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剛剛好，這封信的地址就在圣彼得堡。

    所以這次拜訪，許如意也去了，那是個非常老舊的公寓，到達樓層后，整個走廊都擺滿了舊物，帶著他們過來的是分公司的新雇員——在蘇聯(lián)長大的華人王瑞，小聲地說：“這是比較老舊的公寓了，所以公用門廳這塊比較窄小，又因為大家的住宿面積有限，所以很多人就將東西放在了門外?！?/br>
    這就有點像是夏國的筒子樓，走廊里擺滿了各家的灶臺和鍋碗瓢盆，不過蘇聯(lián)是有獨立廚房的，他們外面擺著的就五花八門多了，自行車，不要的舊沙發(fā)還有一些其他的家具。

    他們穿過去一直走到最里面，才到了，王瑞按的門鈴，聲音響了以后，很久都沒有人吭聲，他只能又按了兩次，這會兒，才有了聲音：“你們是誰？”

    顯然有人在門徑里看到他們了。

    王瑞立刻回答：“你好，是這樣的，我們是夏國燎原機床廠蘇聯(lián)分公司的人，曾經(jīng)亞歷山大先生支援過夏國東陽機床廠，聽說我們在這里開了分公司，他曾經(jīng)的學(xué)生胡浩，請求我們替他給老師帶一封信，我們是來送信的。”

    這話說完，門里很安靜。

    顯然，對方在回憶這件事，等了一會兒，門鎖有了聲響，不多時，門就打開了一條縫隙，一位七十來歲胖胖的老太太開了門，她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看著他們，“胡浩？”

    許如意直接把信遞給了她，胡廠長精通俄文，所以直接用的俄語，更何況，信里還夾著一張當年的照片。老太太一眼看過去，眼睛就濕潤了，“我有這張照片，我認得這個男孩。哦天啊，他還記得亞歷山大，如果我丈夫知道，一定會高興的。”

    許如意和張超男聽著就有點不對勁，老太太已經(jīng)將門打開了，“來吧，來自遠方的孩子們，進來喝杯熱咖啡吧?！?/br>
    她說著扭頭帶著他們進屋。

    進去后才發(fā)現(xiàn)，屋子里其實也就是二十平米大小，一個客廳加臥室，還有兩個門應(yīng)該是廚房和衛(wèi)生間。讓人注目的是，整個客廳到處都是書架，這里簡直被書淹沒了。

    蘇聯(lián)人愛閱讀果然名不虛傳。

    當然，他們還看到了那位亞歷山大的照片，應(yīng)該是年輕時候拍攝的，很儒雅帥氣。只是這里，并沒有他生活的痕跡，許如意有點猜到了，果不其然，讓他們坐之后，老太太就顫悠悠地一邊給他們沖泡咖啡，一邊說道：“他已經(jīng)去世三年了。”

    其實許如意有料到——來夏的肯定是專家，年輕的也要三十來歲，歲數(shù)大點的五六十歲都有，更何況蘇聯(lián)這地方高緯度，氣候并不適合生存，許如意記得一個數(shù)據(jù)，80年代他們的人均壽命是67歲。

    只是沒想到第一位就碰上了。

    老太太卻是很樂觀：“他心臟不太好，在三年前的一天早上，醒來后我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離開了我。這當然是個悲傷的故事，不過這對他來說很好，沒有受苦?！?/br>
    “曾經(jīng)剛回國的一段時間，他都很惦記這位學(xué)生，經(jīng)常和我提起。”老太太笑著說，“我想，如果他知道，會有這樣一封故人的信，肯定會更高興的?！?/br>
    王瑞和張超男就跟她聊了聊她現(xiàn)在的生活：“我一個人生活，我的兒女過世了。我的日子很好，你們不用掛念?！?/br>
    她是這樣說的。

    但出來后，張超男卻搖頭：“很一般，咖啡是陳的，應(yīng)該是很久以前存下的，我看屋子里的東西也都破舊了?！?/br>
    許如意也看出來了，她想了想說：“有的生活不錯，有的是普通工人過得去，有的陷入貧困，差距是必然的，不如這樣，記住他們的地址，遇到節(jié)日無論窮富，按著他們的目前的狀態(tài)，送去問候和禮物?！?/br>
    張超男算了算：“不少人啊，不少錢?！?/br>
    許如意拍拍她的肩膀：“我們就是在傳遞夏國人的善意啊，這些老朋友們無論當初是因為國家的命令還是什么，的的確確幫了我們，那么我們付出一些又算什么？有了這樣的口碑，以后才能更好打交道。”許如意是知道往后幾年物價會到什么程度的，“別忘了給他們留下我們的電話號碼，一定要告訴他們，有事情可以來找我們求助。我們是他們的朋友?！?/br>
    張超男是很了解許如意的，她做事一定是出于善意，但絕對不會無的放矢。

    她能感覺到這很重要，這就夠了，“我明白了，你放心吧?！?/br>
    這樣的尋朋活動，就這么靜悄悄地開始了，如同他們想象的一樣，幾十年過去，境遇各不相同，但每一個知道他們是來自夏國，帶來了故人的信件后，都會非常的高興，他們會喋喋不休地講述當年相處的故事，講述他們見過的夏國，也會去問詢老朋友什么樣，夏國現(xiàn)在什么樣子了。

    這時，韓小虎和娜塔莎回國的照片就是最好的說明。

    對，夏國在發(fā)展，夏國人也沒忘了這段友誼，請我們延續(xù)這段友誼吧。

    當然，這會兒所有的電視上都播放了來自燎原機床廠的廣告，甫一播出，就成為了焦點——整個廣告非常的簡單直接，就是燎原廠的宣傳片。看看我們漂亮的廠區(qū)吧，看看我們先進的機床服務(wù)廠吧，看看我們高精尖的產(chǎn)學(xué)研中心吧，看看我們在國際機床展被擠爆的場景吧，順便也看看我們?nèi)司娣e25平的住宿環(huán)境，和生活的非常美滿幸福的職工們吧。

    看到廣告的蘇聯(lián)人只有一個感覺：這……居然是現(xiàn)在的夏國？這也太可以了吧！

    第122章 兩章合一

    燎原廠的廣告自然引起了不少關(guān)注。

    震驚主要是在兩點，一是燎原廠的車間和實驗室讓他們吃驚，雖然囿于篇幅，只是一閃而過，但懂行都知道，那樣的車間和實驗室，不比他們的差，甚至有幾樣設(shè)備，仿若是他們一直想要的，只可惜各種原因，并沒拿到。

    大家恨不得趴在電視上確定一下，但這拍廣告的人太吝嗇了，燎原廠職工的大房子拍了好幾秒，這么重要的設(shè)備卻沒有停留，看不到啊。真是抓耳撓腮。

    二就是燎原廠的生活水平可有點高，不過這個大多數(shù)都不信，廣告嗎，不都是夸張著來，生活和設(shè)備不一樣，設(shè)備擺在那里，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而這種大房子的生活環(huán)境，也可能偶爾幾個人才有的。

    當然，娜塔莎和他的家人可是專門給自己的同事朋友們解釋過：“燎原廠就是這樣，他們連單身都可以分房子，而且面積更大，40平的一室一廳呢。他們的食堂……他們的業(yè)余活動……他們的職業(yè)培訓(xùn)……上大學(xué)也報銷……”

    總之，如果說一開始，韓小虎每每說燎原廠的優(yōu)秀，娜塔莎和她的家人都笑著聽著，但其實跟看了廣告的其他蘇聯(lián)人一樣，都覺得那不過是對家鄉(xiāng)的自我美化?？僧斈人娴娜タ催^了，她才知道韓小虎一句謊話都沒說。

    夏國的確是在日新月異的發(fā)展，燎原廠也的確是那么的優(yōu)秀，韓小虎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

    只是即便拿出了照片，也只有少數(shù)人相信，娜塔莎約會的時候忍不住懟韓小虎說：“他們都太固執(zhí)了，只相信自己的印象，而不相信我的實話。氣死我了?！?/br>
    韓小虎都覺得，他們廠長簡直太厲害了，一開始相處的時候，他還害怕娜塔莎有什么心思，但許如意告訴他要真心換真心，果不其然，這不是換來了嗎？

    他給娜塔莎將香腸切開，才放到她面前，“這是正常的，就像是如果有人跟我說，我會娶一個美麗善良的蘇聯(lián)女郎，我也是不相信的。但現(xiàn)在你看，我都沒急呢，我的妻子已經(jīng)替我著急了，她也愛上了我的祖國，這太好了?！?/br>
    娜塔莎被他說的臉紅撲撲的，她覺得爸爸的說法是不對的，他說夏國人很含蓄，不會熱烈地表達自己的情緒，但這在韓小虎身上完全沒有，韓小虎是多么會說啊，直接說到了她的心窩窩里，把她任何一點的好都說出來了。

    被人認同被人表揚這簡直太美好了。

    她小聲說：“我說的是實話?！?/br>
    韓小虎笑著說：“是是是，沒事的，我們廠長說了，要用真心換真心，一開始沒人信沒事的，我們會一點點展示，總有一天大家會信的。”

    娜塔莎也點頭：“我也會解釋的。努力解釋！我哥哥們也都知道，他們也會解釋的，還有我爸爸mama?！?/br>
    韓小虎只能給她豎大拇指。

    所以，總的來說，這條廣告給燎原廠帶來了不少話題，算是引流成功。

    維克多倒是還好，不過葉菲姆顯然是個敏銳的人，認為燎原廠的廣告有些過于夸贊燎原廠了，專門提醒張超男換個內(nèi)容。

    這事兒怎么辦，許如意早就給她打過底兒了——就是既要宣傳夏國和燎原廠，又不能惹人注意。那就換唄，既然是機床，那就別的都不提，產(chǎn)學(xué)研中心先上，邢云這邊拍了好多素材，剪吧剪吧就能上了，張超男還故意插入了幾個他們新設(shè)備的鏡頭，這下再發(fā)出去，就不違規(guī)了。

    維克多和葉菲姆他們看不出來，正扒著廣告研究燎原廠產(chǎn)學(xué)研中心的內(nèi)行們一下子瞪大了眼：好家伙，那個還沒研究完呢，又來了幾臺，燎原廠身家挺厚實啊。

    許如意一瞧這廣告，就知道張超男出師了。

    到了一月底，剩下的三臺機床終于組裝完畢，再一次，他們被請出了車間，不過這次，雖然外面還是皚皚白雪，雖然還是只能看到海邊的方向，但所有人都走的很輕松，甚至還有些雀躍。

    要回家了。

    從7月底到來年一月底，他們整整在異國他鄉(xiāng)待了六個月，誰不想家呢。

    第一臺的測試十分完美，后續(xù)三臺大家心里都有數(shù)，絕對不會有問題的，這會兒，幾乎所有人的心都飛到夏國，飛到燎原廠，飛到了自己家中。

    所以等待的過程也是不一樣的，上一次，因為心里拿不準，五天放假時間，哪里也沒去，都在會議室里待著，但這次，還未上回酒店的車，大家已經(jīng)開始嘰嘰喳喳討論，要買點什么東西帶回去了。

    出來這么久，總不能一點特產(chǎn)都不給家里人帶。更何況，燎原廠大方，出國補貼一天50美元，又包吃包住，一分錢都不用花，每個人手里都有九千來美元，都富裕著呢。

    這種時候，最受歡迎的肯定是韓小虎了，一上車，他就開始給大家有問有答，都是娜塔莎幫他總結(jié)的，許如意一開始以為會是建議買皮毛和電器之類的，哪里想到，娜塔莎簡直太會過日子了，“你們的衣服很便宜，我們的毛皮很貴，一點都不合算。而且我們這邊太冷了，這些厚重的外套你們那邊冬天根本用不上，不如買點金首飾，剩下錢拿回去，也很有用的。”

    他還說了一些特產(chǎn)，大家其實心里早就有數(shù)，畢竟來了半年，都是心里念家的人，自然觀察著這邊人的吃喝住行，尋么著能買點什么給老人老婆孩子。不過想了想娜塔莎說的的確沒錯，這邊輕工業(yè)品物價是真貴，電器因為發(fā)展方向不一樣，其實也不太實用，漸漸就接受了娜塔莎的說法。

    所以，第二天，車間那邊進行試加工，燎原廠要回去的人已經(jīng)在王瑞的帶領(lǐng)下，出去逛街買東西了。

    回去的人里唯有一個沒動的，就是全秉信。

    蘇聯(lián)這邊一直想要攻克全秉信，前一陣子，娜塔莎他們從夏國回來，本想帶小霞的病歷和檢查報告來給這邊的醫(yī)生看看，結(jié)果上門后，小霞倒是很熱情，不過一聽說讓她拿報告，以后來蘇聯(lián)看病，小霞直接就拒絕了。

    “不用了，我的眼睛能看見了，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我歲數(shù)大了，不愿意來回奔波，我還要看顧孩子呢?！边@是當著面跟娜塔莎和韓小虎說的。

    “我能知道是什么意思，老全水平高，很多地方都想留他，那邊不一定是這個意思，可也不一定沒這個意思。我不能去，帶著孩子去了，讓人家扣下了，老全是答應(yīng)還是不答應(yīng)？你幫我跟廠長說一聲，我不是不識好歹。也幫我跟老全說一聲，我和閨女在家等著他回來?！?/br>
    這是小霞專門跟郭培生說的，郭培生讓郭海英帶回的話。

    全秉信本身就沒在這上面動心思，從那以后，他就沒再去過任何地方，即便是娜塔莎和韓小虎的婚禮，也不過是跟著大眾去了禮堂，至于其他時間，都是待在酒店或者車間。愣是沒人能找到機會跟他多說句什么。

    這種一看就是油鹽不進，雖然維克多很惱火，可也知道根本不可能，他們太知道，一個滿心都是祖國，不，一個妻子兒女滿心都是祖國的人，怎么可能被說動？因為他們的國家，這樣至真至純的人也有很多。

    至于說是將人用非法的手段留下，那更不可能。

    這個項目可是國家之間商定的，只是燎原廠和他們來執(zhí)行而已，如果這樣的背景都要出事，這對目前已經(jīng)積極靠攏的雙邊關(guān)系，是沒有任何好處的。

    總不能為了一個人，影響一個國吧。

    所以，全秉信這邊他們漸漸也就放棄了，不過即便如此，全秉信也還是保持著這種狀態(tài)，用他的話說：“金器我每年都給媳婦買，回去交錢她就滿意的。其他的東西，都拜托他們幫我?guī)б患?。?/br>
    五天過去，那邊果然傳來了成功的消息，燎原廠人也就準備回家了。

    這時都已經(jīng)是一月底，離著過年不過三天時間。

    韓小虎肯定是留下的，他回國的時候已經(jīng)跟家里說好了，倒不是為了娜塔莎，而是這邊的業(yè)務(wù)需要開展，必須有人留下。他既然在這邊有家了，自然比其他的工友更合適，韓小虎他媽也非常支持，直接拍板：“放心吧，我有你弟弟呢，你在家也沒啥用?！?/br>
    韓小虎：……倒也不必如此嫌棄。

    至于張超男她是巴不得不回去：“我回去干什么，發(fā)紅包啊。這是他們每年唯一能從我身上要點錢的時候，大過年的，我也不能一毛不拔，畢竟還得在廠里待著呢。你可不知道，我每次初一心疼的rou哆嗦，好不容易出來了，可算是跟我沒關(guān)系了?！?/br>
    許如意：……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張超男發(fā)多大的紅包呢。

    張超男就不是個吃虧的性子。

    不過，許如意并不覺得心疼幾塊錢有什么問題，張超男的家庭她太了解了，那是恨不得將張超男的工資獎金房子都給她兄弟。

    甚至他媽還來找過許如意，說是什么張超男就是個不懂事的女孩子，沒什么本事，他們家小兒子機靈又帥氣，更適合跟著許如意當助手，想讓許如意把工作給她小兒子。

    這種家庭根本沒有什么留念的。

    許如意就是心疼張超男，她拍拍肩膀，“好好干，拿出成績來。”

    說到這個，張超男狠狠地點了頭，“您放心吧，我是您帶出來的兵，不會給您丟人的。您交代我的事兒，我都心里有數(shù)，放心吧?！?/br>
    許如意對她說的自然是過幾年蘇聯(lián)的大事兒，她當然不能說的那么明顯，她說的是：“蘇聯(lián)這邊生活硬件比我們好，但軟件實在是太差了，而且物價連年上漲。他們的人才很多，我有心靠著高薪聘請一些回去，這些老朋友都是門路，你一定要照顧好，也要留意相關(guān)信息?！?/br>
    張超男自然明白了許如意的“深意”，也就知道怎么辦了。

    從圣彼得堡出發(fā)，先是在莫斯科轉(zhuǎn)機，最后才到了京市機場，等著下飛機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了。

    一方面因為時差，另一方面是因為回國的激動，倒是都顯得神采奕奕，“終于能踩到咱夏國的土地了?！薄盎丶伊耍　?/br>
    當然還有薛建軍一句：“唉呀媽呀，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京市的冬天居然這么暖和，還有點不習(xí)慣呢。”

    這句話惹得陸時章哈哈大笑——他是專門來接機的，他直接說：“同志們，祝賀你們圓滿地完成了任務(wù)，熱烈歡迎你們回家?！?/br>
    至于什么任務(wù)，什么樣的貢獻，這里是空曠之地，可也不能隨便開口，只能說，一切盡在不言中——雖然遠在蘇聯(lián)，但大家都知道，燎原廠這半年可是沒少接國內(nèi)訂單，這自然是有國家的支持。

    說起這個，大家心里都暖洋洋的，你看，我們在蘇聯(lián)裝機器，國家也沒忘了我們。

    有這個打底，有陸時章來接機，有這句恭賀的話，大家心里只有高興的。

    熱烈的掌聲過去后，自然就是趕緊上車回家。燎原廠專門派了客車來接，張元他們都坐上了客車，許如意則跟著陸時章坐了她的小轎車，兩輛車并沒有耽誤時間，一路向著南河省開去。

    用陸時章的話說：“我送送你們?！?/br>
    當然，他更多的是不放心，許如意這一去半年，她倒是心挺大，一切都靠電話跟郭培生聯(lián)絡(luò)，甚至是秋交會和國際機床展都沒有露面，雖然這里面有弱化燎原廠的意思，不過陸時章也是一直擔(dān)著心，如今人回來了，陸時章自然要叮囑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