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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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與冼敬對座,左贊善大夫站在下面。冼敬先為他討了個情,再說:“你魯莽了,還不來解釋?” 這人勉強一揖。 祝纓笑了,輕聲道:“我只效忠天子。給我分主子,你還不配。滾。” 那人氣得兩眼翻白,眼看要厥了過去,祝纓對冼敬道:“詹事府里充斥著這樣的人,對太子不利?!?/br> 冼敬的臉色也變得不好了起來。 祝纓在他的耳邊笑道:“這樣的脾氣,怎么應(yīng)付得了朝局?” 冼敬扭臉看她時,她又是一臉的平靜了:“我覺得接下來北地會有大事,我不懂兵事,但是我的預(yù)感不會錯。告訴太子,好好準備。” 冼敬道:“連戰(zhàn)皆捷?!?/br> “太順利了,不對勁。如果沒有紕漏,冷將軍怎么會自己去整頓軍務(wù)?既然有紕漏,還能這么輕松的贏……說我膽小也罷,還是慎重些好。” 冼敬道:“好的,我會把話帶到?!?/br> 他轉(zhuǎn)臉就把同樣的話也捎給了王云鶴。 然而,他們等來的是六月末的第三次捷報!這次非但冷將軍又報捷,忠武軍也報“追擊一百五十里,斬首二百四十級,俘牛馬若干”之類。胡人再次遠遁! 皇帝大喜,下令犒賞。更讓皇帝高興的是,宮人誕下了太子長子!皇帝在東宮設(shè)宴,為太子夫婦慶祝。 吃席的時候,大臣們談笑風(fēng)生,吃完酒轉(zhuǎn)頭又隔空吵架了。 捷報,就意味著他們又打了一場,胡人又來犯邊了! 一次一次的,委實煩人!冷侯與鄭侯聯(lián)名上表,認為對方這樣有練兵的嫌疑,請求早做處份。 鄰國勵精圖治,最驚心的不是他們的國人,而是你。本朝有底氣,等閑四夷小邦勵精圖治是弊大于利的。畢竟誰也不想四圍亂著,有個人攏著,使民不為盜,對邊境也好。如果是邊境大國勵精圖治,情況就沒有那么好了。 是得提前應(yīng)對,最好是扼殺! 鄭奕等人私下說,當(dāng)時累利阿吐來的時候,王云鶴對他極為禮遇,有私縱之嫌。 冼敬等人則說,胡人現(xiàn)在敢這么做,是因為他們“行新法”,做出了變革。 一個累利阿吐,雙方能做出有利于自己的解釋。 朝上依舊在爭吵,冷將軍出兵的同時,沒忘了告北地的狀,說其中的不法事。北地的官員也告冷將軍縱兵為惡,軍紀不嚴。又有士紳告官員貪暴的。凡此種種,亂七八糟,一時難以辨清。 祝纓接到了一些信件。當(dāng)年北地出事,空出許多的位子來,祝纓往里面安排了一些人。如今這些人給她來信——北地情況不太好,官軍的軍紀沒那么嚴明,這還是小事,畢竟是官軍,還沒有成盜匪那么嚴重。但是軍需的供給真的很討厭! 一部分是朝廷撥,另一部分還得地方上供應(yīng)。北地這幾年天災(zāi)人禍,很是吃緊。 祝纓將信拿去給鄭熹看:“這些人應(yīng)該不致撒謊。這上面的數(shù)目,有零有整,一般造假造不出來。冷將軍那是究竟如何?我雖不懂軍事,但是如果信上所言屬實,冷將軍這仗恐怕打不好。這仗,敗不得!” 鄭熹笑道:“三戰(zhàn)三捷,怎么會有敗相呢?讓他們再撐一下,朝廷正要反擊,仗贏了,也就好了?!?/br> 祝纓道:“反擊?那又是一筆錢糧啦!還要精銳之師,冷將軍有把握嗎?” 鄭熹見她還為冷將軍著想,口氣也柔和了一些:“一場大戰(zhàn)之后,就會能有數(shù)年、十?dāng)?shù)年的休養(yǎng)生息,值得?!?/br> “但愿吧。”祝纓說。這樣的大戰(zhàn),不是她在南方山里幾百人的小打小鬧,練幾個月就能成軍?她不樂觀。但是眼前的情勢,她說什么又都是紙上談兵。 帶著憂慮,祝纓離開了鄭府,只希望冷將軍手上的本事是真的過硬。 不意到了八月初,京城開開心心地準備過中秋的時候,戰(zhàn)報傳來——大潰?。?/br> 即使冷侯、鄭侯再三提醒,三戰(zhàn)三捷還是讓邊將放松了警惕,更不要提忠武軍了。累利阿吐深入二百里,洗劫了四座城池,才滿意地離去。 此時,朝上正吵得不可開交。 第355章 相忍 政事堂的氣氛這兩年來都比較緊張,王云鶴與鄭熹沒有明著撕破臉,但是也與之前一團和氣完全不同了。 遇到中秋節(jié)能再放個假,可以不用頂著王、鄭二位,政事堂的官吏們也帶著點兒期盼地準備著中秋節(jié)。人流往來都密了些,甚至有了一些小聲的談笑。中秋時節(jié),也是豐收的時候。各地刺史雖然還沒進京,孝敬少了一些,不過朝廷過節(jié)會發(fā)些東西,又有祭月、拜月等等熱鬧事,還是很令人期盼的。 聲音傳入鄭熹的耳中,他像是聽到了又像是沒聽到。 邊將們很懂事,沒有大肆宣揚這場大敗。即使內(nèi)容駭人,即使發(fā)生了慘劇,必有人流離失所,四城禍事必會傳到京城,但是現(xiàn)在,整個京城是無知且快樂的。 鄭熹想明此節(jié),心神漸定。旋即又想起另一件事來:冷將軍敗了,忠武軍也沒得著好,難道王云鶴就能坐得穩(wěn)了么? 他更鎮(zhèn)定了。 另一邊,王云鶴也不出意料地接到了忠武軍的敗績,他輕輕地將這一紙文書放下,起身踱向鄭熹的屋子。 二人已經(jīng)分房署理事務(wù)很久了。 看到王云鶴過來,鄭熹門口的小吏顯出驚駭?shù)纳裆珌怼踉弃Q來了?! 他大聲地向王云鶴行禮,王云鶴平淡地看了他一眼,將他看得雙股戰(zhàn)戰(zhàn)。里面,鄭熹的臉上又是一派的從容之色,他整了整衣領(lǐng),起身相迎。 鄭熹比王云鶴小不少,先作了個揖:“您來了,請上坐?!?/br> 王云鶴點了點頭,與他相對坐下,道:“出事了,朝廷不能亂!” 鄭熹將冷將軍派人送來的戰(zhàn)報遞了過去,王云鶴恰也拿了忠武軍的那一份。忠武軍也是機靈鬼兒,沒有直接報給皇帝,而是報給了王云鶴。到了生死攸關(guān)的時候,傻子也知道誰更可靠。 兩人對了對手上的信息,非常有限。事發(fā)突然,冷將軍與忠武軍的張將軍都被打懵了,一旦潰敗,再遇到城池被洗劫,更亂,他們身在其中并沒有能力將所有的訊息匯總呈報,只能給一個含糊的說法——敗了,被搶了,敵人跑了。 至于敵人實際有多少人、自己還剩多少人、敵人現(xiàn)在在哪里、已方地方上的受損情況等等,一概不知。只是知道四座城的長官被殺了兩個,一個跑了下落不明,只有一個還活著,但是重傷現(xiàn)在生死未卜。 拿著這樣的戰(zhàn)報送給皇帝,皇帝除了生氣、或許還有害怕,也拿不出一個可行的主意來,還得政事堂先商議好了。 如今冷將軍也吃了癟、忠武軍也倒了霉,誰也別笑話誰。 王云鶴先開口道:“危急之時,你我當(dāng)為國相忍。外敵當(dāng)前,再起內(nèi)訌,是亡國之兆。不特百姓陷于水火,你我怕也是要去‘君子營’走一遭了?!?/br> 鄭熹深吸一口氣,低聲道:“這樣對陛下講是不行的,如今應(yīng)該悄悄的把將軍們請來,請教一下有什么補救的辦法。” 王云鶴道:“軍事即民事,沒有財力支撐這仗打不久。把竇尚書也請來吧?!?/br> 事不宜遲,兩人飛快地叫人來。很快“好像有大事要發(fā)生”的消息就傳了開來。 自從先帝駕崩之后,鄭侯雖然老邁,反而活躍了一些。他與冷侯都到了政事堂,再一看竇尚書也在,王云鶴與鄭熹居然坐到一起了,都知道出了變故。 王云鶴等人坐好了,示意他們看一看戰(zhàn)報,竇朋一看,臉上便是陰云密布。鄭侯、冷侯先是罵:“廢物!”又罵前線是蠢貨,不聽勸。 鄭熹道:“您二位且慢生氣,此事得有個說法!” 鄭侯道:“中了驕兵之計罷了!” 冷侯道:“屢次提醒,小兔崽子們不聽,有什么用?以為自己年輕、老頭子們是年老膽小、過時了!” 越想越氣,又罵一頓。 王云鶴道:“算賬也要往后壓一壓,先說說如何善后吧!” 鄭侯道:“胡虜食髓知味,怎么會淺嘗輒止呢?必有后手!甭想那么多了,備戰(zhàn)吧!老王你琢磨的那些個新軍還嫩著,眼下官軍也是一堆的毛病!都不頂用?!?/br> 王云鶴道:“他們手上現(xiàn)在還有多少兵也不知道!如今能調(diào)多少兵呢?又有什么補救的辦法呢?” 鄭侯道:“不在數(shù)目——” 哪怕有空缺,擠干了水份之后單論數(shù)目肯定是可觀的。如果連人口都比不過胡人,還談什么天朝上國?問題是頂不頂用!人家跑得快,一千人能打出三千的效果來,你有兩千人,有屁用? 王云鶴是個聰明人,但是對戰(zhàn)爭也僅限于讀史、讀兵書,他沒帶過兵也沒上過戰(zhàn)場。他成年之后,天下基本上就太平了,他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戰(zhàn)事。這些日子他也補了一些兵制上的問題,但那是兵制。屬于“練兵”,從練到用,還是有一個質(zhì)的變化的。還不是他親自cao練。 他抓緊時間問了鄭侯幾個問題,鄭侯也問了王云鶴對累利阿吐的看法,雙方不得不交換了一下意見。 鄭侯以為,鄭熹能與王云鶴坐在一起坐談,想必事情已經(jīng)非常嚴重了,便也顧不得藏私。 鄭侯道:“我親自去一趟,看一看。整頓一下。不過還要調(diào)撥兵馬。” 鄭熹道:“怎么也不用您親自過去??!有的是人!” 冷侯也說:“我去!” 鄭侯道:“有的是人?他們頂用嗎?一群沒見過大戰(zhàn)的小崽子,現(xiàn)在怕不還是在尿褲子!還有你,你就吃得準一準兒能去了?” 冷侯不語,冷將軍是他侄子,確實也有可能不讓他去。 一旁竇朋的臉更黑了,財政不太好,但也沒有到要當(dāng)褲子的地方,他天天哭窮,這些日子倒也在準備著。他算著應(yīng)該會反制,打一場,不然這又是整肅軍隊,又是演練新軍的,不是白搞了。 他手上是有這方面的預(yù)算,現(xiàn)在好了,不是反攻,是防守! 再有,四城被洗劫,周邊的財賦今年又別想了!還得撥款安置撫恤呢! 竇朋深吸了一口氣:“糧草輜重,戶部會盡力,只盼別像冷將軍一樣,再送給胡人了!” 話說得很難聽,冷侯磨了磨牙,也忍了。 竇朋又對王云鶴道:“不能光提軍務(wù),民政呢?北地究竟如何了?整日聽著朝上吵吵嚷嚷,這個說那個不好,那個說這個混蛋!人心不齊,還想打仗呢?別說整肅軍中了,我看地方上先整肅好了才是正經(jīng)。否則不等胡人來,自己就要先亂起來了!家宅不寧,還想御外辱么?” 竇朋這二年也憋得狠了,他就不明白,怎么看著好好的情勢,幾年間竟急轉(zhuǎn)直下了? 王云鶴道:“我將向陛下請旨,遣使往北地整頓?!?/br> 鄭熹道:“那就走吧?!?/br> 幾人一同到了御前。 …… 皇帝心情正好,三代同堂,一個男人有了孫子之后,人生就是一個小圓滿。 他正與穆皇后說著東宮的事情,穆皇后說:“阿姳還小,不能親自撫育,這孩子的生母出身寒微,皇孫不能由宮人管教。過了百日,我就把孩子接了過來養(yǎng),如何?” 皇帝道:“好。” 穆皇后又說:“宮人一再生子也不方便,不如給他添兩個淑女。再有子女出生,生母就能撫育親兒了?!?/br> 皇帝道:“這些你定了就好。”孩子送到他跟前的時候必是干凈微笑的,他從來也不懂怎么養(yǎng)孩子。穆皇后說什么就是什么。 夫婦二人說到一半,丞相求見,皇帝笑道:“他們兩個同時求見?別再是要當(dāng)面打起來了吧?” 穆皇后道:“您怎么說這個話呢?丞相不合,難道是什么好事?我偶爾聽說,都覺得心驚rou跳的?!?/br> 皇帝道:“你不知道?!闭f完便起身離開了。 他看到自己的重臣們面色凝重,自己先帶一點微笑要緩和氣氛。他到位上坐下,下面幾個人齊刷刷跪地不起。 皇帝驚道:“這是怎么了?” “臣有罪!”他們說。 “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