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直到此刻她才第一次意識到,對于眼前自傷吐血的男子, 她有著不同于對大寒、對阿妹的感覺, 不是親情,不是愛情,若非要說那是什么,大概只有一種。 占有欲。 大概是從她第二次在寒水瀑救下男子, 十歲的少年才剛剛脫離窒息的環(huán)境, 臉色青白交加, 卻堅(jiān)定地對著她說謝謝她,想要報(bào)答她時(shí), 她已經(jīng)把他看成了自己的所有物,無論他武功有多高,無論他生或者死,無論他愿意與否,都只能是她的。 就像她的一把劍,再鋒利也只能由她使出,又像是一只雀,哪怕隨時(shí)可以飛上青天卻也只能乖乖待在她掌心。 而他的身體也是她的,只能由她一人支配。 她沉下臉走到男子面前,右手向左高高揚(yáng)起,旋即反手一掌用力地扇了過去。 男子蒼白的臉被狠狠地扇向左邊,細(xì)密汗珠再次涔涔流下,他痛苦地喘息片刻,將頭轉(zhuǎn)了回來。 對上男子忍痛而又茫然的目光,她雙手抱胸,聲音冰涼似雪:“我今日說過,誰也不能動(dòng)這具身體,哪怕你自己吐血也不行?!?/br> 蘇白怔住,嘴唇顫了顫,低低應(yīng)道:“是……” 男子的馴服似乎取悅了她,陸溪月唇角勾了勾,淡淡道:“若你一直這般乖服,或許,我可以允許你跟在我身邊?!?/br> 眼前的男子聽到這話后倏然抬眸,黑白分明的眼眸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亮了起來。 蘇白唇邊緩緩揚(yáng)起一抹清淺笑意,或許師兄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在師兄心中終究是不同的,心底深處某個(gè)地方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雀躍起來,他現(xiàn)在至少可以肯定一點(diǎn)。 師兄并不厭惡他。 以師兄的性子若真的厭棄了一個(gè)人,絕不會愿意再見到他,更不用說允許他在他身邊。 只要他能留在師兄身邊,他一定能,慢慢地捂熱那顆鐵石心。 “這樣便好,這樣便好?!蹦凶禹惺菑奈从羞^的溫暖笑意,像是一縷春風(fēng),催的萬物復(fù)蘇。 她心頭一晃,她有多久未曾見過男子這般清朗的笑容了? 她想到什么,倏然攥緊手中發(fā)絲,冷著臉走到燭臺旁,在男子緊張的目光中,手一松,發(fā)絲輕飄飄地掉進(jìn)輕竄的火焰中。 一股不甚好聞的氣味瞬間鉆入鼻尖,她不由蹙起了眉。 “師兄!”蘇白臉上笑容驟然消失,巨大的恐慌再次襲來,他緊緊捂著胸口似要再次咳血卻又生生忍住。 “為什么?”男子眼眸被血絲填滿,聲音頹然而絕望。 她冷道:“這是你未經(jīng)我允許私自取走的,不是我給你的?!?/br> 她看著男子,一字一句說道:“你能擁有的,只能是我給的?!?/br> 說完陸溪月苦惱地環(huán)顧屋內(nèi),若是現(xiàn)在有烙鐵便好了,她就可以在男子身上烙下屬于她的印跡。 蘇白聞言瞬間如釋重負(fù)般笑了出來,一笑之下眸如清月,唇角笑意更是平添幾分少年意氣,“師兄,明日我們?nèi)ス鋺?yīng)都城的集市吧,你買東西送我好不好?” 陸溪月有些驚訝,她沒想到蘇白竟然也會這般積極,如此一來事情倒是輕松了許多,就是不知道這應(yīng)都城的集市會不會有烙鐵賣。 “好,明日去逛,你先歇息吧?!闭f完在男子含笑的目光,徑直推門而出。 她走到屋外,已然是夜涼如水,天上一輪彎月,稀疏幾點(diǎn)星光,和房檐下隨風(fēng)輕晃的昏黃燈籠,無不讓人感覺分外安寧,她不由打了個(gè)哈欠,當(dāng)真是有些困乏了。 * “莊主,您醒了?!贝蠛驹诖策叄χf道。 陸溪月坐在床上,一旁撐開的百花屏風(fēng)投著窗外翠竹的影,半開的窗棱飄進(jìn)的是春日雨后初晴的清新。 她下意識地揉了揉太陽xue,她也沒想到這一覺竟睡的這么沉,似乎這還是頭一次,她沒有夢到禁地外鮮血混合著楓葉,流了一地的驚心場景。 她穿衣起身,屋中溫暖的令人眷戀,可她今日有重要的事要做,“寒姨,溫韞在何處?我要她一起去和那個(gè)元垣對質(zhì)。” 如今已然過了一夜,那賊人必定已經(jīng)恢復(fù)了本來面目,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宵小,竟敢殺害她逍遙山莊的弟子。 大寒聞言頗為驚詫,似是沒想到一大早起來,陸溪月連洗漱都顧不上,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個(gè),當(dāng)下說道:“溫家的人,連同老太君在內(nèi),都在旁邊二莊主的屋中?!?/br> 陸溪月聞言點(diǎn)點(diǎn)頭,“既然如此,就等他們敘完舊再說。” 大寒卻是想到方才她有事找二莊主,一進(jìn)屋便看到二莊主一身黑衣跪在地上,她嚇的連忙退了出來,退出來后卻又隱約聽到里面?zhèn)鱽砬宕嗟陌驼坡?,而那被打的人不用想也知道只能是二莊主。 可是溫家看在二莊主受如此重傷的份上,哪怕再生氣也不會動(dòng)手,那這下手的只能是二莊主自己了。 哎,大寒嘆了口氣,想必二莊主心中也是極為愧疚的了。 不過這些就沒必要告訴莊主了,大寒想起昨日陸溪月在馬車中惡狠狠說出的話,若是被莊主知道二莊主竟自己扇自己耳光,還不知會如何生氣。 兩人說話間已有丫鬟送來水盆絹帕,還有冒著熱氣的豆?jié){和點(diǎn)心,其中一樣和她在散花樓吃的那叫什么飯團(tuán)的一模一樣。 大寒笑道:“這應(yīng)州的吃食確實(shí)精細(xì),老奴已然用過,莊主您也吃點(diǎn)吧。” 陸溪月卻皺了皺眉,這種點(diǎn)心中看不中吃,不如來一斤醬牛rou果腹最好。 用過吃食后,旁邊的屋中仍有聲音傳來,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對著門外站著的丫鬟說道:“這位meimei,我們可以去四處逛逛么?!?/br> 門外的丫鬟聞聲小跑進(jìn)屋,恭敬道:“陸公子您喚奴婢連翹就好,小姐吩咐了讓我們滿足您一切需求,您想去何處逛?” 前有青葉,后有連翹,陸溪月隨意地問道:“你們溫家的仆役丫鬟都是用草藥為名嗎?” 連翹聞言笑了笑,“公子慧眼,正是如此?!?/br> 陸溪月點(diǎn)點(diǎn)頭,正如逍遙山莊的侍從都是以節(jié)氣或者節(jié)日命名,她恍然想到,端午這個(gè)名字是到山莊之后才有的,那他原本又是什么名字。 這外院是個(gè)合院,走出合院,才發(fā)現(xiàn)別有洞天,這外間竟是一大片池塘,四周綠柳低垂,隨風(fēng)而蕩,園中花木扶疏,碧竹流泉,沁人心脾,就連周遭的照壁飛檐無一不是精心雕刻,昨晚天黑看不清楚,今日一看,果真是名不虛傳。 不過陸溪月約欣賞越是感覺,她還是更喜歡鐘靈毓秀的九溪山,再厲害的工匠也雕不出九溪山的波瀾壯闊。 險(xiǎn)峻的山,繚繞的霧,靈動(dòng)的溪。 三人漫不經(jīng)心地走著,陸溪月想到這兩日一直有的一種怪異感覺,問道:“連翹,怎么昨日,還有比武招親那日,都沒有見到溫家兩位夫人?” 這溫家的大小事務(wù)看著竟像是都由溫韞一手負(fù)責(zé)。 連翹笑著解釋:“大夫人在生下大小姐不久便同家主合離回娘家了,二夫人同二爺?shù)年P(guān)系向來不大好,一直待在城外莊子里,鮮少回到溫家?!?/br> 陸溪月和大寒對視一眼,“竟是如此?!比舨皇墙袢找粏?,誰能想到溫家兩位夫人竟是這種情況。 大寒奇道:“溫二爺看著溫文儒雅,讓人如沐春風(fēng),不想竟會和夫人的關(guān)系竟鬧這么僵?!睖丶抑骺粗闶莻€(gè)嚴(yán)肅的,會與妻子和離倒是不會讓人過于驚訝。 連翹赧然一笑:“這些事情,我們做奴婢的就不知道了?!?/br> 陸溪月并不關(guān)心別人的感情,只要那兩位夫人不是因?yàn)樽隽耸裁村e(cuò)事心虛而離開即可,她問道:“昨日那個(gè)元垣,被關(guān)在哪兒的?” 連翹道:“在這邊,請隨奴婢來?!?/br> 三人穿過曲曲折折的紫藤游廊,竟是越走越繞,若是無人引路只怕即使來了也會迷路,終于,連翹指著前方一個(gè)平平無奇的院落說道:“就是這兒了,這兒是溫家專門關(guān)人的黑屋,除了一扇門,四面無窗,陸公子盡管放心?!?/br> 可連翹話音剛落,陸溪月便心中一顫,門口兩名守衛(wèi)赫然倒在地上,而那唯一的一扇門竟然是大敞著的! 她疾步?jīng)_到屋內(nèi),果然,早已空無一人。 她雙拳捏的咯吱作響,這院落掩映在溫家諸多院落中,周邊古樹圍繞毫不起眼,有誰能在溫家來去自如,又有誰能找到如此難找的地方,又有誰能不驚動(dòng)任何人的情況下把人救走? 那唯一的答案呼之欲出。 溫家,是溫家! 除了溫家自己人,她想象不出還能有誰?還能有誰?! 第48章 麒麟血 看著這景象連翹瞬間驚慌失措, 急道:“奴婢這就去找小姐和家主!” 陸溪月蹲下身去,將兩根手指放到守衛(wèi)頸前,臉色瞬間陰沉的嚇人, 兩名守衛(wèi)赫然均已死亡。 她心中一片寒涼,果然, 溫家是不能相信的…… 大寒見狀焦急萬分,眼見莊主好容易愿意嘗試著去相信溫家, 愿意接納二莊主, 怎么又出了這種事。 陸溪月腦中一片混亂, 過往痛苦的記憶瞬間涌來, 這一定是溫家人的手筆,也只能是溫家, 可若真是溫家, 昨日的一切豈非都是做戲,那些話語豈非都是欺騙。 她瞬間頭痛欲裂, 死死地按緊兩側(cè)青筋凸起的太陽xue,耳邊驀然響起一個(gè)急切的呼喚,“師兄!” 聽見這熟悉的低沉聲音, 她含怒回頭, 正對上男子驚惶擔(dān)憂的目光,和那紅腫的像三月桃尖般的臉龐,她冰寒刺骨的目光瞬間一滯。 男子俊美的臉龐變得紅腫,本是極其滑稽的景象, 她心中卻已毫無波動(dòng), 甚至不想去追問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無所謂了?!弊笥宜呀?jīng)不準(zhǔn)備再要他了。 蘇白神情瞬間一顫,心中陡然升出一股恐慌, 為什么看到了他的臉卻說無所謂了?明明昨日還那般在乎,為何今日就這般云淡風(fēng)輕的說無所謂了? 什么叫無所謂了? 他急道:“對不起師兄,是我沒有聽你的話……” 陸溪月一雙桃花眸黑而沉,仿佛浸著寒水瀑的冰水,冷冷打斷道:“不用給我解釋?!?/br> 見男子還想說什么,她闔上眼道:“我不想再聽見你的聲音?!?/br> 其余人此時(shí)匆匆趕到,烏泱泱的一群人將她圍住,溫韞面色急切,卻仍鎮(zhèn)定說道:“陸莊主,我已命人搜尋整個(gè)溫家和應(yīng)都城,今日巡邏的人也被叫去訊問了,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把人找到。” “找到?”陸溪月嗤笑一聲,“恐怕找到的只有一具尸體,或者一灘血水了吧?” 溫韞神色陡僵,不說陸溪月,就是她也在擔(dān)心這個(gè),若真是有人要?dú)⑷藴缈?,定然不會讓他們找到活口?/br> 陸溪月聲音諷刺,“真是有勞你們了,怕我知道真相,竟自導(dǎo)自演了這么一出?” “陸莊主,你相信我們,若我們真的想對你做什么,多得是讓你求死不得的方法,又何必一直好言相勸?” 陸溪月一怔,這倒是真的,所以昨日她才會孤注一擲地將劍架在脖子上,因?yàn)槿魷丶耶?dāng)真要害她,那便是她自保的唯一機(jī)會。 溫韞想到那枚令牌,說道:“定是溫家出了叛徒,故意挑撥逍遙山莊和溫家的關(guān)系,好讓我們兩方爭斗,他好從中獲利!” 見陸溪月有所動(dòng)搖,溫韞趁熱打鐵說道:“我在此保證,一定會將事情查個(gè)水落石出,在查出真相之前,”她看了眼蹲在陸溪月身邊,一臉擔(dān)憂的蘇白,“溫家可以把阿白押在陸莊主處作為人質(zhì)?!?/br> 陸溪月皺眉,嗯? 她冷笑一聲,“即使我理智上愿意相信你,情感上卻不行,我現(xiàn)在看到他只會想到溫家,想到那憑空消失的元垣,想到過去一切痛苦的事情,又如何會讓他再留在我身邊?” 一旁的蘇白如遭雷劈,臉色煞白。 溫韞見狀溫聲說道:“方才阿玄讓阿白即刻隨他回京,卻被阿白堅(jiān)定地拒絕了,他說他現(xiàn)在不能回京,他一定要去找到麒麟血,送到你面前。” 提到麒麟血,陸溪月精神瞬間一肅,指著蘇白急聲問道:“那什么肅王爺告訴他麒麟血下落了么?” 溫韞點(diǎn)點(diǎn)頭,“肅王爺一早便命人送來了一枚令牌,并將麒麟血的位置也寫在了錦囊里一并交了過來。” 陸溪月不知不覺中已站起身來,她緊緊盯著溫韞,“在何處?多久能拿到?” 見陸溪月注意力被成功轉(zhuǎn)移,溫韞心神終于稍微和緩,正色道:“我們也沒想到,麒麟血竟然會在北境的禁地神龍壘中?!?/br> “神龍壘?”陸溪月雙眼浮現(xiàn)一絲驚詫,“那神龍壘不是號稱死亡之地,凡是踏入者皆是有去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