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5節(jié)
幾個年輕人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祝青君再三向祝纓確認:“就在大營里坐鎮(zhèn)?” 祝纓道:“現在上哪兒找個能跑到我面前的敵人呢?” 這話,似乎有一點道理。祝青君道:“趁著大伙兒還沒放松下來,我先去把桑力家拿下吧。正好您在,可以籌劃設縣、安撫,給咱們將來打個樣,您說呢?” 她笑得咬牙切齒的。 祝纓一口答應道:“行!正好,我在這縣里遇到幾個伶俐孩子,我看可以同蔣婉她們一道往西派?!?/br> 祝青君忽然覺得與祝纓慪氣是一點意思也沒有,你慪著氣,她已經沒事兒了,開始安排接下來的活兒了。祝青君悶悶地道:“那我去了。” 祝纓道:“哎,等等,把兵員補足再走,傷員留下來,撫恤……”張口就把祝青君給安排得明明白白。 祝青君一則輕松,無后顧之憂,一則生氣,氣祝纓竟不珍惜自身。五日后,帶上修整完畢的土兵,直撲桑力家而去! 這一次,她的后面便跟著蔣婉等人,祝青君每下一寨,將頭人等處死,蔣婉等人在后面便開始統(tǒng)計人口、分田地。倉儲所剩雖不多、人口卻也因前番動亂減少了一些,竟能勉強支撐。 祝青君一寨一寨攻下,在桑力家大寨墻外,正考察地形,決定從城墻修補之處攻入之時,路丹青又帶人過來。 路丹青臉頰微微凹陷,看到祝青君,先下令手下停下列陣警戒桑力家,再獨自上前見祝青君。她見祝青君臉色尚可,吃不準祝青君有沒有聽到噩耗——她也是在行軍途中聽到祝纓已死的消息,率部殺回來的。 她們是分路行進,回來的路線也不重合,因桑力家是回甘縣的必經之路,這才遇到了。 大敵當前,路丹青不敢讓祝青君分神,想好了自己的說辭:“勞師遠征,補給將盡,不敢讓士兵陷在遠處,我才回來的?!?/br> 祝青君道:“別裝了,讓你那些人把頭上的孝布都摘了吧,姥好好的。”將前因后果都說了。 路丹青聽了一喜:“那可真是太好了!” 兩人合兵一處,圍攻桑力家。桑力家新敗,又無外援,很快便失了斗志。祝青君主攻,圍三缺一,路丹青于生路設伏。 很快將桑力頭人等斬殺。路丹青回甘縣,祝青君繼續(xù)西進,途中又遇回師的蘇晟,也讓蘇晟除了孝、回甘縣去。 祝纓在甘縣坐鎮(zhèn),下令路丹青、蘇晟回??h休整。路、蘇二人老大不樂意,都有些磨磨蹭蹭,女孩子在祝纓面前是可以撒嬌的,路丹青軟磨硬泡就是不想回去:“青君修整幾日就能再出發(fā)了,我與小妹一同再往西去幫青君,也好快些將事情了結嘛!” 祝纓道:“輜重跟不上,人多反而不美,你們倆回去,我有事要交代你們去辦。” 路丹青道:“那您先說是什么事?!?/br> 一個一個的,都會講條件了!祝纓道:“我受傷的消息想必是瞞不住的,必有流言,你位要把我還好好活著的消息帶回去,也好安定人心?!?/br> 趙蘇已經發(fā)文詢問了,祝纓雖然回了公文,但是趙蘇有八百個心眼兒,光有文書他未必會信實,祝纓些時又不想回去。順路將祝煉也派了回去。 祝煉不放心祝纓,道:“我在這里,用處比回家還要大些?!?/br> 祝纓道:“另有一件事,須得你回去與趙蘇、項樂他們商議才好辦。” 祝煉忙問:“什么事?” “買糧?!?/br> 想好的“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的計劃受到了影響,別的還好說,兩族境內的糧食,就快要成問題了。存糧嚯嚯了許多,因戰(zhàn)爭,今年的莊稼收成估計不會太好,明年預計還是打仗。一里一外,至少兩年收成不佳。這些歉收的地方,馬上就是自己的難題了,得提前準備。 山外稻麥兩季,存糧必是有的,但怎么買、怎么運等等都須要費神。祝纓本人親自主持是最好的,但是西進更需要她坐鎮(zhèn)。 祝煉聽了吩咐,很快想明關節(jié),與路丹青等火速趕回山城。 祝纓的耳邊,終于只剩下祝青葉一個獨木難支的大夫念叨了。她心情不錯,任由祝青葉絮絮地說著注意事項,讓她多休息、臉上的傷要擦藥才能淡化疤痕之類…… 直到胡師姐殺到了。 胡師姐帶來了張仙姑與花姐的信,一瞬間,祝纓頭皮麻了一下。 第481章 前行 胡師姐的視線牢牢地鎖在祝纓的左頰上,那里,一道頗長的傷口已經結痂,長痂一小截一小截地脫落。新長出來的地方在面皮上略顯凸起,比附近的皮膚更光滑,一小截一小截的分外顯眼,與尚未脫落的黯淡的結痂形成了極鮮明的對比。 這要叫老夫人和大娘子見著了,不定得怎么心疼呢! 胡師姐悶聲不吭,祝纓接過了信,在胡師姐打量傷疤的時候她的心眼兒已經轉了八百回,也不馬上拆信,而是說:“一路辛苦了,有事先安頓下來歇息夠了再說吧?!?/br> 胡師姐道:“我是來到您身邊當差的,沒有自己就歇的道理,我放好行李就來。”說著,對身后的幾個年輕人招招手。 這幾個年輕人也都是??h的,男女皆有,都作精干打扮,打著綁腿、纏頭佩刀、腰懸短弓,腰間都攜帶著沉甸甸的囊袋。 祝纓嘆了一口氣:“好。青葉,你帶他們去安置?!?/br> 祝青葉咧了咧嘴:“好嘞!”胡師姐是府里的老資格了,又是張仙姑派過來的,必是自己的強援,這下可以一同勸說姥好好養(yǎng)傷了! 她高高興興地給一行人安頓好了,又與胡師姐帶來的八個男女打招呼:“你們也來了,可太好了!咱們這兒正缺人手呢!如今事多,哪哪兒都要人。” 幾人與她也是個臉熟,都說:“我們都是來聽姥差遣的?!?/br> 祝青葉給他們分派了房舍,看他們進房收拾了,才拉著胡師姐一通訴說。本以為胡師姐也會生氣祝纓不愛惜自己,哪知胡師姐竟然是一臉平靜,并無與她聯手之意。 祝青葉道:“您怎么不著急呢?” 胡師姐道:“我跟隨大人快二十年了,她向來是心中有數的。從京城回來那么大的事兒,她都布置停當。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你莫太心急,她的安排,總比咱們高明?!?/br> 祝青葉道:“她高明是她,我心疼是我?!?/br> 胡師姐點了點頭,繼續(xù)沉默,將祝青葉噎住了。兩人沉默地看著其他人安頓好,胡師姐道:“咱們去當值吧?!?/br> 祝青葉無奈,還得與胡師姐合作,悶著頭將一行人領到了祝纓暫住的地方。 祝纓正在看信。 張仙姑的字寫得還是那么的大,極力將字跡寫得工整,沒有抱怨祝纓受傷了還在外面、瞞著她不告訴她之類,也沒有寫自己很擔心等等。只作不經意,寫“聽說你受傷了”,然后每隔兩段就寫“照顧好自己啊”“胡娘子過去了,你們就個伴兒”之類。語句顛三倒四。 花姐的信比張仙姑好些,也沒有責備祝纓,也略提一句“聽說受傷了,藥夠不夠?青葉走的時候帶的藥也不知道用完了沒有,天氣更加炎熱了,我又配了一些防暑、避瘴氣的藥,讓青葉回來取一趟,前線的將士也需要呢”。 兩封信無一字寫著急,無一字埋怨,無一字表心意,卻看得祝纓心頭微沉。 她將兩封信折好、裝好,提筆開始寫回信,她們給她寫得是努力裝無事,祝纓的信卻寫得毫無破綻。略寫了點“設計埋伏”,然后就是寫一點甘縣的風土人情,寫青君等人長成了,出兵順利之類,與以往的任何一封家書沒有區(qū)別。 信寫好,再寫手令給趙蘇等人,都寫好了,胡師姐與祝青葉也來了。 祝纓看著祝青葉的樣子就知道這丫頭又慪氣了,先對她說:“你老師來信啦,你回去接應一批藥材?!?/br> 祝青葉聽到花姐有話,忙問:“那您呢?” 胡師姐道:“有我。” 祝纓也說:“都結痂了,我就在這兒住著?!?/br> 祝青葉狐疑地看著她,祝纓道:“小小年紀,哪兒來那么重的疑心?” “那也要您信譽好才行,您的信譽,現在很好嗎?” 膽子越來越大了!祝纓不再廢話:“有差事給你!這幾份文書你帶回去,這一份給趙蘇,這一份給項安……” 一一分派妥當,祝青葉接過了,看封皮上都寫明了,也不怕會送岔,忙取了個匣子裝了,最后把一封奏本給壓在了上面,問道:“咱們說好了,您不再涉險?!?/br> 祝纓笑罵道:“怎么這么多廢話?這里哪里離得開我?” 那就放心了,祝青葉抱著匣子道:“我這就準備動身,我很快就會回來了!” 祝纓聽她后半句竟帶了一點威脅,不由敲了敲桌子,祝青葉抱著匣子跑掉了。 胡師姐些時才嘆了口氣,祝纓道:“本想讓你在家里與她們一處的,沒想到又要勞你過來?!?/br> “您是所有人的依靠,”胡師姐語氣平平地說,“什么事兒都要自己扛下來??v不親自動手,也隨時準備著幫忙善后。” 祝纓的語氣也十分的平和:“這世上,沒有什么是白得的,都得去拼??v使父母之愛,我娘為了好好愛我,也要拼盡全力與別人撕咬。我不會讓愛我的人沒有依靠。” 胡師姐默默地躬一躬身,又安靜地站到了祝纓的身后。 祝纓這才開始分派身邊的人,跟在她身邊的已經是第三批了。最早的一批在京城的時候已經被別業(yè)后續(xù)輪換過一回,如今有不少人已身有官吏之職,第二批跟隨她從京城回到梧州,眼下正在各處實習當差,也有人有職務了。第三批就是身邊跟著“西征”的。 祝纓身邊的人無不識字、略懂算術,眼下正是用人之際,祝纓便無顧忌,將前兩批沒有職事的調來,湊上身邊的,繼續(xù)沿著祝青君西進的路線派出去。 胡師姐帶來的,這算是第四批,就替了這些人留在自己身邊。只留一個祝彪,帶這批新人。 分派好,胡師姐就提醒:“該休息了?!?/br> 祝纓道:“好,咱們出去轉轉。” 胡師姐道:“先擦藥?!辈蝗蛔G嗳~回來看著自己沒照顧好人,自己臉上也無光。 ………… 祝青葉心里兩頭記掛,既想著回山城辦事,又擔心祝纓的身體,恨不得嗖一下回去,辦好了事再嗖一下回來! 她又記著祝纓的威脅,不敢讓花姐等人擔心,肚里編著謊話,還得幫著祝纓瞞一下張仙姑和花姐。 想事兒的時候路特別不經禁走,一路換馬不換人,祝青葉以“加急”的速度,于入夜時趕回了山城。彼時城門已閉,她又花了些功夫才驗明了身份、在城外軍營林風、蘇晟等人的幫助下才進入城中。 這一插曲將趙蘇等人又驚動了,連同侯五,都在府中簽押房等她——他們都以為發(fā)生了什么急事。 趙蘇板起臉,像是一言不合就要捅人:“姥究竟如何?營中有事?”他目光有點陰沉地掃過蘇晟、路丹青。 祝青葉忙說:“我是來送信的。又要來接老師備下的傷藥之類。來的前半程趕得急,天擦黑的時候一看還剩下二十里,就索性不在外面留宿了?!?/br> 說著,將匣子遞給了趙蘇。 趙蘇將信將疑地打開,見是祝纓的筆跡,才稍稍放心,道:“姥受傷了?” “是,我治的傷。傳聞嚴重也是將計就計,姥如今由胡師傅守衛(wèi),我親自將她的住處就安排在姥的隔壁?!?/br> 侯五道:“那就好,老夫人也能放心了?!?/br> 祝青葉與路丹青等人交換了個眼色,他們都不敢說祝纓臉上受傷,可是祝纓終究是要回來的,一打照面,到時候場面會有多精彩,她們簡直不敢想。 林風著急,詢問:“哥,姥讓我去前線了嗎?” 趙蘇道:“你急什么?等我看看?!?/br> 他推開林風的大頭,坐在案后慢慢地看手令,看著看著,不由微笑:“不愧是姥!這可太好了!” 如果不是聽到祝纓受傷,他都要行文去問祝纓了——山雀岳父死了,他兒子那個敕封怎么弄?朝廷現在正猜忌咱呢!代為申請,不容易被批下來,更糟糕的情況是朝廷可能會利用“敕封”搞事情。 此外還有糧食的事情,固然可以用鹽等物與山下交易,但如果數量巨大,且不說付不付得出價,動靜一定不小。 江政可不是個好鄰居。 現在,祝纓給安排了,她說,今年秋天不給朝廷繳稅賦了。 朝廷停了給梧州的邸報,說邸報是因為道路不通才沒到的,那布帛與糧食當然也會因為道路不通運不上京嘛!這一筆開支就能省下來當軍費了! 連趙蘇、祝煉也都不讓他們上京去,直接七彎八轉安排讓幾個“信使”去報信,就假裝是真的道路不通、歷盡千難萬險才到的京城、表達梧州一片赤膽忠心。講明這情況,要求朝廷修路、恢復邸報,什么時候路通了、邸報來了,什么時候梧州接著上貢。 奏本里順手就寫了山雀家敕封的事,又拿這個說事兒:道路不通,連訃聞、敕封都不能正常送達朝廷,這也耽誤朝廷與梧州的聯系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