生!” 西征回來,營中的重傷員都是謝映之親自施治。伏虎對這位神仙一般的軍醫(yī)印象深刻,那會兒每天能看上幾眼,連傷痛都忘了。 山路蜿蜒,積雪蔽路,伏虎一邊殷勤地給謝映之帶路,一邊問道,“先生怎么想到來廣原嶺了?” 謝映之閑淡道:“聽說黃龍寨山勢險峻,風(fēng)景絕佳。我來游覽,山居幾日?!?/br> 伏虎笑道:“先生好眼力,要說這黃龍寨是廣原嶺的第一險,上有百丈高的懸劍崖,下面激流澎湃的白馬澗?!?/br> 話雖那么說,伏虎心里還是犯嘀咕,謝映之是聞名九州的大名士,名士都愛游山玩水,但到山匪窩里游覽的倒是罕見。 謝映之此來廣原嶺是為了給蕭暥謀一條退路。 西征回來以后,謝映之看出魏瑄的心魔已生,尤其是此番潛龍局,他寫信讓魏西陵帶魏瑄前來,還有著借潛龍局試一試魏瑄的想法,但看來結(jié)果堪憂,魏瑄的心魔竟已經(jīng)到了這般程度,刻不容緩,所以,他讓魏瑄年后即刻前往玄門,修習(xí)玄法以壓制心魔,并請師姐親自教習(xí)。 但是修玄術(shù)和秘術(shù)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修煉途徑,修玄法要靜如止水,清心寡欲,且是日積月累,循序漸進(jìn)。而修秘術(shù)則相反,若有劇烈的情緒起伏和執(zhí)著的欲念,就會在短時間內(nèi)達(dá)到突飛猛進(jìn)。 現(xiàn)在開始修玄,循序漸進(jìn)也需要時間,未必趕得上魏瑄秘術(shù)修為的快速增長。而且,修煉玄術(shù)和秘術(shù),本來就是相違背的兩種修煉方式。 雖然百年來玄門內(nèi)不乏有弟子不想苦修,而貪圖捷徑,暗中偷習(xí)秘術(shù),如東方冉者。但是東方冉的秘術(shù)修為不高,所以,兩種背逆的修行方式之間的沖突并不明顯。 而任何法術(shù)修行,都是由低到高的,修煉越至頂端,越像行走在針尖上,絲毫出不得偏差。失之毫厘,就可能謬以千里。 所以,中低階以下的修行者,各種法術(shù)混修,亂學(xué)一氣,至多使得修為停滯或倒退。但是,高階的秘術(shù)和玄術(shù)同修,如何共存,又如何取長補(bǔ)短,達(dá)到相輔相成,自古以來,還沒有人能做到。 所以謝映之此法是不得已而為之,魏瑄能不能修成,風(fēng)險莫測。 而謝映之在溯回地里所見,一旦魏瑄懷著心魔登上帝王之位,窮兵黷武掀起舉國之戰(zhàn)征伐四方。屆時不僅天下堪憂,以武帝對蕭暥的執(zhí)念,蕭暥的結(jié)局更堪憂。 雖然他們已經(jīng)定計,北伐剪滅北宮達(dá)之后,就立即公布皇帝和王氏的所作所為,皇帝必然只有引咎退位一條路可走。到時,再在魏氏皇族中另擇一人為新君。絕不會讓魏瑄登基,重蹈歷史的覆轍。 而魏瑄本身也對皇位避之不及,表示今生絕不為帝王,不惜遠(yuǎn)走江南。 但是,正如蕭暥曾經(jīng)問過他,歷史是否可以改變的問題。如若計劃出現(xiàn)了差池,如果他窮盡一切算謀,依舊無法扭轉(zhuǎn)歷史的走向,最后還是魏瑄登上帝位。那么,謝映之就要未雨綢繆,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前世,他的假死之藥終究沒能救回蕭暥,而此生,廣原嶺將是他為蕭暥留下的一條退路。 山寨中張燈結(jié)彩,到處都掛著桃符貼著年畫,雖然粗糙,卻充滿著年味兒。 謝映之邊走邊看,覺得頗為有趣,不知不覺,他所到之處,身后一片竊竊私語。 “這是哪來的神仙?” “瞎扯,神仙怎么到咱們這山匪窩里來了?” “聽說是大統(tǒng)領(lǐng)新娶的壓寨夫人?!?/br> “我就說,這到底是第幾房了?” “瞎cao什么心,大統(tǒng)領(lǐng)的床大,幾房都睡得起。哈哈哈” 話音未落,伏虎一腳踹過去,“不得無禮,說什么吶!” 然后連忙轉(zhuǎn)身賠禮道:“兄弟們比較粗野,心直口快,先生不要見怪?!?/br> 謝映之清淺的眸子里盛著笑意,“無妨?!?/br> 說罷徑直走進(jìn)了屋子。 這是蕭暥在黃龍寨的寢居,最引人注目的果然就是一張大床。床榻上褥子厚實柔軟,上面還堆著幾個靠墊,緞面上繡的小狐貍栩栩如生,千姿百態(tài),一看就是容緒先生的趣味。 “先生旅途勞頓,我就不打擾了?!狈⒄f完恭恭敬敬出了門, 緊接著,門外傳來他的低吼聲,“看什么看,再偷窺,老子打斷你們的腿,滾!都給我滾!” …… 今夜是除夕,窗外時不時有爆竹聲傳來,隔得老遠(yuǎn)還能隱隱聽到山匪們喝酒劃拳吵吵嚷嚷的聲音,雪檐上炸開的煙花映亮了窗戶。人世間年復(fù)一年,世俗的風(fēng)景對謝映之而言卻是過眼煙云。 尋常人的一生如白駒過隙,悲歡離合都太過短暫,所以他從不眷戀不長久之物。無論是相偕之儀,還是偷天之術(shù)。 只是這幾天他耳邊心底倒是清凈了,再沒有人在那里聒噪吵鬧,謝映之頗為佩服蕭暥,腦子里奇怪的念頭一個接著一個。 在謝映之打坐的時候,蕭暥哀嘆長夜漫漫沒有手機(jī),在他飲茶時,蕭暥惦記著肥宅快樂水,在他讀書時,蕭暥尋思著怎么釣小龍蝦。 謝映之忍不住提醒道:小龍蝦辛辣主公不宜食用,還有,主公該服藥了。 蕭暥這才猛然驚覺他又露底了。 然后他又惴惴不安問:先生,我吵到你了嗎? 謝映之心想,都習(xí)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