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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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康城冬日到得晚,即使在深秋盡頭,還是會下雨。 秋雨透骨,打在身上,如冰雪過身。 宋初姀撐著傘走到崔府大門時,兩輛馬車并排立在屋檐下。 崔厭從前車窗中鉆出頭,興沖沖道:“阿母!厭兒在這里!快來找厭兒!” 宋初姀聽到聲音微微抬傘,無視小郎君的呼喚,略過他上了后面那輛馬車。 馬車狹小,至多坐三人,有崔厭和崔忱在,按照禮數(shù)她應(yīng)當與崔縈乘坐一輛。 潮氣被冷風(fēng)卷入馬車,宋初姀收了傘,坐到了崔縈對面。 自從上次之后兩人便再沒有說過話,如今相對而坐,說什么都是徒增尷尬,兩人便默契地雙雙無視對方。 馬車緩緩前行,駛出城時,雨勢陡然變大,雨滴落在車頂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無端讓人心生煩躁。 潮濕的空氣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宋初姀掀開車窗,向外看去。 清晨雨霧蒙蒙,路上鮮少有人。 潮氣撲在臉上,宋初姀微微瞇眼,隔著煙雨看到城門前有兩個人。 她視力不太好,太遠距離看起來很模糊,想來應(yīng)當是歸家人。 雨天路滑,到達青玄觀時已是晌午。觀內(nèi)香客出奇地少,外面的香爐被雨水澆滅,還冒著絲絲余煙。 宋初姀立在雨中,雨水順著傘面傾瀉而下,形成一道珠簾。 崔忱叫她去觀內(nèi)躲雨,她搖了搖頭,說要去四處逛逛。 青玄觀坐落在半山腰,景色極好,崔忱沒有多想,點了點頭便帶著崔縈與崔厭進了觀內(nèi)主殿。 宋初姀在外面站了一會兒,這才緩步去了青玄觀后的竹林里。 雨打竹葉發(fā)出噠噠聲響,宋初姀越走越慢,最終停在了一處墳冢前。 極為簡陋的一座孤墳,上面甚至沒有墓碑,墳邊有一棵小樹,在雨中風(fēng)雨飄搖,仿佛隨時會被吹斷。 宋初姀沉默地將墳頭上的落葉摘下:“阿兄,李元薇死了。” “從宮墻上跳下來的,聽說摔了個稀爛,被丟進了亂葬崗。你若是在輪回路上見到她,可一定不要放過她。” 她說完,便不再出聲,似乎不知該說什么。 一陣風(fēng)吹過,墳前樹晃了晃,冷雨被風(fēng)吹到身上,宋初姀打了個寒顫。 雨更大了,宋初姀又開了話匣子。 “謝瓊要回建康了,若是有機會,我?guī)倏匆豢茨??!?/br> “她說要是死了,讓我在你旁邊立個衣冠冢,你到時候會不會開心???” 不會有人回答。 宋初姀自顧自道:“阿兄,等時局穩(wěn)定,我給你立個碑吧?!?/br> - 青玄觀道長算了一卦,將婚期定在了明年開春。 他說那是萬物生長的好季節(jié),那時候成親,便像春天那些植物一般,處處生機。 崔忱收了寫好雙方八字與婚期的墨紙,道了謝,一出屋便看雨勢更大了。 他環(huán)顧四周,沒有看到宋初姀的身影,微微皺眉。 恰在此時,守在外面的馬夫跑進來,神色焦急道:“郎君!郎君不好了,雨水太大,壞了一輛馬車?!?/br> 或許是許久未曾修繕,一輛馬車的橫梁從中間斷裂,帶著轱轆直直滾進了泥坑里,馬車廢了。 崔忱撐著傘,臉色難看地看著僅剩的一輛馬車。 今日出門輕裝簡行,馬車面積不大,至多乘坐三人,再多,誰也走不了。 遠處烏云壓境,是一場大暴雨。 崔縈臉色難看,道:“青玄觀又不是沒有客房,等七嫂回來,自然能在觀中避雨。雨勢越來越大,難不成七哥要我們要全都留在這里嗎?” 她看了一眼崔厭:“就算我們可以在這里等七嫂,若是被雨攔在路上豈不是壞事,厭兒年紀還小,生病了該怎么辦?” 小郎君意識到什么,驚慌地四處亂看:“阿母去哪里了?我要找阿母,嗚嗚嗚,我要找阿母!” 耳邊是聒噪的哭聲,崔忱目光一沉,仿佛下定了決心,單手撈起崔厭上了馬車。 “立即回府,若是夫人回來,告訴她,等我來接她。” 第10章 雨落屋檐,傾瀉而下。 宋初姀站在屋檐下,沉默聽著馬夫的解釋。 ——雨太大了,小郎君會生病。 ——觀內(nèi)有客房,夫人可以暫時落腳。 ——青玄觀距離城門不遠,雨一停,郎君很快就會來接您。 …… 此等種種,宋初姀皆認真聽完,最后問了一句:“只是這些嗎?” 馬夫愣了一瞬,面露疑惑,又將自己剛剛所言與應(yīng)當說的仔細核對了一遍,發(fā)現(xiàn)沒有異議,點了點頭。 宋初姀說知道了,讓馬夫進去烤火。 秋雨涼如雪,配著寒風(fēng)一吹,透過骨子的冷。 宋初姀立在原地,眉眼淡漠地注視著觀中池塘,實際上心里想的卻是大雨最好將他們澆成落湯雞。 最好是車輪陷在淤泥里,車頂開始漏雨,崔忱和崔縈狼狽地縮在角落躲雨,最后后悔拋下她先走。 宋初姀盡情腦補。 即使知道,她想的這些并不會發(fā)生。 她這個人小肚雞腸,外面表現(xiàn)得再大度,骨子里也樂于看到討厭的人倒霉。 而恰巧,她最討厭的事就是被人一聲不吭拋在原地。 她想,不過是一場大雨。 對,不過就是一場大雨?,F(xiàn)在她因為一場大雨被丟棄,以后會是什么,會是一場爆雪,或者一把熊熊大火。 她在意的不是雨。 烏云徹底壓了過來,雨頃刻之間便傾盆而下。 宋初姀?fù)笸肆藥撞剑律肋€是被打濕了一片。 她一邊看著池塘一邊心不在焉地去勾袖子上的絲線,低垂的眉眼透著說不出的委屈。 - 官道上,兩匹駿馬飛馳而過,馬蹄踏進水坑,濺起半個人高的水花。 暴雨打在蓑衣上,雨簾順著斗笠滴落在男人拽著韁繩的大手上,不一會兒便被鮮血染成了淡粉色。 后面那匹馬追上來與前面的馬匹并轡而行。 周問川隔著重重雨幕喊道:“君上!官路太遠,您身上有傷口,屬下知道一條小路,可盡快回城。” 裴戍頭也未抬:“皮外傷罷了,還不至于讓本君灰溜溜的走小路!” “可是——” 裴戍失了耐心,雙目一沉:“再這么婆婆mama,你就滾去鄴城,重新練一練你的血性?!?/br> 聞言周問川神色一凜,不敢再勸,只能揮鞭隨君上向城門奔去。 臨近城門,烏云遮日,明明是正午,天色卻如同傍晚一般漆黑。 一輛馬車正在官道上奮力疾馳,風(fēng)雨摧折下,馬車搖搖晃晃,仿佛隨時會被強風(fēng)刮翻。 天地廣袤,巨大的烏云將馬車籠罩成一個黑點。 裴戍遠遠就看到了那個點,輕蔑地略了一眼,目光卻在即將離開時頓住。 周問川跟著勒住韁繩,瞇眼看了一會兒,道:“是崔家的馬車,怎么就剩一輛了?” 今早出城時便見到了她們出城,沒想到這么巧,回來的時候也能遇到。 裴戍看著那只剩一輛的馬車,臉色倏地難看起來。 來不及多想,他立即調(diào)轉(zhuǎn)韁繩。 “君上?!”周問川一驚:“君上要去何處?” “你先回去,不必跟來,這是君令。” 裴戍說完,揚鞭向著來時方向疾馳而去。 “君上!”周問川激動地險些從馬上跌下來,吼道:“你的傷——” 聲音縹緲,被雨覆蓋了徹底,人影早就已經(jīng)消失在荒野。 周問川咬牙,重新握住韁繩,猶豫再三,最終向著建康城門而去。 暴雨中,駿馬狂奔,天空倏然乍響驚雷。 那雷仿佛響在耳畔,在落下的瞬間剝奪五感。 裴戍手一松,突然冷靜了下來。 腰側(cè)傷口終于泛起零星疼痛,他眼神晦暗不明,粗糲的指尖去摸懷中斷成兩截的木鐲。 不一定是她。 她是崔忱的妻子,就算真的要留下一人,也應(yīng)當是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