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等著車子都出發(fā)了,鄔匯雍還站在那兒看,王石頭在旁邊搭話:“你這是怎么借來的,咱廠長都說你厲害呢?!?/br> “你覺得我有這本事?原先怎么沒借過,咱老廠長出門也都是客車!還不是咱們廠現(xiàn)在紅火了,前幾天我去縣里開會,人家周主任直接跟我說,用車找他們。” “我還以為是客氣話呢,沒想到電話一打就成了!” 這倒不是縣里勢力,而是資源有限,肯定要緊著更重要的來,鄔匯雍是沒想到,就兩個月,他們就從誰都不待見,變成了縣里的香餑餑。 這就是坐火箭的速度吧,他感嘆,“好日子來了。” 張美義也這種想法,“要是以后都能借到車就好了,這可太舒服了。” 許如意想的是,這年頭一輛吉普多少錢呢。 好像三萬塊就差不多了。 她上次還打聽了一下一輛五噸載重卡車的價錢,等著新鍋爐上市后,肯定需要送貨的,大概是兩萬三。 如果這次順利的話,那該買就買啊。 因為通知的晚,出門的時候都已經(jīng)六點多了,中途他們還找了個地方吃了頓晚飯,到了肅南市就已經(jīng)八點。 張維給她倆安排的是市局招待所,許如意和張美義拿著自己的東西,司機(jī)同志幫忙拿著那輛被尼龍袋包好的露營推車,給她倆送了進(jìn)去。 結(jié)果一進(jìn)去就聽見了張維特有的聲音,嘹亮但不尖銳,“燎原廠的來了嗎?” 服務(wù)員還沒說話,許如意就搭了腔:“張局,我們在這兒?!?/br> 張維猛然扭頭,大門口站著的,不是許如意是誰?她直接迎了過來,不過眼睛不是沖著許如意的,而是盯著司機(jī)手里的貨物:“這就是你的小推車?” 這一看就是著急想看小推車,也不知道是下了班沒回家,還是回了家又過來的。 果不其然張維打量了幾眼就開始問:“怎么這么小,這能拉多少東西啊?!?/br> 許如意啞然失笑:“上去給您看看?!?/br> 張維就等這個呢,趕緊催著他們拿出了介紹信,服務(wù)員將鑰匙交給了許如意,一行人就上了二樓,司機(jī)將東西送到了就走了,門一關(guān),張維就直接說:“打開看看吧。” 許如意和張美義就將繩子解開了,把尼龍袋拿開,露出了正在收緊狀態(tài)的推車。 許如意的年代,這種推車都可以收成一個傘,但現(xiàn)在沒有那么好的五金,只能做到折疊,所以這會兒是個平板樣式。 張維有些看不懂,許如意就伸手把推車?yán)_,然后固定,這才成了個推車。 張維繞著看了一圈,然后又伸手按了按,試了試承重,這才說:“你別說,這東西還挺好看的,又方便。” 這會兒張維也就放了心,叮囑兩個姑娘夜里鎖好門,明早七點出發(fā),她也匆匆回家去了。 這年頭沒有什么娛樂設(shè)施,許如意在家的時候,還寫寫稿子,能熬到夜里十點睡覺,這天八點半就睡著了,所以第二天兩個人起了個大早。 肅南市的早晨和燎原縣沒什么區(qū)別,路邊照舊都是賣早餐的。 包子油條煎餅果子,甚至還有麻花芝麻大餅rou夾饃。 唯一區(qū)別就是物價貴了點,許如意買了一個rou包一碗稀飯,花了一毛,張美義要了個芝麻大餅一碗豆?jié){花了九分。 張美義邊吃邊心疼:“味道也差不多,大小也一樣,同樣的東西,比咱們那兒貴兩分錢呢,這邊物價可真高?!?/br> 吃了飯,張維就坐著小車過來了,司機(jī)幫忙將推車放在了后備箱里,張美義坐在副駕駛上,許如意和張維則坐在了后面。 從肅南市到省城一共三個小時路程,張維趁機(jī)就跟她講了講省廳的事兒:“我們?nèi)サ倪@個部門叫做進(jìn)出口管理處,我們參加廣交會的企業(yè)產(chǎn)品名單,都是先交給他們的,他們進(jìn)行審核通過后,才會交給省商務(wù)廳負(fù)責(zé)的同志。” “給我打電話的叫做齊偉民,三十來歲,人挺負(fù)責(zé)的,很守規(guī)矩?,F(xiàn)在處長叫做周雄安,馬上要退了,不太好打交道?!?/br> 許如意一聽就明白了,守規(guī)矩就代表著一切沒有規(guī)章的都不可能變通。馬上要退了證明歲數(shù)不小,已經(jīng)很難接受新事物,不好打交道就是性子比較倔,不容易改變。 怎么想,今天這活兒都不太容易。 不過張維倒是很有底氣,“他們不同意的話,我就去找廳長,總不能你們沒見過,就不讓我們賣吧。大不了我跟他拍桌子?!?/br> 許如意就想到了廠長們?nèi)フ覐埦S拍桌子,原來這是一脈相傳的啊,怪不得大家都接受良好。 張維顯然也看出了許如意的想法,笑了笑說:“人都是有局限性的,該拍就拍,都是為了工作,不用怕這些。一個領(lǐng)導(dǎo),他要是不允許下屬拍桌子,那他當(dāng)不好領(lǐng)導(dǎo)?!?/br> 許如意直接給張維豎了大拇指,張維也笑了:“不過,拍了也不一定管用,爭取先說服周處長吧?!?/br> 張維顯然對打過多次交道的進(jìn)出口管理處很有經(jīng)驗,真的被她說對了。 到了省城恰好九點半,這會兒都已經(jīng)上班了,張維和許如意在大門處交了介紹信后,車子直接開進(jìn)了大院,隨后,張維帶路,司機(jī)幫忙拿推車,一行人進(jìn)了辦公大樓。 進(jìn)出口管理處就在一樓左邊,往里面走了兩步就到了,辦公室的門大開著,從外面能看到里面的場景,面積不太大,也就是十幾平米的樣子,放了五張桌子,所有人都在辦公。 張維直接在門上敲了敲,咚咚咚的敲門聲讓大家都抬起了頭,最邊上的一個待著黑眼鏡的男同志一抬眼看見他們,立刻就站了起來:“張局,您真過來了?!?/br> 顯然,這就是齊偉民。 張維就說:“我產(chǎn)品都要被拿下來了,當(dāng)然得過來看看?!?/br> 齊偉民顯然已經(jīng)習(xí)慣了地市的領(lǐng)導(dǎo)“興師問罪”,根本不著急:“那這樣,您稍等一下,我跟我們處長先匯報一下?!?/br> 他倒是很客氣,去之前還拉了幾個凳子出來,讓許如意他們都坐下。許如意的位置就在門口,她的目光跟著齊偉民,眼見著他去了斜對過的一間辦公室,里面很快傳來了對話聲。 “處長,肅南市的張維局長過來了,還是昨天我跟您匯報過的露營推車問題。” 周處長的聲音有些蒼老,聽著年歲就不小了:“那個啊,不用過來了,告訴她不行,讓她換一個,我記得他們不是有個螺絲廠嗎?不行的話,螺栓螺母上一個,說不定也有外商要呢。” 張維脾氣并不算很好,否則許如意第一次見她,熊廣濤也不會被她一句話說的閉嘴,這會兒許如意聽見了,她自然也聽見了,騰地一下直接站了起來,沖著那邊就過去了。 張美義眼睛都瞪大了,許如意示意她拿上東西,也跟了過去。 這離著一共不到五米遠(yuǎn),那邊話沒落,張維人已經(jīng)到了,敲了一下門,沖著周雄安就說:“周處,你這樣說,我有意見。我們肅南市機(jī)械局上報的名單都是有考量的,你不做調(diào)查,不問我們意見,怎么可以隨便更換?“ “如果您沒見過,不理解,我們已經(jīng)到這里了,還拿了樣品來,就是為了跟您解釋,您這樣見都不見,就做了決定,我認(rèn)為是不妥當(dāng)?shù)摹!?/br> 周雄安顯然不是跟張維第一次打交道了,直接說:“你說我為什么不見你,每次一拿下什么,你就來找我吵架。我這里是省廳,不知道的以為是菜市場呢?!?/br> 張局很鎮(zhèn)定,“我怎么是吵架呢,我是來找您匯報工作,表達(dá)我的想法,我進(jìn)門還敲了門,您怎么能這么評價我?” 周雄安顯然沒想到,張維敲門還是有目的的呢,直接氣愣了。 就這個機(jī)會,張維接著說:“我還是那個要求,您得給我拿下的充分理由,否則的話,咱們?nèi)d長那邊講講理?!?/br> “我們肅南市機(jī)械局,這么多年都是倒數(shù)第一,我們痛心疾首啊,為了不拖后腿,我們這一年都在想辦法找產(chǎn)品,這個露營拖車,是我們今年秋交會的賺外匯的希望,您這樣隨隨便便不講道理的拿下,對我們肅南市機(jī)械局打擊太大了!” 許如意在后面都叫了聲好! 她每次見張維,雖然對她和燎原廠很熱情,但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她還以為張維就這么個規(guī)矩人呢。 現(xiàn)在看來,可不是這樣。 在什么位置就有什么態(tài)度,在市局她是一把手,就得秉公處理,樹立形象??墒窃谑d,她就是個地市干部,為了肅南市要好處,她就得該說的說,該潑辣的潑辣! 當(dāng)然,適當(dāng)?shù)臅r候,也可以夸張一下,增加分量,博取同情。 原來同道中人,許如意覺得,怪不得自己跟張維這么投緣,倒是后面的張美義一副瞠目結(jié)舌的樣子,局長還能這樣啊。 但這段話的殺傷力的確很大,這說的也太嚴(yán)重了吧! 剛剛周雄安還咬死了這東西沒什么用處要拿下,這會兒就放緩了語氣了,“你們這個想法是對的,為國家掙外匯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但是這個產(chǎn)品實在是不合適。你們這個產(chǎn)品,就是憑空想象,你去過國外嗎?” 張維這個可真不能撒謊,她搖頭:“沒去過?!?/br> 周雄安立刻就說了:“那就是了,你沒去過,可我去過啊。我去過美國和日本,也認(rèn)識了不少外國人,我可從沒聽過,他們喜歡露營,還用什么露營推車?!?/br> 張維霎時間卡那兒了。 誰也沒想到,周雄安是去過國外的,而且信誓旦旦的說,沒見過。 這就跟一個楊桃放在了沒見過的人面前,沒吃過的人猜測它是苦的甜的咸的都不管用,只有吃過的人的說法才是準(zhǔn)確的——它是沒味的。 周雄安見張維不吭聲了,就知道她被說服了,“你們趕緊回去再換一個吧,給你們寬限兩天時間,把名報上來。” 張維這會兒是真沒辦法了,扭頭看許如意,許如意這才開口:“周處長,我能說一句嗎?” 周雄安剛剛就注意到許如意了,不過以為她就是個辦事人員,實在是太年輕了,聽她要說話,就看向了張維,張維連忙介紹:“這是燎原縣機(jī)械廠廠長許如意,露營推車就是他們的產(chǎn)品?!?/br> 周雄安是知道燎原廠和許如意的,畢竟陸庭章專門問過武大成燎原廠的事兒,所以他也找來報紙看了看。 的確是個厲害人物!還很年輕,周雄安也很欣賞,這樣有本事的年輕人越多越好,可怎么就廠長了? 這也太快了! 所以看許如意他就帶了審視,“你想說什么?” 許如意就問:“您是什么原因去的國外,待了多久呢。” 這個沒什么不能告訴人的,周雄安回答:“去年和今年春天,我們跟隨外交人員一起出國,推銷夏國的工業(yè)產(chǎn)品,每次有一周的時間?!?/br> 許如意知道這段歷史,為了推銷我們的產(chǎn)品,國家可是想盡了辦法,每次有外交活動,都會帶著龐大的隊伍,這里面有各省的相關(guān)負(fù)責(zé)人,也有相關(guān)行業(yè)各廠的廠長,為的就是想盡一切辦法,賣出產(chǎn)品掙外匯。 所以周雄安作為進(jìn)出口管理處處長,出國兩次一點問題都沒有,但問題在于,他們出國怎么度過的。 這會兒的人可不像是許如意年代的夏國,大家都富裕起來了,出國以后就是逛逛逛買買買。 這會兒的人一分錢可以掰成八瓣花,最鮮明的例子就是張美義多花了兩分錢買早餐,她在路上心疼了好幾個小時。 出國是有補(bǔ)貼的,以美元結(jié)算。 很多人為了省下這筆錢,補(bǔ)貼家用或者換個電器帶回來,幾乎是足不出戶,甚至還自帶干糧,連飯都不吃國外的。 周雄安作為一個省廳的處長,身上穿著的白色襯衫,領(lǐng)子都快洗破了,顯然生活并不富裕,他八成也是這么度過的。 他怎么可能深入地了解美國和日本人的生活呢,他怎么可能看到他們露營呢。 許如意本來挺生氣的,覺得周雄安固執(zhí),可這么一想,她一點氣都沒有了,這還不是我們太落后太窮了導(dǎo)致的。 她平心靜氣地講:“周處長,我們?nèi)ヒ粋€地方,走馬觀花地看幾天,并不能深入了解當(dāng)?shù)厝说纳盍?xí)慣,就跟我們燎原縣,您要是來了在縣城里逛逛,你能知道我們有多少個工廠,街上有多少店面,有幾家廠子蓋起了家屬院,飯食多是面食,不怎么愛吃辣??赡峙虏恢?,我們婚嫁的習(xí)俗是什么,我們生了孩子滿月百天怎么過。對嗎?” 她不想當(dāng)眾揭開一個處長省吃儉用的事兒,這已經(jīng)是很穩(wěn)妥的解釋了。 但周雄安真的很固執(zhí),“你這是強(qiáng)詞奪理。” 這就陷入僵局了,張維也怒了:“我們有照片,”她直接一伸手,許如意就把老照片遞給了她,張維看到這張照片就心痛:“你瞧瞧,這是1937年的美國,那會他們就露營?!?/br> 周雄安看了一眼,眉頭皺了起來:“四十多年的東西,怎么能作準(zhǔn)?” 張維直接就把照片往桌子上一拍,“周雄安,你這人怎么不講道理?” 周雄安也怒了:“我就是跟你們講道理,你們?yōu)槭裁床宦牭览?!?/br> 他倆嗓門是一個比一個高,大部分的辦公室都是不關(guān)門的,許如意就覺得,在忽然之間,走廊上安靜了許多。 張維真覺得周雄安太過分了,直接就說:“走,咱們找廳長去,我倒要問問廳長,你作為一個進(jìn)出口管理處的處長,這么不接受新事物,以自己眼光為標(biāo)準(zhǔn),這是一個合格的干部嗎?” 周雄安也不帶怕的,真站起來了:“那咱們就說說,是我這個去過的說的準(zhǔn),還是你這個沒去過的想的準(zhǔn)?” 這倆是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讓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