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兄這首詩倒是與眾不同。”傅哲理的目光落在極具風骨的一幅墨寶之上，“第一句，寫棉為何物，第二句，寫棉之豐收，第三句，以民之視角回憶往年冬寒之苦，第四句，寫民喜笑顏開……這首詩，以小見大，立意極佳，沒有閱歷之人，根本就寫不出，難怪皇上說，程兄的詩為今年進士之最……若不是我長得差了一點，這探花郎就該是我了?！?/br>
    他這話不是自謙，他雖從小在宮里讀書，享受著最好的教育，但事實上，他和程昭的才華不相上下。

    在殿試之前，他父親就告訴他，他和程昭為狀元的可能性，是一半一半。

    最后，他成了第一名，而程昭只是第三，不是因為程昭的能力只能排第三，而是因為他出身寒門，皇上不想讓一介寒門太出挑被人構陷，所以才欽點程昭為探花郎，算是一種變相的保護。

    傅哲理開口夸贊后，一些拍馬屁的人自然也跟著一起夸程昭。

    趁著這個機會，程昭開口道：“各位都知道，我出身貧寒，來自很遠很遠一個村莊，我祖父祖母是農(nóng)民，親爹親娘也是農(nóng)民，村子里的每個人，都是靠天地吃飯。一個農(nóng)村家庭要供養(yǎng)一個孩子讀書，很是不易，我能出頭，是靠全族籌款供出來的。而這世界上，像我這樣掙扎求學的人，還有很多很多。”

    “如今我也算是讀出來了，但還有更多的寒門子弟在掙扎，他們可能買不起一塊墨，買不起一支筆，買不起一本書，慢慢的，放棄的人越來越多……所以才會有古人云，寒門難出貴子……”

    他這話，讓現(xiàn)場不少讀書人感同身受。

    有那么三四個讀書人和程昭一樣，是窮苦出身，走到進士這一步，當了天子門生，成了全家全族的驕傲，他們在故鄉(xiāng)成了傳奇，可是來到這京城，才知道自己多么渺小，甚至，他們有些人都不敢提自己的出身，就怕被這個圈子排擠。

    萬萬沒想到，程昭竟然如此大方承認自己貧寒，這讓他們羞愧不已。

    還有些人家境還行，但是這么多年讀下來，那么大的花銷，于是家中爹娘賣房賣田，慢慢的，家中也一貧如洗了，讀書對他們這些人來說，真的很難，回想過去的不易，一個個鼻尖酸澀。

    “我曾經(jīng)受過苦，所以，希望跟我一樣的人少受些苦。”程昭緩聲開口，“我打算創(chuàng)建閱覽閣，讓廣大貧寒學子不再為昂貴的書籍發(fā)愁，目前的問題是，缺乏大量書籍，程某厚顏懇請各位同窗同僚捐贈書籍，受惠的貧寒學子一定會感謝大家的恩德?！?/br>
    他這話一出，在場頓時安靜下來，文人雅士們面面相覷，誰都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出。

    那些對程昭的話感同身受之人，基本上出身寒門，每一本書都是他們費盡千辛萬苦而來，滿紙辛酸淚，根本就不舍得捐贈。

    而那些有錢人的子弟，無法感受貧窮學子的苦，也不覺得自己有義務去幫助這些人，一個個無動于衷。

    現(xiàn)場有些詭異的安靜。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卻精神百倍的聲音傳來。

    “我捐贈一百冊！”

    第548章 章大人的心思

    院中讀書人齊齊回頭，就見一個精神矍鑠的老者走進來。

    這老者，大部分人不認識，只有一些常常出入宮廷的世家子弟才見過，是鴻臚寺卿章大人。

    鴻臚寺卿掌管外交事宜，和周邊國家打交道，要么是在家里研究外文書籍，要么是出使邊塞，而宮廷宴請外來使者時，在場的進士也不夠格參加宮廷宴會，自是不認識他老人家。

    傅哲理率先迎上去：“章大人前來，有失遠迎，是晚輩失禮了?！?/br>
    “聽說今年圣上欽點的進士都在這里參加詩會，我也想感受一下年輕人的才華，就不請自來了?！闭麓笕嗣嗣?，目光落在程昭身上，“程大人，我剛剛在院子門口，聽到你說要創(chuàng)建閱覽閣，雖然我并不知道具體情況，但若此事能造福廣大寒門書生，也算是功德一件，我讓人從書房挑選一百冊書捐贈給閱覽閣?！?/br>
    程昭連忙拱手：“多謝章大人，厚情盛意，昭銘感五內(nèi)?！?/br>
    傅哲理笑著開口：“章大人不僅心系國事，還為寒門子弟cao心，乃我等楷模，我傅家有私塾，我就做主從私塾挑選五十冊書籍捐給程兄的閱覽閣吧?！?/br>
    有這兩人帶頭，現(xiàn)場的進士們也不好再干站著。

    “我捐贈三十本?！?/br>
    “我也捐二十冊。”

    “我家境貧寒，只能捐五本略表心意?！?/br>
    “……”

    程昭頓時大喜。

    他提起毛筆，落筆寫下每一位贈與者的名字，在場一百余人，捐贈最多者是章大人，捐贈最少者是那些和程昭同樣窮苦出身的貧寒子弟，每人至少捐贈一本，這些書零零散散加起來，共計五百七十八冊書。

    雖然這數(shù)量與程昭想象中有些相差甚遠，但至少邁出了第一步，有人愿意捐贈，那后面再號召時就容易多了。

    記錄的事情結束后，程昭再次向章大人道謝。

    “年輕人有格局，以后能成大事?！闭麓笕撕苁切蕾p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這閱覽閣籌建起來，除了需要書籍，更需要錢財，你若是有困難，其實可以向朝廷上書……”

    程昭笑著搖頭：“皇上日理萬機，怎可用這等小事去煩擾……這閱覽閣并不是下官一人牽頭，還有另外兩人，一人是下官的姑姑，也就是穗安人，另一人是一位隱士高人，人稱東流居士，閱覽閣暫時不需為錢財煩憂。”

    東流居士，就是他的恩師虞夫子，若有朝一日能沉冤得雪，東流居士的身份則會大白天下，但若是沒有那一天，那么世人將永遠都不會知道東流居士是何人。

    章大人并不關心東流居士的身份，他笑著道：“聽說程大人后天大婚，不知老朽可否去討一杯喜酒？”

    程昭拱手：“章大人若是來喝喜酒，只會令我程家蓬蓽生輝，求之不得。”

    章大人大笑起來：“我還挺喜歡你這小子，你的字是什么，以后我就叫你的字了，也顯得親近一些。”

    他和穗安人的親侄兒交好，穗安人應當不會吝惜賜教吧……

    程昭和章大人聊了小半個時辰，詩會結束之后，這才回家。

    他沒有回京郊的院子，而是先去了一趟程彎彎的住處，將今日募捐書籍的事情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捐贈之事會在讀書人圈子里傳開，應該會有人自發(fā)捐贈?！背陶衍P躇滿志，“接下來，我會繼續(xù)參加詩會，一是號召捐書，二是讓讀書人都知道京城即將新開一家閱覽閣?！?/br>
    程彎彎將畫好的設計稿拿出來，開口道：“你租的那個院子，是二進院，地方很寬敞，我這樣設計了一番：第一進院為看書的地方，放置桌椅，環(huán)境要裝修的清雅一些……第二進院為書房，一共是八個屋子，書籍分成八個類別分開擺放，每個屋子可擺放至少十二個立式書架，一個書架至少能放置兩百本書，也就是說，你今晚募捐的數(shù)量，僅能放滿兩個書架……”

    聞言，程昭的面容也嚴肅起來。

    五百多本書聽起來確實很多，但這么一算，就完全不夠用了，僅在書生群體中募捐，似乎不太行。

    他思索著道：“二姑放心，我定會想出一個章程?！?/br>
    “現(xiàn)在可不是想這個的時候?！背虖潖澬ζ饋?，“過了明天就是你大婚了，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看看昭兒未來的娘子是什么樣兒了?！?/br>
    程昭不禁逗，臉頓時一紅，趕緊找個借口走了。

    次日，是婚禮前一天，按照京城風俗，這一天新娘子的嫁妝需要抬進男方家中，男方家要隆重迎接，程彎彎作為長輩，也需要到場。

    清晨從小院子出發(fā)，走到街道上，她聽到不少人在議論此事。

    “誰能想到，今年的探花郎竟然娶了一個五品官員家的女兒，這司徒小姐到底是走了什么運?！?/br>
    “程公子要是早三年科考，那是能當駙馬的命，可惜呀可惜?！?/br>
    “你以為當駙馬就好么，一輩子被公主壓一頭，沒有實權，十幾年寒窗苦讀那就是個笑話，應該是程公子逃過了一劫?！?/br>
    “聽說賀大人也想讓探花郎當女婿，可惜被司徒家搶先一步。”

    “探花郎再怎么俊俏也只是個沒有背景的寒門，如今最受京城老夫人們喜歡的是傅家少爺，要是能把自家閨女嫁給傅少爺，那才是一樁美談?！?/br>
    “說的也是，沒有背景空有皮囊的人也走不遠……”

    各種各樣的聲音傳入程彎彎的耳朵，她并未當回事。

    這個時代，背景固然重要，但能力也很重要，就像是金子，就算掩埋在黃土之中，也會發(fā)出熠熠光輝。

    如今程昭已經(jīng)站上了屬于自己的舞臺，那么，遲早有一天，會綻放屬于他的光芒。

    馬車徐徐駛向城外，朝程府而去。

    原來的院子清靜幽雅，經(jīng)過裝點之后，處處紅燈籠大喜字，顯得格外喜慶。

    院子里忙碌雜事的人，除了程家自己人，還有程彎彎派來的齊婆子和楊婆子，以及司徒家派來幫忙的八個小廝及八個丫環(huán)，個個穿著喜慶的衣裳，將所有的一切準備就緒之后，就等嫁妝送過來了。

    吉時一到，小巷子就傳來了車轱轆的聲音。

    阿福站在大門口，高聲道：“來了來了，司徒家的人來了！”

    程甲和程丁一人拿著一個大爆竹，在門口點燃，爆竹聲噼里啪啦炸開，巷子里許多人出來看熱鬧。

    在一片歡騰之中，司徒家的馬車漸漸靠近。

    第549章 司徒小姐的嫁妝

    住在德安巷的大部分是讀書人，讀書人出去讀書了，留在家里的是老弱婦孺。

    程老太太搬來之后，最初還有些自卑自己鄉(xiāng)下人的身份，第一次出門被人恭維之后，她就知道，她大孫子探花郎的身份，足夠他們程家在這一片地立起來。

    不出幾天，程老太太就跟附近的老婆子們混熟了，甚至還邀請這些人來吃喜酒。

    一大群人圍著程府大門口，熱熱鬧鬧議論起來。

    “這司徒家還挺大手筆，一輛接一輛的馬車，這是多少抬嫁妝？”

    “大概是六十四抬的樣子，也算是十里紅妝了，咱們德安巷娶媳婦，誰家都沒這么大的排場。”

    “那是因為兩家門當戶對，程大人現(xiàn)在看著只有七品，但進了翰林院，那就是前途無量，司徒家那不得巴著一點么，還不是怕閨女在程家受委屈?！?/br>
    “司徒家可真有錢吶……”

    “司徒夫人是冀州白家的嫡女，白家是鹽商，你說能缺錢么？”

    周邊人看著那一箱一箱的嫁妝從馬車上抬下來，羨慕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程老太太從來沒覺得這么暢快過，人生在這一刻仿佛達到了巔峰。

    這幾天，她聽不少人議論過大孫子的婚事，很多人都說，她大孫子本可娶賀家的庶女。

    她多方打聽后，得知賀家是二品大員，要是給賀大人當女婿，昭兒還需要愁升官的事么？

    若說之前她還有些后悔將大孫子的婚事交給了程彎彎，那么現(xiàn)在，那絲絲后悔已經(jīng)煙消云散了。

    和二品賀家結親，娶的是賀家庶女，賀家一定不會重視這門姻親，反而會明里暗里壓他們昭兒一頭。

    他們昭兒好不容易鯉魚躍龍門了，怎可在賀家受這種窩囊氣。

    而這司徒家正正好，五品官，不高不低，門當戶對，司徒三小姐是嫡女，受盡寵愛，那么昭兒在司徒家也有說話權，司徒大人一定會提攜這個優(yōu)秀的女婿。

    他們程家既然已經(jīng)抬起頭做人了，那就不能再任人踩一腳。

    程老太太一身紅衣，滿臉笑容的將司徒家的人迎進去，六十四抬嫁妝，小廝家丁們抬了好一會兒才全部抬了進去。

    司徒府上的大少爺頎長而立，管家李伯開始讀嫁妝禮單。qqxδnew.

    “鸞鳳和鳴，妝開見喜！”

    “紫檀琺瑯拔步床、大紅錦緞刺繡鴛鴦喜被、西屏銅鏡臺、琉璃梳妝匣……”

    “朱漆子孫桶、鳥獸暖手爐……”

    “點翠珍珠頭冠、碧玉蝴蝶綠簪、團鶴海棠耳墜……”

    “狐皮成件、貂毛成袍、錦緞真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