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大人有話要?說？”

    她主動開口，神色淡淡。

    馬車順著山路往山下走，晏無歲勒緊韁繩，想到剛剛聽?到的名?字，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娘子有所不知，君上子嗣關(guān)乎江山社稷，有了子嗣，社稷才穩(wěn)?！?/br>
    宋初姀神色微冷，靜靜等他后面的話。

    知道自己繼續(xù)說下去?女郎會生氣，晏無歲卻還是道：“已?經(jīng)一年多了，君上的子嗣一直沒有消息，朝中?已?經(jīng)有不少人起了心思。”

    他頓了頓，繼續(xù)道：“后宮之中?只有娘子一個女子，臣想問?，娘子什?么時?候——”

    “晏大人?！彼纬鯅徖淅淇粗?，語氣帶了薄怒：“這?件事與你有關(guān)系？”

    “這?件事□□關(guān)大梁江山社稷，那便是與臣有關(guān)！”

    宋初姀冷笑：“晏大人未免管得?太寬了，據(jù)我所說，晏大人如今已?經(jīng)二十有六，至今未娶，怎么還有心思cao心別人的事情？”

    “那娘子可知，君上如今已?經(jīng)二十有五？”

    晏無歲臉色沉下來，冒著被責(zé)難的風(fēng)險道：“娘子之前?有個小郎君，但是君上至今無后，難道娘子就忍心看著百年之后，大梁傳到外姓手上嗎？”

    宋初姀被他說得?心煩意亂。

    這?一年來，從未有人與她說過這?件事情，她也并不知前?朝因?為子嗣的事情頗有微詞，裴戍什?么都沒有告訴她。

    但是這?種?私人的事情被旁人盯著實在令人難受，宋初姀生氣不是假的，她賭氣道：“晏大人不是早就警告我會有別的女子入宮，晏大人大可以將這?些話說給那些女子聽?！”

    晏無歲臉色越發(fā)?難看，抿唇回?fù)簦骸澳镒用髦喜⒎呛蒙耍心镒釉?，后宮怕是不會再有別人。”

    這?話說的宋初姀微怔，她偏頭，以為此人要?將過錯怪在她身上，不由得?氣得?雙頰發(fā)?紅。

    晏無歲長嘆一口氣：“一年多前?，我們?還在鄴城的時?候，謝小將軍為了給娘子出氣將晏某給打了一頓?！?/br>
    這?事兒宋初姀記得?，卻不知他為何突然?說起，冷聲道：“怎么？晏大人要?在這?個時?候找回場子嗎？以前?怎么不知道晏大人是這?么小肚雞腸的一個人！”

    晏無歲也不生氣，只是道：“娘子有所不知，君上去?鄴城之前?，曾讓我與周問?川保護(hù)好娘子。”

    他抓在韁繩上的手微緊，苦笑倒：“那時?候，君上還曾給過我一道密旨，說若是他在鄴城出事，便可打開。御駕親征的帝王都會留下這?么一道密旨，我知曉此事意義重大，因?此一直將密旨隨身攜帶。那日，謝小將軍與我起爭執(zhí)，君上將我叫到了君帳中?，讓我打開了這?道密旨?！?/br>
    宋初姀眼皮一跳，突然?有些心慌。

    “密旨的前?半部分一切正常。”晏無歲嘆息：“只是最后，君上有言，若是他出事，便為娘子劃出一塊封地，庇佑娘子余生。君上厭惡崔家，但是又怕娘子老無所依。甚至擬定好了崔小郎君的封號。那時?候晏如晦便知道，君上對娘子的感情并非晏某想得?那么簡單。所以娘子，以后還是不要?再提讓旁人入宮的氣話了?！?/br>
    宋初姀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久久回不過神來。

    她將馬車窗簾緩緩放下，不再言語。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說下去?就沒意義了，晏無歲也閉嘴，騎著馬跟在馬車后下山。

    越往山下走溫度就越高，宋初姀只覺得?異常燥熱，正想讓車停下自己出去?透透氣，馬車卻突然?自己停了。

    她蹙眉，只覺得?心中?煩躁，低聲問?：“怎么停了？”

    話音剛落，窗戶便被人敲了敲。

    “宋翹翹，出來！”

    宋初姀一怔，連忙鉆出馬車。

    裴戍見她看著自己發(fā)?怔，正想調(diào)笑，卻見她眼眶發(fā)?紅，臉色一沉：“誰欺負(fù)你了？”

    一旁的晏無歲垂頭，正要?上前?請罪，卻聽?宋初姀道：“沒人欺負(fù)我?！?/br>
    “是課業(yè)太多了，我有些累。”

    她說著，將手遞給他。

    裴戍心領(lǐng)神會，將人抱上馬背，低笑道：“課業(yè)太多也不至于哭，大不了我與你一同做?！?/br>
    宋初姀點了點頭，靠在他懷里?，小聲道：“確實正有此意，我一個人做不完?！?/br>
    晏無歲：，，，，，，，

    剛剛是誰說自己做得?完的，怎么見到君上就變了！

    不過作為局外人，他摸了摸鼻子，全然?將自己當(dāng)做透明人。

    也不知為何，明明越往山下走越熱，如今沒了馬車遮擋陽光，宋初姀卻沒有那么煩躁了。

    一輛馬車兩匹馬悠悠往山下走，宋初姀一如平常與裴戍說起閑話，直到說得?口干舌燥，她又拿起掛在馬背上的水壺喝水。

    裴戍見她喝得?急，伸手為她順著后背，沉吟道：“你這?夫子性格實在是古怪，不如請幾個夫子進(jìn)?宮，你也省的來回跑?！?/br>
    宋初姀搖頭：“與夫子學(xué)習(xí)講究從一而終，沒有半途換師父的道理?！?/br>
    “你們?規(guī)矩倒是多?！迸崾读顺蹲旖牵骸霸跂|都的時?候，我時?常在村里?的學(xué)堂外偷偷聽?課，從沒人說不讓換夫子。有些學(xué)生的爹娘若是覺得?夫子教的不好，還會去?大鬧一場要?求換先生?！?/br>
    他攬著懷中?人細(xì)腰，湊到她耳邊道：“你若是忍不下去?，為夫也去?鬧一場，給你換個先生?！?/br>
    溫?zé)岬臍庀⒃诙媳P旋，宋初姀耳垂一陣酥麻，當(dāng)即瞪了他一眼，卻不想換來了他更放肆地笑。

    裴戍正要?再說什?么，遠(yuǎn)處突然?傳來一道微風(fēng)，吹動了懷中?人的裙擺。

    他臉色微變，扣在她腰間的手猛地一緊，勒著韁繩讓馬停下。

    “宋翹翹?！?/br>
    裴戍語突然?嚴(yán)肅下來，拍了拍她腰，道：“先進(jìn)?馬車?！?/br>
    宋初姀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裴戍動作粗魯?shù)娜M(jìn)?馬車。

    “宋翹翹，一會兒不管聽?到什?么，都不許出來?！?/br>
    宋初姀皺眉，更想要?問?原因?，卻聽?砰的一聲，馬車門被重重關(guān)上。

    裴戍直起身子，一抬頭，卻見身邊悄無聲息出現(xiàn)了許多黑衣殺手。

    他握住腰間長刀，看向晏無歲：“你先帶她回去??！?/br>
    “君上！”

    “先將人護(hù)送回去?！”裴戍暴怒，語氣不容拒絕：“晏無歲！本君不想說第三遍！”

    晏無歲咬牙，上了馬車，揮起長鞭沖了出去?。

    躲在暗處的護(hù)衛(wèi)也現(xiàn)身擋在馬車外面，不讓那些人有可乘之機。

    好在那些人的目標(biāo)只是裴戍，并沒有過多糾纏，馬車很快就跑遠(yuǎn)了。

    呼呼風(fēng)聲響在耳側(cè)，晏無歲自己都有些分不清到底跑了有多遠(yuǎn)。

    他們?已?經(jīng)出了山，來到了平整的官道上，這?么久沒有人追上來，想必已?經(jīng)安全。

    馬車慢了一些，晏無歲想到如今還在危險中?的君上，閉了閉眼，隔著馬車門對里?面的人道：“女郎，如今已?經(jīng)安全了?！?/br>
    許久沒人回答。

    晏無歲眼皮重重一跳，又道：“女郎？”

    依舊沒人回應(yīng)。

    他臉色一變，猛地打開馬車車門，卻見里?面空無一人。

    他錯愕看向一旁，卻見車窗大開，角落處還有一枚不慎掉落的珠翠。

    ——

    馬車行駛的速度太快，宋初姀從上面跳下來的時?候，幾乎是以匍匐的姿勢著地的。

    她反應(yīng)快，沒有擦破臉，只是身上或大或小都有擦傷的地方，右腳也不慎崴了。

    一回生二回熟，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跳馬車，她有經(jīng)驗，于是站起身就往回跑。

    右腳處實在是太疼了，她疼得?想要?掉眼淚，可是腳步卻一點兒都沒有慢下來。

    她知道自己這?么做很沖動，甚至可以說任性。她也知道，自己跑出來的舉動實在是不聰明，她應(yīng)當(dāng)好好在馬車上呆著，等裴戍平安回來。

    可是她偏偏這?么做了，便是有危險也認(rèn)了。

    馬車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即便是她很快做了決定跳車，可依舊駛出了很遠(yuǎn)。

    宋初姀忍著劇痛往回跑，跑到渾身都沒了知覺，只能麻木地向前?。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日薄西山，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讓她停下腳步。

    她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原來已?經(jīng)到了目的地。

    宋初姀只覺得?自己腿軟得?不成樣子，周遭空曠，越往前?走血腥氣越是濃郁。她不知道這?血腥氣屬于誰，屬于那些人，還是裴戍.....

    遠(yuǎn)處山頭只剩下點點日落余暉，山間風(fēng)起，吹動樹木發(fā)?出沙沙聲響。

    鮮血蜿蜒至她腳下，宋初姀?fù)Ｏ履_步，僵硬地抬頭，卻見滿地尸骸，一個男人背對著她，手中?長刀源源不斷地往下淌血。

    光線昏暗，宋初姀視線模糊，啞聲道：“裴戍......”

    背對著她的男人聞聲猛地轉(zhuǎn)身，滿眼不可置信。

    在看到男人的臉的一瞬間，宋初姀神色一松，倦鳥歸巢般撲進(jìn)?他懷中?。

    血腥氣將熟悉的崖柏香沖散，宋初姀說得?第一句話卻是：“裴戍，我跳下來的時?候好疼啊?！?/br>
    一如當(dāng)年，她從崔忱馬車上跳下時?，對他說：我跳下來好疼啊。

    裴戍一個晃神，看到她胳膊與膝蓋處的擦傷，臉色一變。

    他抓著她手腕，怒氣沖沖道：“誰讓你跑回來找我的？”

    似是沒料到他會生氣，宋初姀一怔，有些不知所措。

    見她驚慌，裴戍心中?一痛，卻忍著沒去?安慰，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若是我沒有將他們?殺光怎么辦！若是還有人在埋伏怎么辦？若是——”

    “誰讓你不讓我與你一起的？”宋初姀?fù)蝗?打斷他。

    她臉上的驚慌消失不見，只有些偏執(zhí)地看他，指責(zé)他：“你不應(yīng)當(dāng)讓我先走，我們?不是夫妻嗎？夫妻不是一體的嗎？”

    聽?她說夫妻，裴戍眼一酸。

    他們?還沒成婚，算什?么夫妻。但是他沒說，只是看著她的眸子，低聲道：“是?！?/br>
    “同生死，共進(jìn)?退，才是夫妻?！彼纬鯅彅宽安皇谴箅y臨頭各自飛的夫妻。”

    裴戍第一次發(fā)?覺宋翹翹也會認(rèn)死理，也會鉆牛角尖，他啞聲道：“可是很危險，稍不留神就會死。”

    聽?到死這?個字，宋初姀總算是抬起頭。

    她長睫抖了抖，道：“那也沒關(guān)系，我說過，以后再也不拋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