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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在線閱讀 - 第890節(jié)

第890節(jié)

    北關(guān)還是那個北關(guān),客商們也往來不斷,因為是鐵索橋,所以不大受江河汛期的影響。不過雨季會讓道路難走一些、農(nóng)時會讓出行的人數(shù)有所變化,但對商人而言,這些也算可以克服。不同的季節(jié)、不同地方有不同的物產(chǎn),積年的老人都曉得各路的利弊,皆依經(jīng)驗辦事。

    今年卻又有所不同,朝廷與西番用兵的事兒,普通人并不知曉,但對商人而言何處有亂兵、何處有流民,消息還算比較靈通的。天下安穩(wěn)的地方,安南算一個,因此商人也比較愿意與安南做買賣。

    蘇晟一回到北關(guān),頓覺雙肩一輕,抖一抖肩膀,笑吟吟地看著客商往來不絕:“不錯不錯,這樣就對嘍!哎,對面兒有什么人說過什么話么?”

    一旁一個什長笑道:“沒有的?!?/br>
    蘇晟有點困惑,他覺得陳放應(yīng)該會想傳遞些消息過來,沉吟片刻,他說:“把對面給我盯死了?!?/br>
    “是?!?/br>
    蘇晟一回北關(guān),如魚得水,沒三天就活蹦亂跳了,讓知道他喪父、想向他道惱的人懷疑自己的消息錯了。蘇晟卻總是站在橋頭,一副指點江冊山的模樣,直到這一天,祝青君親自來了。

    蘇晟聽到手下稟報“祝將軍來了”的時候疑惑道:“她來做甚?不是應(yīng)該……”

    不是應(yīng)該盯著西番的嗎?朝廷再不是東西,現(xiàn)在也不應(yīng)該會對安南下手吧?那祝青君這樣的人物到北關(guān)來干嘛?

    祝青君身后跟著十數(shù)騎,人人身上的衣服都是半新的,馬也不是京城那種高頭大馬、僅僅襯南方人的身高體形而已,離“鮮衣怒馬”一眼看上去就“快意恩仇”離了也得有五萬四千里。

    蘇晟從橋頭跑了下來,站到驛路中間:“姐,你怎么過來啦?”

    祝青君跳下馬:“順路。我巡游普安州屯田,在前面的岔道路過,想離你不過二十里,就過來看看你。你氣色看著還行。”

    “那是!姐,這邊請!”

    祝青君對隨從們點點頭,蘇晟這里出來幾個人,引了大部分的隨從去飲馬、休息,只有三、四個人依舊跟著祝青君。

    兩人進了關(guān)卡內(nèi),蘇晟自有一處辦公的場所,祝青君的隨從們也跟著進來,進了室內(nèi),蘇晟才發(fā)現(xiàn)有那么一個年輕男子眼睛就一直安在了祝青君的身上,這讓他有點不太舒服。他故意問:“姐,這是?”

    年輕男人對他大方地笑笑,祝青君道:“這是白翎?!?/br>
    白翎這個名字是個意譯,隨著西征的推進,安南的姓氏也豐富了起來,祝纓也沒有要所有人都跟著自己的姓。有些人愿意姓祝,祝纓也就隨他們,譬如祝重華等人,也有人有對自己有意義的事,因而以之為姓,譬如金壽。

    白翎的情況與他們都不一樣,他是博州一個普通的寨子里的普通人家的子弟,出生的時候,有人送了他家一只有白色翎子的鳥,因而得名。后來要取名字,就用了意譯,巧了白也是個姓氏,白翎的名字也挺好聽。

    蘇晟有點挑剔地看著這個年輕的男子,心里嘀咕:才把祝新樂那個討厭鬼打發(fā)到了西關(guān),怎么又冒出來一個白翎?

    他湊近祝青君小聲地說:“姐,我看這小子不懷好意?!?/br>
    祝青君撇撇嘴:“你又想到哪里去了?與其關(guān)心我,不如關(guān)心你自己?!?/br>
    “我還在孝里呢,”他大大咧咧地說,“姐,祝新樂……”

    祝青君白了他一眼,蘇晟就知道祝新樂沒戲了,前兩年明明看著祝新樂愛往祝青君眼前湊的來著。祝青君加重了語氣:“有正事呢!”

    “您說,您說?!碧K晟裝成個狗腿子的樣子。

    祝青君道:“你從幕府來,知道西邊的消息嗎?”

    “嗯,聽說了一點,我才急著趕回來的,”蘇晟往北指了一下,“陳大友善,別人可不好說哩。姐,你也是為了這個來的?難道要你守北?”

    祝青君表情有些嚴肅:“沒有,我估摸著我還是要往西與他們對陣,兼顧安南全境也不一定??墒瞧瞻仓菸也沤邮郑疫@一走恐怕又是要閃下了。姥已調(diào)蔣婉來調(diào)協(xié),我那個司馬你也是知道的,人不壞,就是性子犟,讓他做普安司馬,他就只看普安。蔣婉比他看得多些、想得也多一點。兩人不免有沖突。

    如果我西行,你要兼顧一個普安州,不用你忙細務(wù),二人有糾紛的時候,大事必報幕府,小事,你給開解?!?/br>
    軍屯這事兒,起初是祝青君在管,后來讓蘇晟接手,地方大半在普安州境內(nèi)的。北關(guān)、軍屯、蘇晟,也算是普安州的另一股勢力。身份上也與二人相仿,一旦有矛盾,做些調(diào)解是可以的。

    蘇晟道:“這是幕府的意思嗎?您這安排……”

    祝青君道:“從來將在外,大事要與中樞通氣,若是事事請示,殺只雞都要問個時刻,事情可也做不成了。便是我想自專,也要有那個本事不是?”

    蘇晟認真地說:“是。姐,一路小心,保重。”

    祝青君道:“這還用說?有吃的嗎?”

    “???哦!有,有的!”蘇晟扼守客商往來要道,好東西自是不少,一聲令下便有人去準備了。

    他又請祝青君多歇一天,祝青君道:“不了,我須得趁著還沒有旁的事,把普安州巡看一遍?!?/br>
    蘇晟有些遺憾:“哎,對了!你等等!我這兒有一副好鎧甲!”守關(guān),權(quán)利不小,他手上也有些好東西,這是一副皮質(zhì)的輕鎧,質(zhì)量上乘。自從大家回了安南,好些東西不缺,但不如在京城時的好。

    祝青君既然要上戰(zhàn)聲,蘇晟便忍痛割愛了。

    祝青君道:“你自己留著?!?/br>
    “我穿小了,以后你要有大的,再給我一副。有好兵器也給我留著,有……”

    “行了行了行了,我拿著還不成么?”祝青君也不與他矯情,收了皮鎧,見上面畫著漂亮的圖案,兩只角抵的公牛肌rou墳起十分有力,也很喜歡。

    蘇晟高興地把鎧甲塞給祝青君,歪著鼻子對白翎說:“要好好聽祝將軍的話!”

    白翎也不知道這位蘇大人發(fā)的什么臆癥,還是好脾氣地說:“是?!?/br>
    蘇晟更氣悶了,送走祝青君,差點想寫信給祝纓告狀。筆才提起來,便有土兵來報:“對面有信使來?!?/br>
    蘇晟就又把祝青君的私事扔到了一邊:“帶過來。”

    來人帶來了陳放的信件,想向祝纓詢問西番的情況。蘇晟不敢怠慢,派人陪同信使去幕府。

    ……

    祝纓正在斟酌給朝廷的奏報,她依舊不親自處置事務(wù),只是最后審核,具體細務(wù)放手讓年輕人去做。親自管的是與朝廷之間的公文往來。

    政事堂行文問西番,祝纓就得回文。打探得來的情況自是不能合盤托出,祝纓又添了一些“番人不時襲擾邊境,左奔右突,難于追擊”,因此只好結(jié)寨堅守。而西番地廣人稀,想找個決戰(zhàn)的部族都怕手下迷路之類。

    同時也提供一下昆達赤的內(nèi)部部族并非鐵板一塊這樣的訊息,并且向朝廷申明,她已經(jīng)停了邊境榷場鹽鐵類的交易,再請示朝廷——我的鹽不賣給西番,你是不是讓我把鹽往你那兒賣一賣?不能餓著我,對吧?

    她又寫了一頁的夾片,指責朝廷賣給百姓的鹽價死貴且不好吃,給朝廷交的鹽稅也沒見多漲,還不如讓百姓得一點實惠呢。

    奏本寫完,陳放的信件也送到了,問的也是西番的情況。

    祝纓便叫祝彤:“過來,把這幾頁抄寫一份?!蹦贸窘o陳放。

    武學堂正在籌建,花姐已將十男十女的少年挑選好了。他們都住在幕府隔壁的宅子里,與祝彤、林戈一道半工半讀,祝纓有時候會吩咐他們做一些事情,他們有時候也與幕府里的隨從們一道跑腿做事。

    他們的年紀都在十一、二歲,半大不大的,活潑且干勁十足,常令幕府的隨從們頭疼。

    隨從們到祝纓身邊時都接近成年,識字也勉強、算數(shù)也勉強,吏職、護衛(wèi)做得多些。內(nèi)中有幾個算學學得好的,現(xiàn)在都在巫仁、項安那里,另有一個愛好天文算術(shù)的,放到禮曹手下,每每在自己推演與被抓去學堂講課之間搖擺。見了這些猴子,頭疼之余又有點羨慕:自己要是能年輕些就好了,像猴子們這樣的年紀就剛剛好。

    祝彤很快抄完了公文,祝纓掃了一眼:“不錯。知道什么意思嗎?”

    祝彤小聲說:“財不外露?答應(yīng)別人的事兒不能說得太滿,以防有意外?”

    “有點意思了,拿出去發(fā)了吧?!?/br>
    “是?!?/br>
    自此至秋,朝廷那里又來了兩份公文,命祝纓嚴防西番,而隨著秋冬的臨近,西番邊將又不安份了,派出來襲擾的人數(shù)明顯多了一些。祝纓便調(diào)祝青君往西關(guān)鎮(zhèn)守,以防不測。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個時節(jié),是對面比較喜歡的打劫的時候。

    待邊將鬧得更兇的時候,祝纓便下令關(guān)閉了榷場。

    西番邊將也不焦慮,凡這種情況他們也有一套應(yīng)對的經(jīng)驗,就是接著打。

    這是一個循環(huán),手頭緊了,就打劫一下,搶到就算賺。如果朝廷惱了關(guān)了榷場,馬上求饒是不行的,需要打一場大的,讓朝廷疼了,然后再同朝廷說些軟和話,稱臣唄,不丟人。接著就請求開榷場。通常這個時候,榷場就又重新開了。

    每次都這樣。

    朝廷通常也挺配合,它也是,能憑交易做成的事,就憑交易。國富民強的時候,就遠征“教化”。打贏了,就收藩屬、羈縻,打不動,就筑關(guān)據(jù)守,開榷場。

    不過這一次好像有點兒不一樣,頭一年消停了,祝纓沒有收到朝廷要重開榷場的消息,第二年他們又打起來了。

    這一次也不算太意外,頭一年兩邊箭拔弩張,到了春夏消停了一些。秋冬又來。

    祝纓并不知道朝廷的具體損失,只知道朝廷在戰(zhàn)事上并不順利。這一日,林戈拿著一份文書疾步來到了書房:“姥!北關(guān)來報,有一個叫趙振的人到關(guān)上,蘇將軍派人送他過來,正在路上。”

    第521章 趙振

    幕府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趙振是誰,他的來歷林戈自是無從得知,不過蘇晟發(fā)來了急件,她便也當成一件急事來辦。心里還在想:這是個什么人?這么要緊的嗎?姓趙?

    祝纓平靜地接過了文書,蘇晟在上面寫得比較簡略,趙振是辭官回家的,看起來樣子很不好。

    祝纓提起筆來,寫了個條子:“讓客館準備房間。”

    “是。”林戈接過條子,裝進一個信封里,拿去客館準備。

    做完了這一套,林戈心里依舊好奇這個趙振是什么人,算著他還有幾天能到。

    三天后,兩匹馬護送著一輛車進了西州城,騎士穿著號衣拿著信印、公文到了幕府門前。核驗了腰牌,是北關(guān)的人,與他們身上的號衣也對上了,門上道一聲:“稍等?!边M去通報,趙振到了。

    趙振在西州城的第一站不是已經(jīng)準備好的館驛而是幕府,他從車上下來,瞇起眼睛打量著整個西頭城,臉上的表情似悲似喜,弄得幕府的年輕護衛(wèi)們覺得這位老叔奇奇怪怪的。趙振的衣著與安南迥異,雖然經(jīng)過跋涉很好的絲綢衣服已經(jīng)皺了,仍然看得出來是綢衣。

    腰帶上掛著幾樣佩飾,頭上還別著玉簪子哩。

    年輕護衛(wèi)以為自己的目光隱蔽,實則瞞不過人的眼睛,趙振正在頹喪間,也無暇與之計較,只等里面?zhèn)鱽硪宦暎骸袄呀汹w官人進呢。”

    年輕的護衛(wèi)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眼趙振,姓趙、做官、從京城來,在幕府里就會獲得多一點的關(guān)注。

    趙振渾不在間,跟著來人往里走,幕府比祝纓在京城的相府還要大,裝飾全不相似,然而一踏進去卻又仿佛回到了當年的相府。

    那時節(jié),相府里高朋滿座,往來的同齡人志趣相投,哪怕朝上有再多的討厭鬼,至少在相府里,一切都是生機勃勃的、昂揚向上的。那個時候,雖然不時被一些討厭的人煩到想打人,但他從來沒有懷疑過未來。

    當時他以為,自己在為一個效仿、重現(xiàn)三代之治的大同世界在努力,一切都會好起來。他有十足的信心,哪怕白天剛在衙里被為難過。

    后來,這種感覺就消失了。被為難的事還在、或疲憊或憤怒的心境還在,又添了擔憂,卻沒了對來的信任。

    眼前的幕府與當年的相府又何其相似的?往來行走的大多是年輕人,男男女女身上都帶著一股勁兒。

    引路的護衛(wèi)看了他一眼,也不催促,趙振先醒過來,對護衛(wèi)點了點頭。護衛(wèi)心道:這怕又是個不如意的人。自姥出了“求賢令”,總有這樣一臉晦氣的人過來,還以為蘇將軍特意單個送來的會跟別人不一樣哩……

    世人總對南方偏遠之地存有一些偏見,提一句“煙瘴之地”,就會以為當?shù)厝且靶U人,不說茹毛飲血,也要以為人家什么事都不懂。有“求賢令”,不到走投無路或者想要投機,一般人也不會來。來的人多半會帶一點點高高在上的傲氣,說話口吻里也不免夾著說教、指指點點的意味。

    令人十分膩味。

    小護衛(wèi)苦此類人久矣,連帶對趙振也只能維持最基本的禮貌了。

    兩人走到書房外,小護衛(wèi)與在一旁小房間里當值的祝彤做個交割就回前面了,祝彤上前對趙振一禮,道:“您就是趙官人?姥已經(jīng)等您有一陣兒了,這邊請。”

    趙振的樣子稱不上好,祝彤心道:難道是京城有什么事情發(fā)生嗎?

    趙振看著眼前小姑娘稚氣未褪的面容,拱手道:“有勞?!?/br>
    祝彤給他帶進了書房,才說一聲:“姥,趙官人來了。”

    趙振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放聲痛哭,聲音里充滿了委屈與痛苦:“老師!”

    豁!看來是有大事嘍?

    祝纓道:“突然回來,必有緣故,你一向平和,看來事不小,坐下來慢慢說?!?/br>
    趙振不想起,往后一坐,像粘在了地磚上一樣。

    祝纓順手拖了張椅子放到他的面前,自己坐了:“行,咱們也不用講究那些虛文,就說些實際的。你只管說,我聽著呢。給他拿茶果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