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jù)段勇夫所說，這次郡比仍分為首場和次場，均是制模器，畢竟每個(gè)水碓都會(huì)耗不少木料，制作周期也久。準(zhǔn)匠師等級也可參加，所以人數(shù)肯定眾多，首場的日期定于九月十五。

    報(bào)名地點(diǎn)和比試地點(diǎn)都有若干個(gè)，離郡署最近的報(bào)名點(diǎn)是縣署，比試點(diǎn)是縣郊南宕渠。王葛身份特殊，報(bào)名不必親自去，段勇夫拿她竹牌去縣署登記即可。

    翌日黃昏，火藥爆竹配比試驗(yàn)結(jié)束。

    田勇夫和護(hù)衛(wèi)們按王葛要求，拉來一車粘土、碎石子。天黑下來后，專娘子和南娘子回吏舍了，二人負(fù)責(zé)把石子敲得更碎，然后在院里挖大土坑。王葛和鄒娘子制泥球。

    泥球分兩種，一種只用泥，另種混雜了鋒利的碎石片。

    咯咯咯咯……嘎嘎嘎……雞鴨被分成四個(gè)籠子，叫喚的滿庭院熱鬧無比。

    鄒娘子心軟了，問：“真拿它們試??？”

    王葛可惜道：“別看數(shù)量多，到時(shí)被火藥轟，可能剔不出多少好rou來。”

    鄒娘子一怔：“昂，是?！?/br>
    “噗，哈哈。”專娘子、南娘子被逗笑。

    九月初十，火藥試驗(yàn)進(jìn)行第二步驟。

    早上王恬跟著劉清一同來的，后者不怕落王恬面子，直言對方厚臉皮，根本攆不走。

    王葛趕緊說：“無妨的，王郎君不是外人?！?/br>
    她能猜出原因，知道劉清也能猜出。王恬在兵曹練習(xí)鐵鏈枷錘，每十天一比武，如此緊要的時(shí)候怎會(huì)有空閑來她這？且他從進(jìn)院就撅著嘴，明顯不情不愿，定是被官長命令來的。

    叔虎：王彪之的字。唐代著的《晉書》中，因避“李虎”諱而作“叔武”。荀序，根據(jù)《搜神后記》中查到的字是“休玄”。

    科頭：指不戴冠帽。

    奏記：下級官員向上級言事的一種公文。

    楮皮紙：2008年，楮皮紙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

    斫（zhuo）削柱梁：斫，用刀斧砍的意思。

    從匚（fāng）從斤：“匠”字說文解字，從匚從斤?！柏巍钡囊馑际鞘芪镏?；“斤”的本義是指曲柄類別的木工工具，合在一起為“匠”。因?yàn)榻车谋玖x就是指木工。

    水碓：碓音dui。水力舂米的器械。

    第337章 320 火雷試驗(yàn)

    多想無用，王葛接著道：“這就開始吧。我手中的竹簡，記錄的是火藥爆竹威力最強(qiáng)的五種配比。上午任務(wù)是，加重每種的分量，觀察威力能增多少后，擇出最強(qiáng)。下午任務(wù)是，在其分量上把硫磺、硝和木炭做稍許增減，再挑出強(qiáng)中更強(qiáng)者。所以得辛苦劉郎君仔細(xì)記錄。”

    劉清抱拳回禮。

    王葛繼續(xù)：“包容火藥的外物不再用竹管，改為泥球，泥球分為兩種，今天只使用泥制的。王郎君輕拿輕放，可以幫著察驗(yàn)一下泥球有無裂縫，出現(xiàn)裂紋絕不能用?！眲e閑著熊孩子，閑著易找事。

    果然，王恬漸有興致，檢查了兩個(gè)后，問：“還和打司馬沖時(shí)那樣灌糞嗎？”

    鄒娘子、劉清裝聽不見。

    王葛搖下頭，回得挺認(rèn)真：“今天不行，炸在我院里沒法收拾?！?/br>
    裝不下去了，鄒娘子打岔：“要不要把白容牽走？”

    “不用，讓它適應(yīng)?！蓖醺鹫镜阶蛲硗诤玫姆娇舆?，講回正題：“此坑四尺長、寬，三尺余深，里面一只雞、一只鴨?？舆吜n板，點(diǎn)火仍用吊桿，吊桿有改良，可四周旋轉(zhuǎn)。”

    改良方式極為粗糙，就是把支柱分為上下兩截，上尾、下首綁草繩，另鑿出兩塊“匚”形木料，扣在一起比支柱寬很多，能容下鼓囊的草繩，再在木料的頂和底摳出比支柱略粗的孔眼（孔寬不能大過草繩的粗度）?？墼诓堇K外頭后，用麻繩縛緊木料，這樣便可隨意旋轉(zhuǎn)，有草繩阻擋，支柱從倆“匚”形木料里掉不出來。

    吊桿的短臂盡頭墜有網(wǎng)兜。王葛說道：“填好火藥后，先把泥球放在繩網(wǎng)里，懸吊入坑?！?/br>
    劉清問：“引線也改良了么？”他注意到引線不是火寸條了。

    “對。我仿效制火絨法，把硝霜灑在紙上，擰紙成引線，外面纏了細(xì)線，保證紙卷硬挺、不會(huì)散開。昨晚試過二十次，這種引線比火寸條燃燒慢，而且保留點(diǎn)火桿，算是雙重保障吧?！?/br>
    點(diǎn)火桿就橫在屋墻根，鄒娘子拿過來。

    劉清拉著王恬一起坐到書案后，讓對方研磨，可不能再檢查泥球了，已經(jīng)查碎倆了。

    王葛：“為確保安全，火藥球進(jìn)坑里后，諸位都不能過檔板。剛才忘記說了，木匙也有改動(dòng)，大匙抵原先的小匙十次量，中匙抵五次。”

    墨沒磨好，劉清先用刀在竹簡上刻下“匙”的變化。

    一切就緒。

    “第一次取火藥，工具為大匙、中匙。硫磺五大匙；硝三大匙、一中匙；木炭一大匙、一中匙。合而為十，這個(gè)『十總量』，就是填滿泥球的量，我提前用干土試過?！?/br>
    劉清記性好，等王葛說完速記。

    王恬哪是能坐住的人，蹲到了鄒娘子跟前看她填藥，再看墻根下的一個(gè)個(gè)陶罐，明白了。怪不得泥球那么厚，原來葛阿姊缺硫磺和硝，罐里最多的木炭粉。

    這時(shí)鄒娘子封好泥球，放到繩網(wǎng)上，點(diǎn)燃引線，旋轉(zhuǎn)吊桿到土坑上方，抬桿，令冒著火苗的泥球沉入坑底。

    坑里，一直撲騰的雞鴨迅速安靜。

    同時(shí)，王葛、鄒娘子、劉清捂耳朵。

    王恬眼珠一轉(zhuǎn)，捂耳朵。

    轟……碎土崩濺！

    爆炸聲里似乎夾了聲尖厲的“啊嘎”音，聽不出是雞慘叫還是鴨子發(fā)出來的。

    西南角的草棚下，白容嚇成了驢，焦躁得扯韁轉(zhuǎn)圈，想掙脫馬樁。

    更濃烈的硫磺氣、土腥、還有糊味占據(jù)整個(gè)庭院。

    院外，段勇夫裝著撓頭掩飾驚慌，問田勇夫：“這就是你說的火藥爆竹？”

    田勇夫：“昂。你守這，我走遠(yuǎn)些聽聽動(dòng)靜。”晾晾汗，嚇?biāo)惶蔡懥恕?/br>
    “這是爆竹？”段勇夫自言自語，真想進(jìn)院瞅，長長見識(shí)。

    院里，四人全站在坑邊，坑的外形已經(jīng)不是四方了，坑底炸出一大片凹陷。禿毛雞和禿毛鴨本來就難看，死相更丑，簡直千瘡百孔，且被碎土埋掉一半。

    王恬說話快結(jié)巴了：“好像雷炸下來啊。葛阿姊，阿姊，這是新火器？叫什么？”

    “沒起名，不過王郎君說得好，炸聲如雷，便暫且稱它『火雷』，諸位覺得怎樣？”

    劉清先贊聲“妙”，然后句句鏗鏘：“契文之『雷』，寓意其似雄雄戰(zhàn)車征于天際，其音可無限宏廣、可碾世間穢惡。雷響之際，與此器一樣，必伴隨光電。還有！伐四夷蠻虜，需雷鼓大震，不正應(yīng)了北伐勢不可擋么？好名字！仿佛天生該稱它為『火雷』！”

    念書多就是能說。鄒娘子點(diǎn)頭：“嗯！”

    “火雷，火雷……”王恬重復(fù)兩次后，雙手點(diǎn)著自己胸膛，朝每個(gè)人邀功：“這名字是我起的，嘻嘻，我起的火雷?！?/br>
    王葛被他愉悅感染，笑彎了眼：“對，待火雷大成，必有王郎君的功勞。趁熱打鐵，咱們試第二種。我修整吊桿，王郎君幫我再抓一只雞、一只鴨過來。”別人不用管，一定得讓王恬有活干。

    劉清跳進(jìn)坑，把兩只死禽扔出來，問：“炸的坑不小，填上么？”

    王葛：“得填上?！?/br>
    鄒娘子拿來工具，和劉清一起忙。

    繩網(wǎng)和吊桿一截都炸毀了，不過王葛早有預(yù)備，利索得替換新的桿臂和繩網(wǎng)。

    重新就緒后，她念出第二次的配比：“硫磺六大匙；硝一大匙、一中匙；木炭二大匙、一中匙。”

    第三次配比：硫磺六大匙；硝二大匙；木炭二大匙。

    第四次配比：硫磺七大匙；硝二大匙；木炭一大匙。

    第五次配比：硫磺七大匙、一中匙；硝一大匙；木炭一大匙、一中匙。

    話分兩處。

    試火藥爆竹時(shí)都有人聽到，何況更劇烈的火雷呢，尤其第五炸，比前四聲轟響倍余。

    各曹很快收到消息。

    明拓在廨舍急得打轉(zhuǎn)，前些天庫舍出事，他頭一個(gè)逃不掉罰，此時(shí)若有功勞抵上，說不定能保住兵曹史職位。

    “阿恬啊，”他搖下頭，不滿意，對著面前的空蕩蕩一遍遍練習(xí)：“賢侄，打聽出來了么？打聽得怎樣？是火器吧？賢侄，我和你阿父交情不淺哪！咳，阿恬哪……”

    此刻明拓哪想得到，他將成為歷史上第一個(gè)鞭炮扔到糞坑里的受害者。

    第338章 321 正道

    各曹都有庖廚區(qū)，午初就能領(lǐng)晝食。功曹的庖廚庭院最闊，院內(nèi)既鋪陳筵席，也有數(shù)個(gè)食案。

    荀序撕碎麥餅，蘸著咸豆湯說道：“莫嫌飯不好，知道現(xiàn)在有人在亂傳啥么？說要打仗了，很快漲糧租、連草料也漲，還有鹽，于是有百姓恐慌，每日只敢食兩頓，為預(yù)備寒冬囤谷糧。別說，湯真咸，我再拿個(gè)餅去。”

    案對面，王彪之微抬下眼皮：誰嫌飯不好了？再說你不去自己賊曹吃，跑功曹來，還奪過膳吏的勺可著釜底舀這么多咸豆，能不咸么？

    荀序回來，往前傾著身體，壓低聲音：“聽說了么，從東萊郡來了幾海船的匠工，這時(shí)間可比往年提前啊?！?/br>
    “嗯?！?/br>
    “你知道？”

    王彪之吃完了，用手巾輕拭嘴、短須后，講道：“東夷府要置州級匠肆了。木匠肆七所，分別以天樞、天璇、天璣、天權(quán)、玉衡、開陽、搖光命名；鐵匠肆五所，分別以宮、商、角、征、羽命名?！?/br>
    荀序撇下嘴：“厲害?？迹逡?，哈哈，僅這些名就壓在郡署匠肆上頭?！?/br>
    郡署木匠肆目前只有十六所，以二十四節(jié)氣順延命名?？な痂F匠肆目前十所，以十二律呂順延命名。

    “應(yīng)當(dāng)?shù)?。”王彪之是坦蕩人，這話非裝模作樣，而是心底認(rèn)同。州治就該強(qiáng)于郡治。

    “司馬韜的事有主意了？”

    “嗯。他審出四諜賊，可兌四點(diǎn)功勛值，應(yīng)得的功勞，我跟五官掾說了，全給他。”

    荀序吃驚，滿臉寫著：這就是你的主意？

    二人近旁沒人，王彪之不慌不忙講道：“司馬韜總共審了五個(gè)人，有一人是冤枉的。此人頗具游說之能，出獄后向大族封氏薦司馬韜之才，封氏找到五官掾，詢問可否用金贖人。情況便是如此，當(dāng)天消息就散開了，你常在酒肆、食肆巡查，聽見此事還不容易？”

    荀序食餅無味，越尋思眉頭愈緊?！坝袩o可能……從那名罪徒出獄，到向封氏游說，都在司馬韜算計(jì)內(nèi)？”

    “有可能?！?/br>
    王彪之派人訪查地牢，查到的線索有：司馬韜通過跟獄卒閑聊，知曉了近期官吏繁忙，抱怨四起，抱怨的源頭除了仲秋月的案比造冊外，還跟新犁、風(fēng)箱、改良農(nóng)藥噴灑車的推行有關(guān)；獄吏說兩次炸雷聲是兵曹位置出的事，此后，經(jīng)司馬韜誘導(dǎo)，獄卒吹噓本性更厲，凡聽到的傳言不管真假都講，傳言里有“見過兵曹史來往廨舍”，以及“聽說功曹史告歸”等等。

    總有聰明人能在一堆混亂的線頭里，把主線捋直。所以最厲害的游說者，是司馬韜，即便那人洗清罪名離開牢獄，依舊被掌控。

    可惜王彪之的揣測，同樣是根據(jù)下屬查到的線索一層層梳理出，最多等功曹史回來，告誡五官掾約束獄卒少妄言。至于司馬韜，有何錯(cuò)？

    荀序郁悶不已，整件事里，自己成了傳話棋子?！氨M是些擺不上明面的手段！就這么把功勛值給這等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