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致以為他喝醉了，動手將他整個人翻過身來。蔣斯微端起燭火照他臉，狐疑道：“這么點酒就醉了？”

    徐元禮用手臂擋住自己的臉。

    “你不對勁?！笔Y斯微伸手要摘開他的手，無奈力氣不夠，摘了半天徐元禮還是紋絲不動。

    蔣斯微與徐致對了遍視線，徐致問：“身上哪里不舒服？”

    對徐致的提問，蔣斯微不認同地搖了搖頭，徑自拋出自己的見解：“徐元禮是大夫，身上不舒服輪得到我們過問？這病況，分明是為情所困?！?/br>
    未料他話音剛落，就見徐元禮移開手臂，露出飲酒后微微泛紅的臉，燭火照出他眼中的傷情，而后他說：“元春婆婆，過世了?！?/br>
    徐致欲留徐元禮過夜，被徐元禮拒絕。出于對他狀況的擔(dān)憂，蔣、徐二人都想驅(qū)船送他回家，徐元禮堅持步行，兩人仍想送他，可惜徐元禮腳程飛快，想送都送不上。

    回到家，徐元禮悄聲去廚房打水洗漱，他目力耳力極佳，不必點燈，亦能在黑暗中辨聽視物。所以，當(dāng)何霜摸黑從房內(nèi)出門時，他已經(jīng)知道她的動靜。

    “徐元禮。”何霜摸索著進了廚房，怕吵醒其他人，特意把聲音壓到極低，“是你嗎徐元禮？”

    徐元禮洗好臉，動作輕緩地將水往排水口倒，低聲應(yīng)了個“嗯”。

    廚房內(nèi)四處擺放著桌凳籮筐，徐元禮看她一路小心翼翼地避開障礙物，原想過去給她帶路，在夜色中看了一會兒，忽然放棄了這個打算。

    “找我有事？”徐元禮問。

    “就是……”何霜斟酌著說，“有些事情想要說清楚?！?/br>
    “正好，”徐元禮道，“我也有事想同你說。”

    話畢，徐元禮在黑暗中準(zhǔn)確捉住何霜的肩，隨手又從水缸邊拿了張小方凳放在她身下，將她按坐在方凳上。

    他自己則倚靠水缸而站。

    “你先說?！焙嗡?。

    “你要走的事情，我沒有告知任何人，尤其是徐致和蔣斯微，他們都對你懷有期待，我不想他們失望。”徐元禮淡淡道，“明晚，不，今晚你走，我會告訴他們是個意外?！?/br>
    何霜愣住，沒想到他要和自己說的是這個。而當(dāng)他說完這些，何霜心中的愧疚又添幾分，她想了想，道：“好?！?/br>
    “我的家人，老先生，所有以為你會留下的人，”徐元禮停頓許久，“也一樣，你不必有太多顧慮?！?/br>
    他為自己想得這樣周全，何霜心里又是一梗，“好。”

    “此外，元家已經(jīng)知道暗門位置，恐怕今晚仍會派人跟蹤，不過，他們并不清楚暗門只能通過那邊的人——即便他們會來，你也無需擔(dān)心，我定會送你安全離開。”

    “嗯。”

    兩相靜默。

    “還有嗎？”何霜主動問。

    “沒有。”

    “那換我說？”

    “嗯?！?/br>
    黑暗讓何霜能夠保持專注，靠聽聲，她知道徐元禮站在她右上方的位置，聽完他條理清晰的安排，何霜心里對他那點多余的幻想徹底無影無蹤。她定了定神，道：“你想知道為什么我突然決定要走嗎？”

    徐元禮沉默了一會兒，道：“若你想說的是這個，恕我失禮，并不想知道?！?/br>
    何霜t聽出他邁步的方向，一邊攔住他，一邊急道：“是你問我的！”

    徐元禮試圖越過她，何霜卻分明和他較上勁，鐵了心要攔他。末了，徐元禮無奈地嘆了口氣，停在了原地。

    “是你今晚隨口問起我的父母，我才想到他們，以前我確實習(xí)慣十天半個月不和他們聯(lián)系，可我這次在那邊是突然消失，是失蹤，跟平時不一樣，那個船老板發(fā)現(xiàn)我不在，肯定會報警，警察會通知我爸媽，我爸媽會擔(dān)心……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其實我比你大八歲，我爸媽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他們只有我這一個女兒，身體不太好，和元春的爺爺奶奶一樣，需要照顧。”

    徐元禮沒作聲，何霜知道他在聽，內(nèi)心的話，她說得很慢?！拔抑滥悻F(xiàn)在肯定想問，為什么這些事我之前不說，非要去你們老先生那里慷慨激昂表示完要留下才說，我只能告訴你，我之前沒想到，我太喜歡舟口鎮(zhèn)了，它讓我完全忘記了自己一塌糊涂的生活，我承認，我在逃避現(xiàn)實。我今年二十九歲，二十九歲在我們那邊也是挺大的年紀，三十而立。事業(yè)上，我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我?chuàng)業(yè)是因為想要更大的成功，我很拼、很努力，我沒想過失敗，所以失敗到頭，我忽然一下就爬不起來了?！鳖D了頓，何霜道，“對不起，說遠了。”

    徐元禮仍然靜靜站在何霜面前，對她突然的自白，他始終沉默聆聽，沒有作出任何回應(yīng)。何霜想，這大概已經(jīng)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結(jié)局。

    輾轉(zhuǎn)反側(cè)這夜，她反復(fù)思考回去之后的人生，想過要和徐元禮商量，等她回去那邊，向父母報備過平安，安撫好他們，立馬找機會再回來，繼續(xù)幫他們找暗門。

    然而，她不能這么說，這么做。按他們之前的推測，回去之后，她未必能再觸發(fā)暗門，她可能面臨失憶，有關(guān)鎮(zhèn)上的一切都會忘記。

    她會忘記，徐元禮不會，她不能給他無法達成的期待，更不想他對自己的記憶里裝滿誤會。所以，她選擇坦白，和告別。

    黑暗中，何霜看不大清徐元禮，徐元禮卻看得清楚她。他在她面前佇立良久，到終于感覺些許平靜時，他低聲道：“我知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