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徐槐抬起眼，盯著他的頭頂，“比我想象中還要糟糕?！?/br>
    杞無憂臉色唰的一下白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會努力的。”

    語氣平緩，不辨情緒，但徐槐聽得出難以掩飾的失落，一時間又有些抱歉，畢竟他知道自己帶給杞無憂的影響不是一星半點。

    “可能是我有點心急了，”徐槐又補充道，“你不要難過，這只是暫時的?！?/br>
    “嗯?！辫綗o憂低低地應了聲。

    平日里訓練，教練們在他狀態(tài)不好、退步明顯的時候也會批評他，杞無憂同樣會失落并且反思自己，然而這些根本算不上嚴厲的話經(jīng)由徐槐說出來，他卻真真切切地感覺到百倍的難過。盡管和隊里其他教練相比，徐槐的說話方式已經(jīng)很委婉很溫柔了。

    徐槐還知道，杞無憂在國內(nèi)時還在其他教練的幫助下鉆研新動作，想要檢查一下他這半年以來的成果，但考慮到今天他已經(jīng)滑了一天，體力消耗比較大，于是就決定留到第二天再檢查。

    之前在訓練視頻中看到，杞無憂在練習換手抓板。

    換手抓板是最能體現(xiàn)滑手風格與水平的動作之一。在滑行過程中，滑手需要將一只手從雪板邊緣的一個位置移到另一個位置，空中旋轉的方向與姿勢都會隨著抓板方式的改變而有所變化，滑手可以根據(jù)自己的喜好與能力，充分發(fā)揮創(chuàng)造力，做出有自己風格特征的組合動作。

    杞無憂練習時最常跳的組合動作是正腳外轉1800接橫跨換手抓板。

    從出發(fā)區(qū)俯沖而下，助滑起跳，兩道身影一前一后，劈開迅疾的風。

    徐槐緊跟在杞無憂后面。

    只見他在飛出跳臺的瞬間，肩部、腰腹擰轉發(fā)力，帶動雪板飛舞旋轉。

    高高的跳臺上揚起雪塵。

    杞無憂向斜前方傾斜，前手從滑雪板的板頭移到板尾，同時腳踝用力，前腳向上彎曲，腳跟向外側翻，后手抓住單板的板頭，完成雙手之間的橫跨。

    一個清晰漂亮的橫跨換手抓板。

    很好！

    這個動作的完成度還是很棒的。徐槐暗道。

    要想在短時間內(nèi)精準而又流暢地完成這個動作，需要非常靈活的軀干力量和敏銳的反應力，同時還需要足夠的核心控制力，才能在換手抓板的同時使空中的轉體空翻動作不受到影響。

    杞無憂這段時間所付出的努力不少于任何人。

    徐槐注視著前面高速轉動的身影，忽然意識到問題。

    等等！他居然沒有減速？！

    杞無憂的背脊和腰腹持續(xù)發(fā)力，帶動身體繼續(xù)轉動。

    又多轉了半周！

    “咚——”

    穩(wěn)穩(wěn)落地。

    偏軸轉體1980！

    杞無憂穩(wěn)住身形，又往前滑行了一段距離，雪板橫轉，干凈利落地在雪面上剎停。

    他停了片刻，大口喘著氣，轉過頭望向身后，神情呆愣。

    有點難以置信。

    杞無憂在自己都沒有預料到的情況下，成功地完成了1980。

    “小杞?。?！”

    不遠處，徐槐飛速朝他滑過來，眼前的人越來越近，身后掀起暴風雪般的狂風與雪霧，一股巨大的沖擊力襲來。

    杞無憂呆呆地望著。

    在即將撞上他的0.01秒，徐槐及時地在他面前剎住了車。

    徐槐沖杞無憂露出好看的笑容，雪場的燈光映在他眼底，藍色的瞳孔微微發(fā)亮，“昨天剛說你表現(xiàn)糟糕，然后你今天就跳出了1980，打我臉是吧？”

    “沒有?！辫綗o憂也笑了。

    或許是腎上腺素的飆升助長了杞無憂的膽量，他情不自禁伸出手，隔著厚厚的手套輕輕撫摸徐槐的臉，只一下就收回。

    “這是第一次成功落地?！?/br>
    在國內(nèi)時，他每天都在練習，從未有過松懈。

    徐槐并未在意他那一下觸碰，彎了彎唇角，“看來我以后要多批評你了?！?/br>
    沒料到居然會收到這種效果。他想，比起鼓勵式教學，也許這種教學方式更適合杞無憂？

    當時還怕自己的語氣太嚴肅影響他的心情，看來多慮了。

    “不行！”杞無憂立刻拒絕。

    “哦？為什么，我看挺有用的嘛?！?/br>
    “你多夸夸我，”杞無憂注視著面前的人，大大方方地承認，“還是更喜歡你夸我。”

    “喜歡你”這三個字咬得格外重。

    濃黑色的眼睛就這么直直地釘在徐槐臉上，竟讓他有種無所適從的感覺。

    “……好，多夸。”

    訓練剛結束，徐槐就把杞無憂的訓練視頻發(fā)到了集訓隊群里，果不其然得到眾人一陣猛夸。

    “無憂，恭喜你的階段性目標又實現(xiàn)了一個，下一個爭取早點實現(xiàn)！”

    田斯吳單獨發(fā)來語音消息的時候，杞無憂和徐槐正在吃晚飯，他隨手點開消息外放。

    徐槐聽到，好奇地問：“下一個是什么？2160？”

    杞無憂揚了揚嘴角，抬起頭，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不是?！?/br>
    他垂眼打字回復田斯吳的消息，回復完，手指又在屏幕上點了幾下，打開備忘錄。

    “槐哥?！彼咽謾C遞向徐槐。

    “嗯？”徐槐滿臉疑惑地接過來，看清了屏幕上的備忘錄內(nèi)容。

    原來杞無憂給自己制定了一系列階段性的訓練目標，特意在備忘錄里建了文件夾，每完成一項就在后面打個勾。

    1800？

    1980？

    ……

    長高？

    最后一項令徐槐忍俊不禁。

    兩三下就劃到最底部，他點擊返回，無意中瞥到置頂有一條加密的備忘錄，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這是什么？”他指著屏幕上的字，饒有興致地問。

    杞無憂盯著徐槐的手，沉默幾秒，干巴巴道：“……個人隱私?！?/br>
    他把我放在階段性目標里。徐槐若有所思地輕笑，“所以我也只是你的階段性目標之一?！?/br>
    “不，我不只是把你當作目標?！辫綗o憂否認得很快。

    他深深凝視著徐槐的眼睛，良久，仿佛受到某種力量驅使，嘴唇動了下，“我愛你?！?/br>
    作者有話說：

    腎上腺素使人上頭，發(fā)動直球攻擊？？·？？·？？*？？ ？？

    第122章 想做什么都可以

    盡管徐槐是外國人，但對于東方文化的了解卻并不少。在他的認知里，東方人的語言表達一般都是偏含蓄婉轉的，“我愛你”這三個字所包含的情感遠比英語語境中的更嚴肅也更厚重，尤其是對于像杞無憂這樣性格內(nèi)斂的人而言。所以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杞無憂居然可以這么輕而易舉地對他說，我愛你。

    不過他也習慣了杞無憂總是在人毫無防備的時候搞突然襲擊，所以只是稍怔片刻，目光飄遠，“你現(xiàn)在好像很擅長把我惹生氣?！?/br>
    “沒有，”杞無憂眨眨眼，飛快道，“我真的愛你，只想讓你開心，不想惹你生氣。”

    故作鎮(zhèn)定，肩膀微微聳起，能看得出他在鎮(zhèn)定表象之下隱藏的緊張，并不是輕易。

    對上他坦然而又真誠的眼神，徐槐就莫名其妙發(fā)不出火來，只覺得憋屈，“你是不是以為我拿你沒辦法？”

    這次杞無憂頓了頓，重復道：“沒有?！?/br>
    “槐哥，”他眼睛一錯不錯地望著徐槐，“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不只是把你當目標，還把你當做……”

    不知道他會說出什么危險的詞匯，徐槐咳嗽了聲，連忙打斷，“不管你把我當什么，我們的關系都不會改變?！?/br>
    他嘗試了很多次，發(fā)現(xiàn)自己的確沒辦法徹底對杞無憂狠下心，甚至有時候還會不自覺地縱容，再這樣下去可能會產(chǎn)生一些無法預知的后果，這不是他所希望的。

    過去他受到的追求不計其數(shù)，也有人言辭熱烈地對他表白，發(fā)了瘋地糾纏，無論是單純喜歡他，或者只是想和他睡一覺，他都有辦法拒絕，但杞無憂和那些人都不太一樣，他執(zhí)著得可怕，顯然不是那種三言兩語就能打發(fā)掉的人。

    “小杞，這是我最后一次重申。”徐槐直視他。

    杞無憂眼睛亮了亮，因緊張而微微聳起的肩膀不易察覺地塌了些，繃緊的肌rou也稍稍松弛。

    “我不想在訓練期間和隊員發(fā)生什么關系，那會很麻煩，訓練和生活都會受到影響。身為教練，我必須對你負責，但如果是別的什么身份……我還負不起這個責任，你能明白嗎？”

    哦，不想負責。杞無憂自動解讀了他話里的隱含義。

    雖然是在拒絕，但態(tài)度多少有點曖昧不明。

    田斯吳和他說過，對徐槐這種多情又心軟的人就不能給他逃避的機會，你纏得越緊，他態(tài)度就松動得越快。

    杞無憂也沒打算給徐槐逃避的機會，直截了當?shù)溃骸皼]關系的，我不需要你對我負責，我是個成年人了，可以自己對自己負責，想做什么都可以?！?/br>
    徐槐差點一口氣順不上來，扶額，“……你不能想?！?/br>
    “為什么，”瞥見他這樣，杞無憂放緩了語氣，可憐巴巴的，“我連想的權利都沒有嗎?！?/br>
    再沒有別的辦法應對，徐槐只能冷著臉威脅：“你要是再這樣，合約期到了我就走人?！?/br>
    什么？

    他說什么？

    杞無憂一下愣住了。

    也許是徐槐的存在太令人安心了，以至于杞無憂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冬奧會結束之后，徐槐的合約也到期了，到時候會不會繼續(xù)留在中國隊執(zhí)教還是未知數(shù)。

    他也有可能是會離開國家隊的，不一定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如果真的有這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