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jié)
從山上滑下來,杞無憂把雪板往雪地上一放,坐在上面,大口大口地喝從雪堆里挖出來的冰可樂。 雪堆是天然的冰箱,可以用來冰鎮(zhèn)可樂,這是隊員們在雪場滑雪的日常樂趣之一,杞無憂也很喜歡。 隨著仰頭的動作,頭上的鹿角也跟著一晃一晃。 徐槐來到雪場時,遠遠地便看見這一幕。 他悄無聲息地走到杞無憂身后,揪了揪鹿角,帽沿上移,露出一對微微泛紅的耳尖。 杞無憂猛地回頭,“槐哥!” 徐槐含笑點頭,微微俯下身,用帶著溫度的手指捏了捏他冰涼的耳垂,“其他人呢?” “都被肖教練叫走訓練了,我們不在這里訓練吧?” 這里是平行大回轉的訓練場,沒有大跳臺和坡障的訓練場地。 “嗯,我們和他們分開訓練,明天去泰格嶺?!碧└駧X山地公園有符合國際賽事標準的大跳臺和坡障賽道,很適合訓練。 徐槐朝杞無憂遞出一只手,杞無憂抬手握住,借力站了起來。 “槐哥,粉雪很好滑?!辫綗o憂抬眼看著他,眼睛亮亮的。 “那再滑一趟?”徐槐會意地笑起來,“我去拿雪板,陪你滑?!?/br> “好!” 細膩松軟的粉雪如同一層錦緞,覆蓋著整座森林。 風輕輕吹動樹下的粉雪,揚起大片的雪霧,在陽光下閃著星星點點的光,如煙似塵。 森林中踩著雪板滑行的兩人一前一后,仿佛穿梭在夢幻的仙境中,雪板從雪地中滑過,板底摩擦擠壓,發(fā)出悅耳的沙沙聲。 除此之外,好像還有若有似無的魚吐泡泡的聲音。 “槐哥,剛才你手機好像響了?!?/br> 等到滑下山,杞無憂提醒道。 “?。课铱纯?。”徐槐脫掉雪板固定器,從奶油藍的滑雪服內兜里掏出手機。 杞無憂便很自然地把地上的滑雪板撿起來,一手一個抱著,“我?guī)湍隳?。?/br> 看了眼屏幕,電話是肖一洋打來的,徐槐給他回撥了過去。 “徐槐,你在哪兒呢?” “我和小杞在滑雪呢,剛滑完一趟下來?!?/br> “我在訓練場這邊,還沒結束,等會兒結束了你帶上他一起過來。”肖一洋說。 “干什么?”徐槐警惕道。 “咋,擔心我棒打鴛鴦???”肖一洋反問。 徐槐:“棒打鴛鴦是什么意思?” 肖一洋登時罵道:“……滾?!?/br> “行了行了,等會兒就過去,”徐槐臉上掛著懶洋洋的笑,“一起吃個午飯吧,有什么話吃完再說?!?/br> 掛掉電話,徐槐看到一旁的杞無憂目不轉睛地望著他,面色堪稱凝重:“槐哥,肖教練他,是不是知道我們的事了?” “對,你肖教練叫你過去,想找你聊聊?!?/br> “聊什么?” “就隨便聊聊吧,沒事的,放松一點?!?/br> 徐槐也不太確定肖一洋會和他聊什么,想了想,又叮囑道:“等會兒他問什么,你就順著他的話答,不管說什么你都聽著,千萬別和他犟,他這人急脾氣你也知道的。” “嗯,我知道?!辫綗o憂點頭。 陰奉陽違嘛,他很擅長。 日光直直地照向山尖,雪地摩托的尾巴悶悶地吐出黑煙,載著徐槐和杞無憂回到雪具大廳。 不遠處就是美食廣場,兩人先把雪板寄存在雪具大廳里,然后前往美食廣場吃午飯,找肖一洋匯合。 吃飯的地方是肖一洋定的,朝鮮族特色餐廳。這家店一樓是餐廳,二樓是咖啡廳,環(huán)境雅致。肖一洋還特意挑了間包廂。 一進包廂,和肖一洋對上視線,那種如芒刺背的感覺就來了,杞無憂硬著頭皮打招呼:“肖教練。” “無憂,”肖一洋拉開他身旁的椅子,“來你坐這兒?!?/br> 杞無憂看了眼徐槐,徐槐揚了揚下巴,示意他過去坐,只好慢吞吞挪過去,在肖一洋身邊坐下。 肖一洋大概剛抽完煙,身上有一股難聞的煙草味。 照例先問了一下近況,關于訓練和生活,除徐槐之外,其他所有教練詢問運動員的話術都大差不差。 肖一洋問一句,杞無憂答一句,表情嚴肅,如臨大敵,不像聊天,更像是審訊。 “我就隨便問問,你不用這么緊張啊?!毙ひ谎鬅o奈道。 “沒?!辫綗o憂簡短地說。 徐槐開口:“老肖,你別嚇到他了。” 看他這副氣定神閑的模樣,肖一洋就來氣,狠狠瞪他一眼,沒好氣道:“你閉嘴。” 徐槐還沒什么反應呢,杞無憂的眼神卻陡然變得銳利。 過了一會兒,他忽而一滯,漸漸放松下來,神情也不再像剛才那么僵硬了。 桌底下,一只帶著溫度的手輕輕握了握他的手。 吃過飯,肖一洋有話要單獨和杞無憂說,徐槐慘遭驅逐,只好去二樓,坐在咖啡廳的露臺上曬太陽。 包廂里只有兩個人了。 肖一洋往椅背上一靠,一改剛才的放松姿態(tài),皺著眉看他:“說說吧,你和徐槐,怎么個情況?” 杞無憂站在肖一洋面前,對上他審判似的目光,不自覺挪開了視線,思索好久,才謹慎地開口:“沒啥情況。” 他忽然想到之前國家隊發(fā)生過的一件事,一位外教與隊里的女隊員發(fā)生了關系,最后女隊員被開除,外教被遣送回國。 杞無憂在心里暗暗下了決心,說:“是我主動追的徐槐,他一直在拒絕,是我死纏爛打?!?/br> 肖一洋冷笑:“哦,他貞潔烈男,寧死不從是吧?” 杞無憂:“……” 貞潔烈男又是什么詞?能不能別像徐槐那樣亂用成語。 “不是,我說你倆能不能提前對對詞兒?”肖一洋譏諷道,“太有意思了,他說跟你沒關系,是他主動的,你說跟他沒關系,是你主動的,那到底是誰主動的?。空嫫媪斯至?。” 其實現(xiàn)在再問這些已經(jīng)沒有什么意義,他也知道,只是想找個由頭宣泄一下怒火。 “就是我主動的,和徐槐沒關系,要罰就罰我一個人吧,什么處罰我都接受?!?/br> “什么處罰也不是我說了算的?!毙ひ谎罂磋綗o憂一副護著人的架勢也覺得挺好笑,他還什么都沒做呢,就自動被杞無憂劃入了敵對陣營。 他頓了頓,又說:“你知道吧,冬奧會結束之后,徐槐和國家隊的合約剛好也到期了?!?/br> 杞無憂心里一緊,但神色未變,“嗯?!钡人^續(xù)說。 “他前段時間跟我說,不想續(xù)約了?!?/br> 他說……什么? 杞無憂呆呆地站在那里,大腦霎時間一片空白。 “他,不想續(xù)約了?”他聽到自己鈍澀的聲音。 “嗯,”肖一洋說話時觀察著杞無憂的反應,他顯然還不知道這件事,于是把話說得更明白了一點,“他不和國家隊續(xù)約了。” 杞無憂整個人仿佛被雷擊中一般,渾身僵硬,臉色也不對了,良久,才張了張嘴,問:“為什么?” “還是不太適應吧,畢竟這里的生活環(huán)境,訓練模式還有思想觀念,很多方面都和他以前所在的地方完全不同?!毙ひ谎笳f。 但其實徐槐是一個內心自洽的人,即使他不太認同別人的某些觀點和做法,但也能設身處地地去站在對方的角度考慮,求同存異,同時自己也并不會受到太大影響。肖一洋知道徐槐說不適應只是一種托辭。 他問過徐槐是不是因為杞無憂,徐槐說,有一部分原因。 肖一洋一開始還有點想不明白,如果說徐槐真是因為杞無憂,那按理說更應該想盡辦法留在他身邊才對,怎么可能主動要走? 難道是覺得不在一個隊里談戀愛的話不會輕易被人發(fā)現(xiàn)? 直到聽到徐槐離開國家隊之后的計劃,肖一洋才恍然大悟,一方面覺得自己格局小了,另一方面覺得,徐槐為杞無憂考慮了太多,不只是眼前。 “那他之后去哪兒,”杞無憂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死死地攥著,手背上青筋突顯,“回挪威嗎?”語氣透出隱隱的急切。 當然不是,但肖一洋有心逗他:“是啊,回挪威隊繼續(xù)帶他師弟師妹,你師父不要你了?!?/br> 第162章 長白山的月亮 后面肖一洋又說了些什么,杞無憂一句話也沒聽清。他滿腦子只想著一件事—— 徐槐要離開國家隊了,徐槐不要我了。 為什么?真的是因為他不適應這里的環(huán)境和訓練模式嗎? 杞無憂才不信。 記憶里恍然浮現(xiàn)出徐槐拒絕他時,說過合約期到了就走人之類的話。 那時候只覺得徐槐為了拒絕他,拿這個當作威脅,他這么喜歡中國,喜歡教練這個職業(yè),根本不會走的。 沒想到真的會有這一天。 他是什么時候做的決定,最近這段時間還是很久之前? 他還沒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就想好要走了嗎? 那他答應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其實只是一種緩兵之計? 徐槐以前說過,人生重在體驗。 他見得太多,經(jīng)歷得也太多,也許和我在一起只是他諸多人生體驗中微不足道的一種。 反正遲早要離開,等合約期一到,離開中國,就不再和我有任何牽扯,就可以擺脫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