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禮這一聲來得及時，徐元青立馬飛也似的跑了。

    少年在寬闊的田野上歡快奔跑，景象十分美好。等何霜收回視線，徐元禮已經(jīng)走到她身前，傾身接過她手上的藍(lán)布袋，道：“怎么起這樣早？”

    “這還早？你在諷刺我。”何霜跟隨他的步伐前行。

    “這幾日，你需要多休息。”

    “我休息夠多了，畢竟有你時不時地來讓我舒服——”

    徐元禮神色瞬間變得不自在，慌忙轉(zhuǎn)頭看別處。

    “今晚還要來啊?！焙嗡獪愡^去小聲說。

    “好?！毙煸Y立刻道。

    聽他答得這樣不假思索，倒令何霜不自在了。

    何霜的這一頓早餐變成野餐。

    蔣大夫知道何霜在例假，特地將大布袋鋪在田埂給她墊坐，主動在她旁邊坐下來。

    來徐元家這么久，何霜第一次感覺到蔣大夫?qū)ψ约旱挠H近——至少肢體反應(yīng)上是這樣。而且很快，蔣大夫的話也證明了何霜的預(yù)感。

    她的目光由眼前水田延伸向遠(yuǎn)處綿延的山峰，道：“舟口鎮(zhèn)沒有糧食鋪?zhàn)?，百姓靠自種維生。幸而鎮(zhèn)上水田肥沃，家家戶戶都有良田，從來不愁吃食。因此即便遁世這樣久，百姓餓不死，舟口鎮(zhèn)還在，沒亡。”

    察覺到蔣大夫有談心的欲望，何霜識趣地沒有打岔。

    “我聽聞那邊商貿(mào)發(fā)達(dá)，吃穿用度，無一不需要花錢，人們?yōu)榱嘶钕氯ィ坏貌幌氡M辦法掙錢?！笔Y大夫轉(zhuǎn)將目光移向何霜，“真是這樣？”

    何霜點(diǎn)點(diǎn)頭，想分辯一下，又覺得實(shí)在沒必要，只好維持沉默，靜靜聆聽。

    “我自小在鎮(zhèn)上生活，實(shí)在很難想到那是怎樣的世界。鎮(zhèn)上唯一跟錢有關(guān)的人事就是元家，我一向與元家不對付，恨的便是他們處處使錢。我家世代行醫(yī)，見多了在鬼門關(guān)打轉(zhuǎn)的人，有錢沒錢，命價都一樣?！?/br>
    “您通透?！焙嗡m時贊美道。

    “通不通透的，到我這把歲數(shù)，見識也就這樣了。何姑娘，我同你說這些，沒別的意思，鎮(zhèn)上或許有好多人稀罕去那邊見廣，我卻不大有這種想法?！笔Y大夫溫聲道，“如我方才所說，鎮(zhèn)子千年來沒亡，是因著大家有糧吃。我也自幼讀史，知道戰(zhàn)亂、疫病、饑荒能亡國滅種，萬沒聽說過窮能致人死地，若那邊是這樣的世道，即使醫(yī)學(xué)昌明、處處奇珍異寶，我也不覺得好。”

    何霜沉默，雖然她仍沒明白蔣大夫和她說這些的用意，但她發(fā)自內(nèi)心尊重她的見解。其實(shí)來到舟口鎮(zhèn)這段時間，她也常常在想，舟口鎮(zhèn)究竟是怎樣一個世界，除了徐元禮，還有什么地方能使她這樣留戀。

    此外，從蔣大夫這段話里，何霜還判斷出一件事，徐元禮已經(jīng)把去那邊的事告訴了家人。

    不僅家人，接下來的午后，徐元禮還將事情對蔣斯微和徐致交代了個完全。

    為避人耳目，何霜同他們?nèi)艘黄鹑チ撕笤翰说?。聽完徐元禮的簡單講述，徐致和蔣斯微俱都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那邊的電燈竟?jié)M城都是嗎？”徐致問。

    “這不是重點(diǎn)?！毙煸Y道。

    “重點(diǎn)是，你一個人過去也就罷了，為什么元青也過去了？”蔣斯微接話道，“還是你們徐元家的人有什么特別之處？”

    “對對對，”徐致后知后覺地說，“郭先生當(dāng)年同船的人沒過去，我們沒過去，元軫沒過去，為什么就你們兩兄弟能過去？”

    “說到郭先生，”徐元禮目光偏移向何霜，“何霜查到記載，那邊說郭先生卒于辛酉年?！?/br>
    “辛酉年不是郭先生來的那一年嗎？”徐致問。

    “這個我有想過，可能性有幾種，一種是當(dāng)時戰(zhàn)亂，檔案館可能會把失蹤人口記成已故人口。”何霜道。

    “可是郭先生次年便回去了啊。”蔣斯微道。

    “這是另一種情況，這種情況下也有幾種可能，一是他回去了，但不知道因?yàn)槭裁丛蛩懒?，檔案館不知道，所以沒有更新。二是他回去了，但是隱姓埋名換了身份，無人知曉。而且上一種可能性上還有幾種分支——”

    “太繞了！”蔣斯微打斷何霜，“你們既已去過那邊，為何不去找找郭先生的后人，郭先生己丑年生人，有家有口的，問他家人不就清楚是何種情況嗎？”

    “問過，我們那邊法律規(guī)定不讓查。”

    四人陷入短暫沉默。

    所幸春日午后陽光不算毒辣，徐元禮在涼棚下支了張矮幾，更曬不到太陽。何霜目光放遠(yuǎn)，見東南在地頭追蝴蝶，心下不自覺地柔軟。

    然后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杯茶，何霜轉(zhuǎn)頭，對上徐元禮的視線，情不自禁地笑了笑，等到他也露出些許笑意，何霜才接過茶杯一飲而盡。

    放下茶杯時，迎接了兩道驚疑的眼神。

    蔣斯微率先露出促狹的笑意，朝徐元禮遞出自己的茶杯，道：“我茶杯也空了。”

    徐元禮給他倒茶。

    蔣斯微接過茶，轉(zhuǎn)看向何霜，忽而又搖了搖頭，笑出“咯咯”兩聲來。“我看吶，搞不好是那個暗門通人性，就像話本里講的，牛郎織女七夕相聚，喜鵲搭橋讓兩人相見。我猜，鎮(zhèn)上的暗門也是喜鵲給牛郎織女搭來私會的?！?/br>
    徐致聞言露出贊同的神情，“看來話本故事也不全是杜撰。”

    蔣斯微喝完茶瞪他一眼，“你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