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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在線閱讀 - 第892節(jié)

第892節(jié)

    趙振額角冒出汗來:“該死,忘了拜祭太夫人……”

    他這陣子過得渾渾噩噩,幾乎忘了老師的家人,與花姐聊了一陣倒想直來了。又忙著張羅拜祭張仙姑夫婦人,虧得祝纓之前派人給他送了些盤纏之類,他才能自己又置辦一份祭禮。

    看過了學(xué)校,又被引去看街道、里坊、集市……兵營是沒讓他去看的,卻又帶他路過了糧倉。

    終于,祝煉、祝重華、祝青君、趙蘇等人陸續(xù)趕到,西州城空前的熱鬧了起來。

    趙振忽然生出一股羞于見人的情感來,外面越熱鬧,他越是不想出門了。正想等到傍晚就去求見祝纓辭行,不意祝煉與趙蘇下午就來看他了。

    趙振老臉一紅,只得與二人相見。最早的時候,二人皆不如他,他是官學(xué)生,祝煉是個小奴隸,趙蘇又是個混血。如今的處境,固有二人能力的原因,也讓他懷疑自己的路是不是走錯了。

    趙蘇的嘴一向刻薄,先說趙振:“一向心大,怎么在要緊的時候扭捏起來了?”然后是嘲諷朝廷,先是壓不住黨爭,后是立一個傻子太子,接著是排斥能臣:“蠢死了,就算要打情罵俏,也得先把肚子填飽!他們倒好,先宰了能耕田的老牛,切!”

    祝煉厚道一些,稍勸一句:“情勢復(fù)雜,易地而處,能做得更好的人也不多。皆是有心而無力。”

    “姥就有心有力,朝廷,嘖!”趙蘇依舊刻薄。

    祝煉只好的抱歉地向趙振笑笑,問趙振接下來的打算。趙振道:“回鄉(xiāng)吧,我這些年總算也有些家資,夠我閉門讀書啦?!?/br>
    祝煉不贊同地道:“那豈不可惜了?”

    趙振道:“倒也不必惋惜?!?/br>
    趙蘇道:“你那是什么樣子?一點心氣也沒有了,真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人,不像我們”

    “我不懂老師,也看不太明白安南?!壁w振說。

    趙蘇笑道:“為什么不懂?不就是因為與你那個朝廷不一樣么?難道你要天下都如那個朝廷一般供奉一個傻子做太子、皇帝,黨爭、兼并、貪墨、戰(zhàn)亂……嗯?”

    趙振道:“可,安南、老師的主張到底是什么呢?至今不曾明示?!?/br>
    祝煉小聲說:“什么等貴賤、均貧富,恐怕是不大能說出口的。至于老師想要個什么樣的世界,你看安南是個什么樣子,不就知道了?”

    “機會均等?!壁w蘇說。

    趙振微微皺眉,趙蘇指指自己,又指指祝煉:“不但我們倆的出身,蘇喆是獠女,哦,我們還有一位刺史,也是獠女。有從山外來經(jīng)科考錄用的縣令,也有奴隸出身的將軍——哦,現(xiàn)在沒有奴隸了。你是看事實,還是只看書上幾行誰都能寫的字?”

    趙振一時無言以對。

    趙蘇最后亮了底牌:“你說哪里更能施展抱負?更能活得像個人?怎么樣?留下來一起吧。扭扭捏捏,可不是丈夫所為?!?/br>
    趙振仍然有些猶豫:“天下,未必沒有治世?!?/br>
    趙蘇道:“你與我們不同,你是正經(jīng)讀書人,我們沾著蠻夷。你還盼著朝廷出個王相公,你還能效力它,我也不意外??墒峭跸喙慕Y(jié)局呢?他的身后,險些受皇帝之辱,這皇帝還是當(dāng)年他力保入主東宮的。你真抱希望?”

    趙振道:“我想見老師?!?/br>
    趙蘇道:“好,我為你稟報?!?/br>
    ……——

    趙振再次踏進幕府,忽然想起來:這些天的經(jīng)歷,會不會都是老師的安排?難道老師真覺得我還堪用?那她又要我做什么呢?襄助經(jīng)營安南?

    安南……想起近日所見所聞,他竟然覺得安南雖不富庶,但仿佛也不錯。不不不,對普通人而言簡直太好了,山外再繁華,普通人也享受不到,依然是賦役加身,安南稍貧,百姓衣食竟不太差。

    他的腳步猶豫了。

    這次是在簽押房,他又見到了祝纓,祝纓身邊的“侍女”又換了個人,一個扎著兩條辮子的女孩子在一旁研墨。

    趙蘇為他通報的,趙振也跟著行禮,祝纓搖了搖手,趙蘇帶他坐了下來。

    祝纓點了點桌上的一份公文:“拿給他看?!?/br>
    雙辮少女放下墨錠,拿起公文走了過去。趙蘇問道:“這是什么呀?”

    祝纓道:“前兩天那個奏本的回音兒?!?/br>
    趙蘇笑了:“還挺快。”

    趙振疑惑地打開,發(fā)現(xiàn)上面是鄭熹親筆寫的……臟話。

    鄭熹大概是氣狠了,細數(shù)祝纓坑過他的事跡,你是不是緩過氣來了?吃飽了你個王八蛋就要作夭!不許過來!我也不想引胡兵!我派姚辰英帶著溫岳、姚景夏去就是了。你給我個回信,你保證不擅自領(lǐng)兵出山。

    “鄭相公氣得不輕……”趙振說。

    祝纓道:“做丞相,哪有不受氣的?好啦,你可以放心了,朝廷不會再引胡兵的?!?/br>
    “那您?我、我是說,安南有現(xiàn)在的局面不容易,我看過安南的土地、莊稼、百姓,比中原還是差一些,應(yīng)該讓百姓繼續(xù)休養(yǎng)生息。除非迫不得,否則兵馬不宜輕動?!?/br>
    祝纓一聲輕笑:“知道啦?!?/br>
    趙蘇咳嗽了一聲,說道:“姥,他來辭行呢,這么長時間還沒到家,家里怕要著急了?!?/br>
    “我!”趙振發(fā)了一個音,又閉了嘴。

    祝纓問道:“怎么了?趙蘇,說實話。”

    趙蘇笑吟吟地道:“我們說,請他留下來,他當(dāng)我們哄他,必要走?!?/br>
    祝纓道:“哦,是我的意思,不是他們自作主張游說你。想不想留下來教書?”

    趙振猶豫的話不知怎地就咽了回去,說出來的變成了:“我愿意的?!?/br>
    “那行,先回家探望父母,休息好了再回來。”

    “我、我不想要官職?!?/br>
    “行。想要了跟我說?!?/br>
    趙蘇笑道:“這下我可又多了一個伴兒。姥,我也要回梧州了,捎他一程吧?!?/br>
    “去吧?!?/br>
    從此,趙振便也入了幕府,他不要職銜,祝纓就把他放到禮曹去幫花姐。趙振是地方上也做過,六部九寺也呆過的人,甚至比蘇喆更熟悉政務(wù)的運轉(zhuǎn),雖說是教書,禮曹事一多,花姐叫一聲:“趙大郎?!?/br>
    他又乖乖地給姑姑干活去了,往來公文他寫得比在禮曹聽差的學(xué)生們好得不止一星半點兒,趙霽不時過來請教公文的書寫。先是項安,派了聽差的學(xué)生過來向他請教公務(wù),接著巫仁也學(xué)會了,也趙霽派了來。

    趙霽被定了戶曹,庶務(wù)正是祝纓一系的長項。趙振不得不代為捉刀,為戶曹規(guī)劃了丈量土地、清查戶口的活動——安南地方小,祝纓這下規(guī)矩,每五年重新清查一次戶口、田畝,馬上就要輪到了。

    趙振身上一個官銜沒有,干的活比蘇喆還要多,他自己也只當(dāng)不知道,每天依舊挾了包袱到學(xué)校里教書。

    有事情做的日子過得飛快,這一日,祝纓那里又扔了一個任務(wù)下來——寫一封給西番邊將的拒絕信。

    趙振的西番文不大好,唯恐理解錯了生出事端,從通譯館里揪了一個翻譯過來。翻譯信譯了,意思是:要求繼續(xù)鐵器和鹽、茶的貿(mào)易。

    祝纓批了張條子:不許。

    趙振斟酌著口氣,寫了個回信,先點出西番背盟,對朝廷動武(安南沒造反,所以也算朝廷,等于西番與安南現(xiàn)在不太友好)。再說你要的這些東西都是用來壯大你的,完了你再打朝廷,安南的立場就很尷尬了。

    所以,不行。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段:不過安南沒有主動挑釁,我們也不想打仗死人,希望你們也體恤自己的百姓。大家還是和平的好。只要議和了,那榷場遲早得開。

    翻譯給信譯好了,拿給祝纓審了一回稿就發(fā)給了西番。

    祝纓轉(zhuǎn)臉就召了祝青君:“準(zhǔn)備準(zhǔn)備,你要出征了?!?/br>
    祝青君為這一刻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不少時日,一切都是現(xiàn)成的。趙振也跟著忙碌了起來,巫仁、項安等處請示了祝纓,遇有忙不過來的時候,都很不客氣地找他幫忙。

    這一廂,祝青君大軍還未開拔,那邊西番邊將點兵,來勢洶洶。不等安南準(zhǔn)備萬全,祝青君最后一千套簡易的皮甲還未驗收,就不得不率部西進。

    趙振送走了祝青君,卻并不能放輕松,安南土兵個頭矮小,但行動之迅捷,竟是官軍所不如。官軍征發(fā),如今是越來越麻煩了,往往要花費比以往更多的時間,行軍的速度也不快。祝青君此行,一晝夜行軍是官軍的兩倍,第二年又是正常行進,絲毫不亂。

    這個從后勤的供給上就能看得出來了。

    趙振只好在心中嘆息:但愿朝中諸公能夠振作,否則百姓就太慘了。

    他低下了頭,腰帶上空空如也,別人都愛在腰上拴個圓章,他沒章。他搖搖頭,決定不想那個圓章的事,反正也不耽誤他做事,還是教書更適合他。

    回到幕府,江寶正在禮曹等他:“先生,姥讓大伙兒去開會?!?/br>
    趙振問道:“還有什么事么?”

    “不知道。”

    趙振匆匆趕到簽押房,見蘇喆、路丹青、金羽等人都在,他也往人堆里一站,安靜地聽著。

    祝纓道:“陛下有令,許各地士紳募壯士cao練,結(jié)寨自保,以御外寇、以剿流匪?!?/br>
    蘇喆等人都笑了,她們也不用朝廷這樣說,安南就自己養(yǎng)兵了。只不過如此一來,安南也就不顯眼了。

    路丹青道:“先前各地有民亂的時候,官軍就是按個葫蘆起個瓢,疲于奔命。這樣倒也是個辦法。”

    蘇喆道:“只怕從此之后朝廷說話的份量就大不如前了。是衰亡之兆?!?/br>
    趙振心里一陣難受。

    祝纓道:“既然都知道是個什么意思、會有什么后果,多余的話我就不說了,咱們還是立足安南,西番可是咱們的鄰居啊!”

    “是!”

    第523章 有事

    祝纓開會一向不喜歡廢話,要說的說完了,所有人也都習(xí)慣性地散了。幕府里的人即使有事想同祝纓講,事后再來尋她也很簡單,也不必要在所有人都在的場合特意留下來顯眼。

    路丹青等人輕盈靈便,走得很快,花姐上了年紀(jì)行動略遲緩,但她有學(xué)徒、學(xué)生,蘇喆、郎睿等人見著了還要搭把手攙她,也順利地離了簽押房。唯趙振走在最后,顯得心事重重。

    “許各地士紳募壯士cao練,結(jié)寨自?!币幌氲竭@句話他的心情就好不起來,在他看來,這是一件可與姚辰英叫?!耙旨娌ⅰ毕嗵岵⒄摰膼菏隆2皇撬械拇笳寄芡菩邢氯?、產(chǎn)生明顯的效用,但這兩件是,并且是壞的效用。

    趙振又生出了相似的無力感,明明都能看出來情況不妙了,明明都能看出來不能這樣行事,明明看出來這樣的后果,偏偏無計可施。明明自己也努力過了,卻一點用也沒有。

    “黏得膠手”腦子里不期然地冒出了以前常聽祝纓說的一句話,倒是來了安南之后就很少聽到這一句了。

    他走了兩步又轉(zhuǎn)過身來,眼睛看著祝纓,欲言又止。

    祝纓道:“有話就說?!?/br>
    趙振問道:“老師對這些事情,似乎從不憤怒?為什么呢?這天下,也有您的心血,曾經(jīng),您讓它變得更好,如今這樣的詔令擺在面前,您明明知道它將會成為將來的禍因,您……”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是很難得的本領(lǐng),唯有如此才能冷靜處事??勺@t這也未免冷靜得過了頭了,仿佛沒有情感一樣,這是不對的。

    祝纓道:“我為什么要等到詔令擺在面前才開始慌張?這個詔令與其說是原因,不如說是結(jié)果。這個結(jié)果,又會成為將來惡果的原因。官軍不堪戰(zhàn)、不敷用是今天才有的?嗯?”

    趙振張了張口,這些日子在安南養(yǎng)回來的一點兒精氣神又萎了半截,他苦澀地說:“所以,天下人要開始渡劫了么?”

    祝纓看他的樣子有些可憐,趙振是個有“公心”的人,他對朝廷的情感倒并非全因這朝廷能讓他做人上人。她的耐心也更多一些,只是說的話更難聽了:“開始?這才到哪里?朝廷依舊能收得上稅、抽得出丁與西番血戰(zhàn),如今看來也沒有落下風(fēng)。劫還沒開始呢,只是先兆。你現(xiàn)在要只顧著傷感,將來有你難受的呢?!?/br>
    趙振深吸了一口氣,問道:“終不能免,是么?”

    祝纓道:“天道有常,咱們只管盡力就是。有熱血是好事,別讓熱血沖上腦門兒給你沖傻了才好。冷靜下來,將自己能做的事做了,也就無憾了?!?/br>
    趙振道:“明明年輕的時候,國家那么的好,我們多么的向往京師??!出仕、北上,也是見物埠民豐,到了京師,更是以為到了神仙境。如今我還沒死,就已經(jīng)見識到了衰朽。我沒有您這樣的定力,心中煎熬得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