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節(jié)
川野清是他們的夏國分社社長。 電話接了過去,許如意開門見山:“想必你在等我的電話。” 川野清一下子就笑了,“果然提醒是很有用的。許廠長,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而白興福這會兒卻是異常的憤怒。 他今天早上照常吃了早飯后去辦公室,只是沒想到一到了,就瞧見了桌子上放了一張體檢單,他記得自己最近體檢也是在上半年了,低頭看了看,果不其然,還是那張——他胃里不舒服,檢查了一下,上面說他有著眼中胃潰瘍,讓他要吃藥保養(yǎng),就是日期奇怪一些,居然是昨天的。 白興福覺得挺奇怪的,怎么又出來一份體檢單? 他還想問呢,辦公室主任劉飛就進(jìn)來了,白興福就說:“正好你過來,這怎么突然來了一份體檢單,這不是五月的嗎?還寫著昨天的日期,這怎么干活的?” 哪里想到劉飛卻說:“這是我們剛收到的,廠長,我都沒想到,你胃病這么嚴(yán)重。你這還天天加班,哪里行啊?!?/br> 白興福只當(dāng)他關(guān)心,笑著說:“吃了點藥早就沒事了,這都幾個月了?!闭f著,就想放起來,哪里想到,劉飛突然說:“怎么是幾個月呢,這不是昨天的嗎?廠長,你這個病情可不能耽誤,剛剛送來的人專門說了,必須住院治療?!?/br> 白興福動作就停了下來,這一聽就不對勁啊,“我說我不用?!?/br> 劉飛卻笑了,“廠長,您太不在意自己的身體了,但我們不能不在意,您還是按著醫(yī)囑,住院休息。您放心,廠里的事情,有趙廠長負(fù)責(zé),不會有問題的?!?/br> “劉飛?別跟我打哈哈!”白興福立刻嚴(yán)肅了起來,“你這什么意思?要趕走我?誰讓你這么干的?郝佳偉?” 劉飛當(dāng)然不承認(rèn),他還是那副小模樣:“廠長你說什么,“這是為你好,你不要亂想?!?/br> 白興福怎么能不亂想?這個節(jié)骨眼上,把他弄走的意思顯而易見,可是沒等他發(fā)表,劉飛居然說:“廠長,您要是好好休息,以后還是能回來,要是不好好休息,回不回來可就不好說了。何苦呢?” 這不就是威脅嗎?白興福的眉頭都皺緊了,這也太囂張了。 他直接說:“我是一廠的廠長,這里還是我說了算,出去!” 劉飛也沒著急,點點頭,“好啊。”居然真出去了。 不過沒幾分鐘,白興福都沒有想好對策,郝佳偉就打了個電話來,“市局有個會,你來一趟。”說完就掛了。 這句話太平常不過了,但是白興福已經(jīng)知道,八成還是剛才的事兒,可是劉飛的話他可以不聽,郝佳偉是領(lǐng)導(dǎo),他要是不聽,更容易讓人抓到把柄,只能過去了。到了后,果然沒什么會,郝佳偉直接跟他說:“你身體不好,就不要強(qiáng)撐了,趕緊去休息,我剛剛已經(jīng)打了電話,讓副廠長主持工作了?!?/br> 白興福就知道,郝佳偉是鐵了心了。 他根本沒走,而是站在辦公室里問:“郝局長,我們一廠是有自己的技術(shù)優(yōu)勢的,一旦合資,我們就什么都不是了。二廠反倒是缺少優(yōu)勢,他們合資不是更合適嗎?到時候,兩個廠子齊頭并進(jìn),咱們局不吃虧啊。為什么非要我們呢?” 郝佳偉聽了一臉的無奈,居然跟他說:“老白,我知道你一心為廠,不過這事兒已經(jīng)定了。你以為外資是大白菜,我們想用哪個跟人家合作,人家就要哪個嗎?人家就是看上你們了,難不成放著好好的外資不要,要你們瞎折騰?” “我明確告訴你,你要合作,以后還有個合資廠廠長當(dāng)當(dāng),你要是再鬧騰,你就病休吧?!?/br> “那我們廠原有的技術(shù)設(shè)備,還有訂購的設(shè)備呢?” “你們廠那叫什么技術(shù),到時候飛躍的人過來,自然會按著他們的安排來。原有的設(shè)備都給二廠,看看他們能用嗎?至于訂購的,大不了預(yù)付款不要,我們算了算,虧的也不多?!?/br> 白興福一邊往家走,一邊心里難受。 那是他們幾十年的技術(shù)積累,怎么就不算什么呢。那些預(yù)付款是他們廠這么多年賬面資金的一半,怎么就不要了呢。 可是他能干什么呢?他仿佛很有能力,他曾經(jīng)帶著一廠沖鋒陷陣,即便是引進(jìn)車風(fēng)潮,那么多汽車廠倒了下去,他們依舊屹立??墒撬趾軟]能力,郝佳偉隨便一句話,就能夠讓他無法工作。 到了晚上,老伴回來了,瞧見他還挺詫異:“難得你今天下班早,正好你做飯吧,我得去同事家一趟?!?/br> 他心里不高興,并沒有問,老伴卻是忍不住跟他吐槽:“你說那個劉紅怎么這么傻?他們段有人丟了二十塊錢,因為當(dāng)時就在她在車間,而且她家里正需要錢,不少人都猜是她干的??蛇@種事捕風(fēng)捉影的怎么查,結(jié)果,她居然在車間里上吊了。幸好有人來看見了,要不真出事了。” 白興福終于問了一句,“那到底是她偷的嗎?” 老伴說:“上吊是大事,警察都來了,現(xiàn)在正查著呢,我去看看她,怪可憐的,這傻姑娘?!?/br> 等著老伴走了,白興福坐了起來,對啊,鬧大就行,你說,一廠廠長不滿被停職,對局長大打出手,這還合作得了嗎。 第111章 三章合一 川野清很囂張,顯然覺得許如意這是被逼迫后不得已就范,他笑著說:“許廠長,美國的時候我們聊的好好的,但回了國你就渺無音訊,如果不是有了點意外,你恐怕不會打這個電話吧?!?/br> “許廠長,不要覺得低價就是萬能的,事實上,黑馬有的是,但活下來的沒多少,你覺得呢?” 許如意淡淡地回:“如果黑馬這么容易死,你們做這些小動作干什么?等著我死不就行了?!?/br> 川野清頓時沒法接話了,他那邊不吭聲,許如意接著說:“說到底,你們還是怕我不提價吧,畢竟,高端設(shè)備你們賣不過德國瑞士,你們也就是憑借著低廉的價格搶占市場。而如今,曾經(jīng)做過的事情,被我做了,不但不太舒服,最重要的是,你們太知道這樣的低價會給你們帶來什么,就跟美國機(jī)床一樣,摧枯拉朽,不過短短幾年,就失去了一切。你們在害怕!” “你!”川野清沒跟許如意正面打過交道,沒想到她說話這么不留情面,“許廠長,請你說話注意!” 許如意這會兒憤怒得很,而且她也不是那種壓著的人,她直接說道:“我注意什么,你們想跟人合作,卻偏偏沒有半點誠意,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想逼迫我就范,讓我注意?注意你們想辦法毀我的訂單嗎?怎么,讓我謝謝你?” “因為你沒有積極……” 他的話都沒說完,被許如意懟回去了,“你就在京市,京市報紙上沒有刊登我參加表彰大會的消息嗎?不要告訴我你們不看,事實上,自從平江廠的事情后,你們不是購買了大部分市面上有影響力的報紙嗎?” 被罵的狗血噴頭,川野清很是惱火,直接問:“許廠長你這是不準(zhǔn)備談了嗎?” 他以為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誰能收得住脾氣,哪里想到,許如意的聲音居然一下子緩和了,清脆的聲音里帶著柔和的音調(diào),聽起來簡直悅耳極了:“川野社長,不是我不想談,而是你們沒辦法讓我談?!?/br> “其實你們的條件對我而言有吸引力,但并不多!” 川野清真想罵娘,那可是禁運(yùn)技術(shù),怎么可能吸引力不夠? “我們的銷量很好,也有研發(fā)單位,假以時日,拿下這些不是問題。我為什么要用現(xiàn)有的眼見的市場和利潤,換這些過一些年我也有的技術(shù)呢?說真的,這些技術(shù)對我們暫時是沒用的?!?/br> “我之所以愿意考慮,是因為這對我的祖國有用。你們不就是查明白了這點,針對我下的誘餌嗎?怎么,剛干的事兒就忘了嗎?你們這樣隨意的糟蹋我們國家的工廠,讓我如何愿意跟你們談呢?你太不尊重我們了。” 本身川野清是生氣的,不過這兩句話后,他倒是有些消氣了,的確是如此,他就是做銷售的,自然知道見人下菜碟。 當(dāng)時選用這法子,其實也是因為津門汽車一廠跟許如意有合作,卻忘了許如意更在意的是什么?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主動打電話,再解釋原因,不就是一種妥協(xié)嗎? 這還是要談的意思。 川野清的聲音也緩和了:“我想這是個誤會,許廠長,你有這樣的誠意,我們自然不會讓這個誤會繼續(xù)。” 許如意接著說:“有些事電話里沒法說,這樣吧,要不您來一下我們廠,就以參觀的名義,畢竟都是同行業(yè),相互交流是正常的。我們好好聊聊?!?/br> 這才是正經(jīng)態(tài)度,川野清立刻就應(yīng)了:“沒問題?!?/br> 等著掛了電話,他就狠狠地松了口氣。 本身,他以為許如意是塊難啃的骨頭。 川野清和本部的人還是不太一樣的,本部的人只能感覺到燎原廠突然出擊,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但他才是在夏國生活的人,他太知道有什么變化了,是,他們壓低了價格后,銷量終于漸漸復(fù)蘇。 但是,并沒有如他們想象那樣恢復(fù)到過去的水準(zhǔn)——很多夏國工廠寧愿用稍貴一些的燎原一號,也不會購買他們的數(shù)控機(jī)床。 他開始只是以為他們是國企,這是被指派了,后來才發(fā)現(xiàn),這種采購目前已經(jīng)下放到各廠,隨著改革開放,很少有上級單位進(jìn)行指派了。真正的原因是,銑刀事件徹底讓夏國人警醒,他們知道價格低,可是降下來的這4999塊錢,遠(yuǎn)沒有不卡脖子的燎原廠那么安心。 他們沒有信用了。 而這個銑刀事件,在隨后的無數(shù)次復(fù)盤中,即便沒有證據(jù),但古田和貝爾他們依舊認(rèn)為,這手筆出自許如意。這樣一個人,怎么可能好對付呢。 何況還不僅僅于此,他就是干制造業(yè)的,在被派到夏國之前,就是古田鐵工所的銷售部部長,他認(rèn)識太多這個行業(yè)的下游公司,最多的就是汽車公司——因為燎原廠的異軍突起,他其實沒少打探相關(guān)消息,據(jù)他的統(tǒng)計,有個很不明顯但令人吃驚的趨勢——夏國政府從前幾天就著手汽車生產(chǎn)線引進(jìn),各地方和車企都是異常的踴躍,但今年8月后,似乎這種踴躍打了折扣了。 汽車公司的同事們并沒有引起重視,畢竟大部分還是對合資很追捧的,只是說,有部分工廠實在是不堪大任,不多多爭取就放棄了。 川野清對此心驚rou跳。 鑒于此,川野清是非常希望這個協(xié)議可以盡快落實,不能燎原廠發(fā)展得太快,他們需要壓住她——所以有些急了。 但現(xiàn)在看,顯然,任何人都有破綻,就跟那位郝佳偉局長一樣。 不過,雖然約定了見面談的時間,川野清卻沒有立刻跟飛躍的人打電話——畢竟要合資是需要很多次談判考量的,時間以月為單位,根本不用著急,他需要看看見面后許如意的態(tài)度,再進(jìn)行決斷。 要知道,社長給了他重要的許諾,只要他促進(jìn)協(xié)議完成,就可以重回日本——那可不是灰溜溜的離開,而是升職,這在他們銷量大幅度降低后,他已經(jīng)不敢想象了,沒想到機(jī)會又來了。 他需要謹(jǐn)慎——許如意在意這個,不也是籌碼嗎? 倒是白興福想好了,就起了身。 這會兒已經(jīng)是晚上六點多了,天還沒暗,正是下班的時間,路上到處都是人。 白興福也坐不住,干脆騎著自行車回了一趟廠里,保衛(wèi)處的老謝看見他,還挺驚訝:“你不是胃不行休息嗎?怎么又來了?” 老謝跟他歲數(shù)差不多,原先是車間的一把好手,75年的時候,出了工傷,就剩下一只手了,所以調(diào)到了門崗來。兩人沒事,經(jīng)常嘮嗑,是老兄弟??蛇@事兒,白興福卻不能告訴他,只說:“我惦記著廠里,回來拿點資料?!?/br> 聽著他這么說,老謝一面說:“你注意點吧,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該休息就休息,別總想著干活,歲月不饒人呢。”不過另一面又說,“廠長,咱是不是有變動啊,我今天怎么聽著他們說,趙廠長帶著人跑到了車間里,不知道量什么尺寸,一會兒說這個沒用,一會兒說那個不要了的?!?/br> 那些設(shè)備雖然老舊,可都是大家的寶貝,白興福只覺得憤怒,卻又不好跟老謝說:“別管他,放心吧?!?/br> 說完,他這才去了辦公樓,這會兒辦公樓早就沒人了,也方便他回了自己的辦公室,作為津門汽車一廠的廠長,白興福是個謹(jǐn)慎性子,但凡他過手的重要資料,都有留存,他拿出了其中幾份,其中最重要的是兩份,一份是一廠這些年的利潤表,一份是從80年開始,在專利運(yùn)營中心他們申請的專利——其實還有更多,不過都是工藝,白興福他們了解了專利的特殊性后,還專門請教了專利運(yùn)營中心的吳海棠,她可是專家,最終決定,這方面不申請了。 二十年就失效了,萬一那會兒還有用,不都給別人了。 這方面他的確小氣,不過外國人也不大方,他專門了解過,那些汽車公司,所有的工藝也都是敝帚自珍,既然人家不給咱,咱也不給人家。 但他當(dāng)時說過了,工藝是廠里的秘密,誰也不能說,所以即便是這樣重要的時候,他也沒拿上。 都收拾好了,他拿了平時開會的黑包,將這些東西都放了進(jìn)去,這才出了辦公樓。這么一來,已經(jīng)到了七點多了,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這兩天已經(jīng)進(jìn)入了深秋,溫度開始降低,工廠就像是一座小城市,夏天里孩子們四處亂竄,這會兒都開始窩在家里,沒什么人。 他提溜著黑包,很快去了機(jī)械局的家屬院,那邊離著并不是很近,到的時候,已經(jīng)八點了。 郝佳偉家里,他沒有來過,不過作為一廠的廠長,他還是知道的,郝佳偉住在三層,這會兒客廳的燈亮著,他直接就上去了,門一敲,立刻里面有個女同志在問誰呀,他怕人家不開門,模糊了一下:“我是汽車廠的,找郝局長。” 果不其然,很快對方就開了門,應(yīng)該是郝佳偉的妻子,并不認(rèn)識他,上下打量著他,白興福直接自我介紹:“你好,我是汽車一廠的廠長,我有些事想跟郝局長談?wù)劇!?/br> 對方的眼睛就瞧見了他鼓囊囊的黑包,讓開了,同時沖著里面喊:“老郝有人找?!?/br> 郝佳偉正看電視呢,扭頭隨意往這邊看了一眼,當(dāng)看到是白興福的時候,立時就驚了,“白興福你來這里干什么?” 白興福是想了個鬧大的主意,可是,他終究還是覺得,如果能說服是更好的,所以拿來了各種資料,“局長,我拿了不少我們廠的資料,你看看,這是我們廠的專利,這是我們廠這些年的利潤,這是我們廠和燎原廠簽訂的合同,這是我們改造后的產(chǎn)品質(zhì)量提升的分析報告,這是……” 他急迫地一份又一份往外拿,都想讓郝佳偉看一看。 可是郝佳偉哪里愿意看,“白興福?不需要!白興福?!” 大概是太煩了,白興福又不停手,他直接吼了一句:“我說話你聽見沒有!” 這一聲可太大了,旁邊的孩子都被嚇哭了,他妻子過來氣哄哄地說:“你小點聲,孫子都哭了。有工作干什么不在單位談,跑家里干什么?” 白興福想說對不起,郝佳偉卻先說了話:“這些?”他晃了晃手里一沓子的資料,“我是直管領(lǐng)導(dǎo),你以為我沒有嗎?我哪個不知道?你拿來有什么用?我發(fā)現(xiàn)白興福你這個人真固執(zhí),你聽不懂我說話嗎?” “我下午怎么說的,合資是最重要的事情。人家看中你們了,”大概是瞧著白興福冥頑不靈,“我就說實話吧,別說你們只是有盈利,就算你們是創(chuàng)匯大戶,那也得合!你別說給我看這些了,就是天上下刀子,你們廠也留不了。” “你不用再廢心思了,我告訴你,這事兒我們已經(jīng)接觸了半年多了,談的已經(jīng)差不多了,這兩天簽了合同,就開始動工。” “你趕緊走!” 白興福哪里想到這么快,不過聯(lián)想到老謝說的量尺的事兒,他覺得這倒是不假,他著急地說:“局長,合資看著好,沒有意義啊,我去了京市吉普,人家合資是因為吉普車的技術(shù)不行,最近連年受到用戶的不滿,我們的人民汽車大家很滿意,又便宜又好開,我們不是沒有競爭力的?!?/br> “更何況,局長,合資可是要給人家交很多錢的,我們明明自己可以掙錢,干什么把錢給人家?你……” 郝佳偉根本就不想聽,直接上手,一把將他往外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