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節(jié)
他們這一晚都歇在驛館。 ………… 次日,祝纓在驛館送別冷云,冷云這次也是轉水路上京。 冷云回京沒跟家里人商議,兩年多近三年的刺史生涯也養(yǎng)肥了他的膽子。他兒子都很大了,還能做不了自己的主? 冷云心情很好,董先生也不勸他留在州城,董先生的年紀奔七十去了,自己也是官身了,并不想將一把老骨頭埋在這個煙瘴之地。賓主二人想法一樣,愉快地啟程回京去也! 由陸路轉水路的第三天,兩人相繼病倒。冷云來時走陸路,病個七死八活地過來了。次后也曾往返兩地,并沒有再病,便以為自己是鐵打的?;鼐┬那楹?,更不應該生病。 他偏偏病了。 董先生比他病得晚一點,卻病得更重。二人一個拖一個,行到十一月,越往北越冷,董先生一病不起,竟然與世長辭。冷云卡在半路上,病卻漸漸輕了一些,熬到了臘月底抵達了京城。 送給冷侯老大一個驚喜! 這天,冷侯回到家,先看家里人仰馬翻,問道:“怎么回事?”府里人笑著說冷云回來了。冷侯先是吃驚:“他來干什么?今年不是該他的長史入京的么?” 長隨上前道:“大人押糧……” “放屁!他那兒的糧不進京!” 因為遠,多數時候冷云那兒的糧草是運到另一座大倉里存儲的。刺史府的官員“押糧入京”一般是指兩件事,其一是押糧到半路入倉,其二才是入京。后半程由于少了累贅,走得會更快一點。 冷侯算算日子也不太對,大步往后面走??吹絻鹤雍笥殖粤硪惑@:“你這是怎么了?” 冷云委屈地說:“爹,我差點再也見不到您了!” 冷侯夫人在一旁抹眼淚:“你們可沒說他南下會吃這樣的苦頭?。 ?/br> 冷云將自己病了個面黃肌瘦,眼下不用他再另想借口了,家里人看他這個樣子就得掂量掂量還要不要他再南下。冷云并不想病這一場,既然病了,就要好好利用,他對冷侯道:“爹,董先生走了。” “走去哪兒了?他給誰當幕僚了?” “死了?!崩湓普f。 冷侯也吸了口涼氣,說:“你先好好養(yǎng)病。” 冷侯夫人道:“你還要他回去嗎?!你敢?!” 冷云道:“娘,你別急,我任期還沒滿……” “你不要命啦?!” “娘,你聽我說,我現在不是在京里么?再過幾天我就滿三年了,我在京里住到任滿,再謀別的差事,誰也說不出什么來?!?/br> 冷侯道:“嗯,沒白出去歷練,也算有些長進?!?/br> 一家人商議畢,便安心地等來年任滿。冷侯想得比他周到些,問了些南方的情況,又問:“你臨行前交待好了嗎?” “交待什么?我可不能告訴他們我要回來?!?/br> 冷侯問道:“你故意路上生病的?” “董先生都死了,病也是隨便生的嗎?爹,我可不是裝病啊?!?/br> “也罷。過兩天陛下召見、政事堂詢問,你記得好好說話?!?/br> “爹放心,我會好好奏對的?!?/br> 冷侯又讓備了禮物,等冷云病情好轉,與他往鄭侯府里拜會一回。冷云見帶了許多的禮物,問道:“爹,這是干什么?” “他家的阿霖訂親,你隨我道賀去。” “那個小丫頭……哦,也不小了。男家是誰?” “廣寧郡王。” 冷云想了一下:“是個老實孩子啊。就是太悶了,又太軟,也不上進?!?/br> 冷侯道:“不許在他面前說這些,這門親事是陛下定的?!?/br> “哦?;槠诙ㄔ谑裁磿r候?” “明年秋天?!?/br> 到了鄭府,父子倆口風很緊,只說冷云想家了借機回來一趟。 冷云道:“巧了,能吃喜酒了!” 鄭熹心道:喜酒要到明年秋天了,你是不想回去了吧?說出來的話仍是十分的體貼:“瘦了,是該回來好好養(yǎng)一養(yǎng)身體。上次見你還沒有這么憔悴,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祝纓的人跟著冷云回京的,鄭熹早就知道冷云不打算回去了。 冷云道:“就是氣候不慣。我這幾年看著死了幾個縣令了,到現在還缺著倆呢!” 鄭熹道:“也就子璋還能熬得住。他沒給你添麻煩吧?” “他要是麻煩,別人是什么?”冷云說,“就他一個省心的,別人都不是省油的燈!” 鄭熹道:“他自己倒有了些麻煩?!?/br> “咦?我可沒聽說?!?/br> 鄭熹道:“為了獠人的事兒。” “他那不是挺好的嗎?” 鄭熹一聽就知道冷云是不管事的,對獠人的事情沒有怎么參與。冷侯也聽出來了,問:“是什么樣的事?先前沒聽說呀。” “他又上了一表,再添兩縣?!?/br> “這是好事?!崩浜钚Φ馈Uf著,看了冷云一眼。 “遇著出題目的人了!”鄭熹說。 祝纓給白面、長發(fā)、山雀三家請敕封,說明了三人地方不如阿蘇縣和塔郎縣,位置也更偏僻,所以請的品級不是六品是七品,相應的賦稅也要少一點。 冷侯道:“這說得挺對?!彼牧伺睦湓疲屗麆e傻看著,問他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冷云只見過蘇鳴鸞一個人,別的他什么都不知道,鴨子聽雷似的。 鄭熹道:“于是有御史懷疑他是不是在做假。說是先前二十萬大軍,耗資巨億都沒能成的事兒,憑他一個年輕人,沒有大動干戈怎么可能做得成?一個兩個,還能說是驚喜巧合,多了就成了懷疑了?!?/br> 冷云罵道:“哪來的瞎子胡說八道?朝廷稅賦是假的嗎?” “羈縻縣繳的那些,說他的南府代出也出得起。萬一是壓榨百姓增加的賦稅,串通獠人作假換他的前程,那還是劃算的?!?/br> 冷侯道:“我怎么記得韋伯中去過南府?還進過山的?” “為了一身朱紫,弄個假寨子也是可以的嘛!畢竟,大家都知道子璋的膽子大得很。” 冷云深吸一口氣:“我對陛下講去?!?/br> 鄭熹問道:“你進過山?” “額……” 鄭熹道:“陛下問起的時候你就照實說,他的事兒且有得磨呢。政事堂也不喜歡節(jié)外生枝的人,我看陛下也未必喜歡。” “到底是誰?。俊?/br> “一個蠢物?!?/br> 冷侯向鄭熹確認:“真不用——” 鄭熹搖了搖頭:“萬一有說得對不上的,落下話柄對大家都不好?!?/br> 冷云道:“那就派個使者去看看!” 鄭熹冷笑道:“去宣敕則可,去查么——”那就是懷疑祝纓,是調查了。不戳破這層窗戶紙,派人去看大家當不知道。戳破了,就得打嘴仗得說明白了。 現在御史說,你沒問題為什么不讓查?是不是心虛?鄭熹就要反過來問,羈縻本來就難,再把事情攪黃了、寒了人的心,你負責?那一邊又說,為朝廷辦事,怎么能一點兒委屈也受不得?鄭熹就說,你怎么不委屈一下? 總之,僵住了。 這是這剛才發(fā)生的事情,還沒傳到冷侯耳朵里。 冷侯道:“這朝廷還輪不到他們胡鬧!”又問鄭侯哪兒去了,鄭侯說是陪夫人回王府看高陽郡王去了。冷侯父子沒等到鄭侯,坐一陣兒就走了。 冷云在京里又多一件心事,很快,他被召去敘職,接著被政事堂留了下來。 王云鶴稍稍有點擔心,因為劉松年把韋伯中罵了個狗血淋頭,覺得這貨腦子不夠使,從頭到尾都被祝纓牽著鼻子走,又罵祝纓小聰明,弄得現在許多細節(jié)韋伯中他答不上來。王云鶴只好問冷云。 冷云也是不太清楚的。 王云鶴愿意相信祝纓,每年錢糧上繳不是假的,祝纓送來的趙蘇不是假的,上次進京帶著的獠人孩童也不是假的。他與劉松年都是人精,只要他們想,無論是祝煉還是趙蘇,祖宗八代都被套出來了。 不假。 從冷云這里問不出什么來,王云鶴只得放他走。施鯤旁觀了整個過程,道:“做事的時候一個比一個躲得遠!疑質的時候卻沖在了前面!” 一旁鐘宜慢條斯理地說:“這一本確實令人驚訝……” “過了年,他就在那個地方整八個年頭了,”施鯤說,“也該收獲了。” 就是他,也想看一看收獲。 王云鶴道:“先放一放,年后再議?!?/br> 臨近新年,這事也就暫時放下了,再吵,皇帝該不高興了,那才是要麻煩了。鄭熹這里又忙上了,祝纓在京中存了不少東西,趙蘇聽到鄭家有喜事,就以祝纓的名義送了禮物過去。鄭熹正好留下他詢問山中情形。 趙蘇道:“學生也只對阿蘇家更熟一些,其余知道的都告訴大人了。不過義父做事從不務虛,他說有,必是有的。” 鄭熹皺眉。 還是王云鶴了解皇帝。過完年,皇帝先等不及了,皇帝要的是一個四海歸心、四夷咸服。 他命將祝纓歷年的上書拿了出來,比對著本次的上書,認為所述內容越來越詳實,應該是真的。皇帝拍板決定下敕,準了。 既然準了此奏,相應的官服、官印之類也要準備。還得給三縣定名,從音譯而來,路果的長發(fā)家占便宜,因為發(fā)音有點像帶了“恩”字音,皇帝給定了叫天恩縣。喜金的白面家叫永治縣,山雀岳父則因發(fā)音叫頓縣?;ㄅ磷迕ń小板\”族。 皇帝到底是個被底下官員糊弄了三十來年的人,也有點心得了。他又指派了一隊使者去宣敕。明面上說是為顯重視,實則兼了查訪的任務。 使者路上行得慢,還沒到南府的時候,祝纓已知悉了京中的一切——京里火急火燎給她報信的人可有不少。 她從容地準備,再帶使者去山里轉悠,將一正一副兩個使者累病之后送走。這回使者比韋伯中還慘,進山還遇到了大雨,馬蹄子打滑,差點跌落山崖。 ………… 使者還在回程的路上,冷云的任期滿了,他毫不猶豫上了個請求養(yǎng)病的折子,從此便滯留京中,玩得不亦樂乎。 這一日,他正在家里看斗雞,鄭奕沖了進來:“快!出事了!” 兩只雞被罩在籠子里帶了下去,冷云道:“十三郎?你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