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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宮墻萬仞在線閱讀 - 第44節(jié)

第44節(jié)

    其實(shí)這么多年下來,翻來覆去,祝壽的吉祥話就那么幾句。世家里出來的嬪妃還好, 略微能識得幾個字,低位的嬪妃大字不識, 時常想要在御前說幾句話, 都不能算是她們給萬歲爺解悶, 反倒成了萬歲爺替她們打發(fā)時間。

    萬歲爺宅心仁厚,知道后宮中人的艱難。故而妃嬪們來養(yǎng)心殿,除非很忙,萬歲爺都愿意召進(jìn)來說話。被困在宮里久了,不知道外頭世界的顏色,最常見的不過就是談?wù)撃囊环N胭脂好,什么式樣的釵環(huán)妙,又或者是妃嬪之間的閑話。萬歲爺總是含笑聽著,讓她們說完,再怎樣也不會動怒。等妃主嬪主說痛快了,讓底下人挑些好東西賞,這一趟來養(yǎng)心殿也不算白來。

    六宮眾人得了皇帝的賞賜,個個高興得很,就連素日謹(jǐn)嚴(yán)的貴妃亦帶了幾分笑。李長順親自引妃嬪們出去了,皇帝這才松泛下來,往四周望了一圈,并沒有望見她,便假模假式地拿起筆,一旁的德佑是多乖覺的人,忙躬身說:“主子要寫字么?奴才傳筆墨上的搖姑娘來。”

    皇帝臉上不覺紅了,剛剛拿起來的筆復(fù)又?jǐn)R下,這才十分矜持地將頭點(diǎn)了一點(diǎn)。

    搖光進(jìn)東暖閣時,錦屏正伺候皇帝進(jìn)茶,自打那天晚上之后,錦屏再沒有與她說過話,就連偶然相逢也逢不到。也是,茶水上與筆墨上雖然同系御前,但是想不見面,自然有避開的法子。

    其實(shí)說起來,錦屏算是她在慈寧宮外結(jié)交的第一個朋友。也是錦屏帶她領(lǐng)略了這宮中的嚴(yán)寒,慈寧宮里看顧著太皇太后的面子,人人都是和和氣氣的,她就以為四處都是這樣。其實(shí)并不是,這宮中有拜高踩低,有數(shù)不清的謀求與算計,譬如她可以一夜之間從養(yǎng)心殿被貶到四執(zhí)庫,被四執(zhí)庫的嬤嬤們隨意使喚打罵,不當(dāng)人看。

    也是她,替她劃破了所有不切實(shí)際的幻想,涂抹掉所有的粉飾太平,將寧古塔的風(fēng)雪、廣化寺的孤寂,真真切切地帶到她的眼前。

    她應(yīng)該多謝錦屏。

    錦屏奉上新茶,向后退了幾步,便看見站在一旁的搖光。搖光朝她笑了一下,反倒讓她心慌,低頭盯著皇帝剛剛換下的明黃五彩蓋鐘,悄無聲息地出了暖閣。

    因是才受了朝賀回來,過會子還得去乾清宮,未免麻煩,皇帝并沒有換衣裳。一身明黃色緞繡彩云龍紋夾龍袍外罩著石青色五爪正面金龍篆體壽字袞服,兩肩的金龍環(huán)繞壽字,日月二章,麟爪飛揚(yáng)。

    皇帝含笑看她磨墨,其實(shí)并沒有什么要寫的,只是想見一見她。今兒天氣好,日光潑灑,照得她眉目如畫。可那眉眼之間卻仿佛總是縈繞著淡淡愁緒,拂之不去。

    皇帝將手伸到她眼前,故作正經(jīng)地清了清嗓子,“今兒是我生辰?!?/br>
    見她不為所動,趁身邊沒人,他又湊上去,從袖中取出一枚約指托在掌中,笑吟吟地道,“知道如今暫且不能太張揚(yáng),你的首飾都是家里帶來的念想。”累絲金約指上嵌著細(xì)密的藍(lán)寶,璀璨如星,“這是我自己畫的式樣,讓造辦處改了幾次,才做出一枚稱意的。我想它戴在你的手上,你一低頭就能看見,咱們也能朝夕相見。相思見環(huán)重相憶。愿君永持玩,循環(huán)無終極?!?/br>
    他替她戴上,不大不小剛剛好。他欣喜得像一個孩子,仿佛總是看不夠似的。他眨眨眼,“你的荷包可以送給我嗎?”

    “快好了。”她聲音清淡,如同白水,再辨不出其他。她發(fā)現(xiàn)自己說謊似乎說得越來越熟稔,甚至不需要思量。她苦笑,將墨錠輕輕放在一旁,側(cè)過頭去看他,他肩頭猙獰的金龍便毫不留情地,撞入她的眼睛。

    搖光凝神,怔怔地望著皇帝,她的目光發(fā)虛且無力,彼此兩相對視,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便是長久無聲的寂靜。

    她忽然想起那一日,在臨溪亭,他們第一次見面,還把他認(rèn)作是諳達(dá)。

    那時一心只想求他不要聲張,她不懂宮里的規(guī)矩,也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偷偷來到慈寧花園,給太皇太后惹麻煩。彼時她也不知道太皇太后是怎樣的人物,哪怕是瑪瑪?shù)逆⒚?,到底久居宮闈,幾乎從未與家中走動。

    后來才知道,她去慈寧花園何嘗不是太皇太后的默許,芳春是太皇太后跟前的人,若沒有老太太的允準(zhǔn),她怎么能獨(dú)自踏出慈寧宮的門?

    而紫禁城之中,又有哪一位諳達(dá),配用進(jìn)上的龍涎香呢?

    只是彼時稚嫩,未經(jīng)世故,不知那是龍涎。也不知道那日之后,會與眼前這個人,牽扯出這樣多的故事。

    皇帝其實(shí)生得很好看的。

    清朗的眉眼,唇角微微上翹,便是不說話的時候,都有一種溫潤的美,沉靜而有力,如同山澗之中的肅肅青松。

    她呢喃,恍若夢囈,甚至忍不住伸出手,撫摸皇帝衣袍上龍鱗。寶石輝煌照亮金線,金線密密匝匝才能攢聚成一片,還有一百片,一千片,究竟要多少心血,才能織就九五至尊的華貴與輝煌。

    “若是那一日,我沒有遇著你,會怎樣?”

    若是從一開始就沒有遇見,也就不會有這么多的是非恩怨,她也許會在太皇太后跟前當(dāng)差,年復(fù)一年,也許是二十五歲,也許更早一點(diǎn),被指婚,或是放出宮去。

    石青色和佛頭青到底有細(xì)微的分別。

    皇帝不由也笑了,他順著她的話頭,沉思了一霎,“我說不準(zhǔn)。天底下有太多料不定的事情了。因果相伏,是好是壞皆無可奈何,只能一應(yīng)承受。與其思量不可改變的往日,不如緊握眼下時光。”

    回憶起昔日,他仍不忘打趣她,“你還管我叫諳達(dá),天下哪一個有你這樣膽子?”

    而她卻輕輕搖頭,一味地笑著,連聲音都是輕的,帶著幾分惘然,“奴才再也不敢了?!?/br>
    自鳴鐘又敲過一下,不比銅漏。銅漏是無聲無息的,你不去理會它,自然也察覺不到光陰飛逝,常常是猛然回過神來,才發(fā)覺物是人非,年華已警。

    是時候移駕乾清宮了,皇帝很想與她說,她的“大膽”很珍貴,是天底下獨(dú)一份的珍貴。只有與她在一起的時候,他才感覺到自己不再是御座上的帝王,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也想與她說一說舒宜里氏的事情,畢竟春天真的來了,這是他向她承諾的春天。他依稀猜到她這幾日心神不寧,大約是見過成明之后,有些灰心。她夜里總是睡不安穩(wěn),他有幾日悄悄去榻榻里看她,便是連睡覺的時候,眉頭都是緊蹙的。

    他不愿她為難,也不愿她憂心。

    不過好在他們還有很長遠(yuǎn)的時光,一局棋快要收尾,不能因?yàn)榧惫鴣y了分寸,壞了之前的籌謀。李長順已經(jīng)在暖閣簾子前請駕,司衣的宮人就在廊下候著,皇帝思量再三,鄭重地望著她,只道:“等我回來?!?/br>
    搖光“嗯”了一聲。門外的宮人隨即打起簾幔,搖光便退到一旁,低首躬身。宮中皆用栽絨毯,花樣卻各不相同。養(yǎng)心殿開春來換了新的花樣,是太平有象。

    天下太平,五谷成熟。四方無事,民康物阜。

    自有宮人伺候皇帝穿靴,她卻一反常態(tài),親自近前來,替皇帝撫平衣裳上的褶皺。司衣的宮人識趣,皆退讓在一旁。搖光半蹲下身,替皇帝理順吉服帶上的流蘇,皇帝無聲地笑了,用只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在她耳畔說:“荷包的事,回來咱們再細(xì)論。”

    圣駕起,東暖閣內(nèi)侍立的宮人皆跪下送駕,搖光亦是。皇帝在眾人的簇?fù)硐聺u漸走遠(yuǎn)了,隔著浩蕩的天光,只能看見石青色的袞服,上面金龍磊落分明。

    不知是不是淚水,混雜在一起,讓她瞧不真切,她覺得今天的陽光太刺眼,眼睛火辣辣生疼。渾身發(fā)顫,五臟六腑仿佛都絞在了一起,她死死咬著唇角,隨著眾人恭送萬歲的高呼,深深地泥首下去。

    主子不在,除了跟去乾清宮伺候的,余下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分小食。搖光在養(yǎng)心殿沒有什么很親切的人,不比慈寧宮,有些宮女子想要討好她,或許也是出于客氣,邀她去分糕點(diǎn),她都含笑一一婉拒。

    申末時分還未上燈,日頭不似先前,屋子里已經(jīng)有些暗。搖光在炕邊的柜子里翻找,其實(shí)沒有什么要緊的東西。老太太斷斷續(xù)續(xù)賞了不少,她最喜歡的就是那一對銀鎏金的小蜻蜓,可惜如今也不常戴了。

    覷著天光,她不再猶豫,按照成明與她交代的那樣,申末時分在慈寧花園,他能帶她出宮去。

    出宮了,就可以見到瑪瑪,或者走得更遠(yuǎn),她可以去海子,也可以去寧古塔。

    下定決心選擇的路,走到如今,她從未后悔過。不能做也想要去試一試的事情,她做了。只是如今斷弦聲在,這條路已經(jīng)到了窮途,再繼續(xù)走下去,她會走得面目全非,會活在算計、虛偽里,日復(fù)一日地清醒地沉淪。

    至于這里的前塵往事,再好再不好,便當(dāng)做一場夢,便當(dāng)做從一開始她就沒有去過慈寧花園,把所有的恩怨,悉數(shù)忘了吧。

    她順著廊廡,想要從養(yǎng)心殿的角門出去。因著穿得素凈,旁人只當(dāng)她是做活的蘇拉,并沒有多留意她。她心跳得飛快,那扇角門就在眼前,微微開了一條縫。她明白只要從這里出去,她就能有機(jī)會,飛出這萬仞宮墻。

    不料身后忽然聽得一聲喚,“搖姑娘,這是上哪兒去?”

    第83章 今年春淺

    搖光大駭, 知道那人已經(jīng)認(rèn)出她來,索性強(qiáng)按下心神,大大方方地轉(zhuǎn)過身, 原來是皇帝跟前的德佑,按理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乾清宮的,可是他卻提著一個海棠花式云龍捧壽的食盒,就站在離她只有幾步遠(yuǎn)的地方,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搖光勉力撐起個笑,客客氣氣地與他納福,毫不膽怯, “諳達(dá)吉祥。諳達(dá)不在萬歲爺跟前當(dāng)差, 看您這樣式,反倒是要來拿我么?”

    德佑說不敢,用拂塵尾向她比一比食盒, “是主子爺親自指了些果饌, 知道前頭擺宴一時半會散不了,特特讓奴才帶回來給姑娘墊墊肚子?!彼f著進(jìn)前一步,微微而笑,“姑娘也知道,今兒宮里熱鬧是熱鬧, 外路的人進(jìn)來不少。姑娘還是少出門為好,省得出了差錯,鬧起來讓萬歲爺憂心?!?/br>
    搖光挑眉道:“難不成我去哪里, 還得請諳達(dá)的示下?諳達(dá)究竟是疑心我,還是疑心宮中禁衛(wèi)不嚴(yán)?諳達(dá)若疑心我, 我也沒法子, 我是慈寧宮出來的人, 承的是太皇太后的教誨,若有失禮不周之處,還要請諳達(dá)寬懷。若是疑心宮中禁衛(wèi),我自會將諳達(dá)的一片忠心好好在主子跟前呈明,諳達(dá)且放心吧?!?/br>
    德佑將身子微微傾了傾,亦是極客氣的,“姑娘折煞奴才,奴才并沒有旁的意思。實(shí)在是怕姑娘這一去,回來晚了,兩下里不好么。畢竟是萬壽節(jié),咱們都想和和氣氣的,”德佑緊接著問,“或者勞煩姑娘知會一聲,這是要去哪兒?什么時候回得來?奴才心里有底,主子倘若問起來,也好交差?!?/br>
    回廊深處轉(zhuǎn)出個人,還未到跟前,先聽見她的聲音,“老主子那兒催你催了五六道了,還在這磨蹭什么!”

    錦屏對德佑倒是好聲好氣,彼此問過安,耐下性子替她解釋,“諳達(dá)可別為難她,悶葫蘆一樣的性子,老主子讓她去慈寧宮,她怕壞了規(guī)矩,就是不肯說,白白在這里耽擱時間,慈寧宮那邊著急起來,她又得把過錯推到咱們養(yǎng)心殿了?!?/br>
    德佑問:“我從乾清宮回來的時候,老主子還在席上,果真是老主子的差遣么?”

    搖光馬上說是,剛剛才漲起來的氣勢瞬間矮下去,賠笑道:“真是。怪我不懂事,不敢與諳達(dá)說。其實(shí)是老主子跟前的芳姑姑早前來跟我說,讓我萬壽節(jié)的時候上慈寧宮去一趟,實(shí)在是外祖家來了信,諳達(dá)也知道,舒宜里氏眼下是什么光景,我不敢聲張,這才擅作主張,欺瞞諳達(dá)。”

    話已至此,引出太皇太后來,又是人家的家里私事,再攔下去,就顯得忒不近情理了。德佑沒有什么壞心思,也并不是跟她不對付,要故意不讓她順心遂意。宮女子們想趁著主子不在,去探望探望自己在別處當(dāng)差的好姊妹,這是被默許的。可是她不同,主子心里記掛著她,在跟前伺候的人眼觀鼻鼻觀心,大家都明白。他跟著李長順在御前當(dāng)差當(dāng)了許多年,能走進(jìn)主子心里的,這是獨(dú)一位。彼此都不容易,也都是真心實(shí)意,縱然橫生枝節(jié),半路殺出來一個小端親王,他們終歸是希望能看見萬歲爺修成正果,能有個人真正懂得,真正體諒一國之君的不易。

    德佑思忖了片刻,還是松口,切切道:“是奴才莽撞,方才也是太著急了些。既然是老主子有傳召,我怎么敢攔著姑娘?那食盒我先讓人放到膳房熱著。我再替姑娘向老主子跟前的人遞句話吧,免得老主子不在家,讓姑娘沒著落地空等著?!?/br>
    搖光心里直擂鼓,依舊面不改色,向德佑道謝,“本來是諳達(dá)給我送東西,我還勞動諳達(dá)傳話,真是慚愧無極?!彼稚癖嫣焐?,知道離申末已過了陣子,要想從宮里出去并不容易,侍衛(wèi)的輪值皆有事先定好的時辰與班數(shù),若是再耽擱下去,她很可能就沒有機(jī)會出去了。

    袍子下的一雙手不覺沁出細(xì)密的汗,寬闊的衣袖遮掩住她的不安與焦急,她仍讓是從容的模樣,和聲笑問:“諳達(dá)還有示下沒有?”

    一旁的錦屏道:“諳達(dá)不如與我一同去茶膳房放食盒吧,我那兒讓底下的丫頭守著,再不會出差錯,放在膳房,要的時候不周全,味道雜了就不好了?!?/br>
    德佑頷首,算是答應(yīng)了。搖光望著錦屏,一霎時百感交集,千萬種滋味涌上心頭,末了悉數(shù)化作深深的感激。她知道錦屏是想要幫她的,不然她也不會站出來幫她說話,也不會在言語間提點(diǎn)她,可以搬出太皇太后這個由頭,更不會借著引德佑去茶膳房為由,替她拖延時間。

    可是她現(xiàn)在什么話也不能對她說。

    錦屏含笑看著她,眼底生出幾絲羨慕與期冀。她好像隱隱約約知道搖光想要做什么,因?yàn)樗难劾镉种匦律龉獠蕘砹?。?dāng)時自己的確存了幾分壞心,固執(zhí)地要把舒老夫人早已過世的消息告訴她,看著她痛苦。錦屏原本以為只要她痛苦,自己就會很得意的,可是并不,她們一起陷入了無邊的苦海,掙扎煎熬,如果她找到了能夠擺脫的方式,錦屏不介意幫她一把。

    晚霞如血,太陽終究看不見了。在夕陽暮色中凝視這壯闊的宮殿,高高的宮檣。檐牙雕琢,勾心斗角,榮辱盛衰往復(fù),生動姣好的面龐、珍重又熱烈的年少時光,都在其中,日復(fù)一日地消耗。

    錦屏低下頭,復(fù)又朝她笑,如同去歲冬天,她們在宮道里第一次相見一樣。

    她輕輕地托了一下?lián)u光的手肘,對她說:“去吧。”

    搖光的手剛剛觸碰到角門,還是忍不住回頭。錦屏的身影已經(jīng)快要看不見了,在茫茫的晚霞中,化作一個小小的黑影。她朝錦屏去的方向,深深福禮,唇齒張合,道一聲“多謝”,那聲音卻輕飄飄的,湮滅在禁城的晚風(fēng)里。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兩側(cè)宮墻連綿,伴著不知道從何處傳來的鼓樂之聲,愈發(fā)顯得淵默空曠。這條路她走過無數(shù)遍,不會不熟悉,沿著慈寧宮外圍一直走下去,筆直的道路盡頭,尚且能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在原地焦急地徘徊。

    那是成明跟前的不換,見到她就招手,帶她直接轉(zhuǎn)過角門到了內(nèi)務(wù)府跟前,一個老太監(jiān)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了,扯起破風(fēng)箱似的嗓子問:“誰啊——”

    幸好她今兒穿的袍子素淡,顏色不外顯,更何況本就是瘦瘦的一個人,站在不換身后,這樣的天色,遠(yuǎn)一點(diǎn)都看不分明。不換遠(yuǎn)遠(yuǎn)地打了個千兒,喜氣洋洋叫聲諳達(dá),“諳達(dá)您忙,我這兒教訓(xùn)人呢?”馬上轉(zhuǎn)身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混球攮的猴兒崽子,讓你做事不穩(wěn)當(dāng)!你配端主子的東西都是你上輩子積了大德!誰讓你東西沒端穩(wěn)?還不趕緊把衣裳換好了去當(dāng)值,在這里現(xiàn)眼什么!”

    不換把老早就準(zhǔn)備好的衣裳飛快地遞給搖光,背過身去等她罩上,壓低聲音說:“姑娘擔(dān)待些,殿下都替姑娘算明白了,酉正午門當(dāng)班的趙爺?shù)睦掀诺膵屖窃蹅兏锾=鸶爱?dāng)婦差的熟人。姑娘把發(fā)髻兒拆嘍,將帽子戴上,到時候只管低頭跟著殿下,殿下就能把姑娘帶出去?!?/br>
    那老太監(jiān)好似聽明白了,“嗬”一聲,“小爺您好罵,罵得響亮,罵得爽快!小后生不利索就該罵,不僅該罵,還該狠狠地打!您請罵著,我不打攪您!”他咕噥咕噥著,走遠(yuǎn)了。

    搖光正在扣紐子,也許因?yàn)樘o張,紐子幾次三番扣不上,她勉強(qiáng)鎮(zhèn)定下心神,將指尖在袍角揩一揩,邊答應(yīng)道:“沒人跟來,諳達(dá)放心,我都聽諳達(dá)的?!?/br>
    “姑娘真是在宮里久了,學(xué)些假模假式的客氣?!辈粨Q掖起手搖搖頭,見她都換妥帖了,覺得自己眼光還是不錯的,只可惜姑娘家頭太小,他找的爺們兒最小的帽子,戴在她頭上,都能將將遮住一半的臉。

    不過這樣也好,看不出來么!不換緊鑼密鼓地做最后的交待,“姑娘現(xiàn)在就是端王爺身邊的小廝,我就是你的師傅。姑娘千萬不要再叫我諳達(dá)了,我說什么,姑娘只管聽著,無論如何,不要開口說話?!?/br>
    寬闊的帽檐遮蓋掉她幾乎所有的視線,低垂著眼,只能看見紫禁城的青石地磚,在面前一個又一個地消失,還有不換青黑色的靴子,時而卷夾著他的衣袍。

    心里漸漸安定下來,因?yàn)槭裁炊疾挥孟耄挥酶?,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視線里忽然出現(xiàn)了個石青色的袍沿,江涯山水密密麻麻。

    聽見不換著急忙慌地說:“哎喲我的主子,怎么喝成了這個樣子!你,快來給主子搭著!左右前頭不差您一個,馬車就在外頭候著,咱們這就家去吧!”

    搖光感覺肩頭一沉,熟悉的氣味混著淡淡的酒氣撲鼻而來,她才知道不換喊的是她。她不說話,往成明身邊挪了挪,讓他靠得更舒服些,成明幾乎半邊身子都靠在她身上,將頭微微一偏,剛好能擋住她的臉。

    他口里卻嘟嘟囔囔地說“我不”,“今兒是我哥子的壽辰,我早早回家,什么道理!小爺我縱橫紫禁,我怕過誰?”他十分威武地將手揮一揮,“你給我找個地方吐,不然吐你身上,我不罵你?!?/br>
    第84章 節(jié)物風(fēng)光

    喝醉酒的人說凈說糊涂話, 不換來不及計較這個,跟扶他出來的小廝說:“王爺交給我,你回去悄悄向榮王爺遞句話, 就說王爺醉過頭,實(shí)在熬不住,先回去了。若是后頭主子爺問起來,還請榮王爺幫忙,周轉(zhuǎn)幾句?!?/br>
    萬壽節(jié)擅自離席,端親王可是開國第一個。成明不怕這個,他都被罰到上駟院喂馬去了, 還能怎么罰?所以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句話是真不錯。有很多事他可以做, 但是他的哥子不能。正因?yàn)橐粺o所有,已經(jīng)處在最壞的時候,反倒能干一些尋常所不能干的大事。

    小端親王怕她累著, 艱難地把控著平衡, 在她耳畔很小聲地辯白,“你放心,我不重的?!比缓蟀蛋祿Q一邊使勁,料想明天腰背酸痛,還去上駟院當(dāng)差, 馬都能把他給撅到姥姥家嘍!

    貼著宮墻走的太監(jiān)宮女都默默行禮,畢竟親王服制在這里,沒有人敢為難他, 更沒有人敢正眼看他。成明也沒有料想到一路竟然如此順利,順利得有些令人不可思議。他抻長脖子張望, 不遠(yuǎn)處, 已經(jīng)可以看見十八槐了。

    春天正當(dāng)槐樹新生時, 今年新葉發(fā)得猶為多,甚至可以見到一些嫩苞了。他忽然想起每年夏天,要隨著圣駕到西苑避暑,往往從西華門走,也就會經(jīng)過十八槐?!柏茝绞a宮槐,幽陰多綠苔”,槐花一簇簇潔白如雪,遠(yuǎn)遠(yuǎn)望去,與無限綠茵相襯,蔥蘢可愛,那是禁城夏日的風(fēng)致,是在營營碌碌里尚存全的一分散淡情懷。

    等槐花落盡,接踵而來的,便是炎炎長夏。

    而記憶里與身邊的人相關(guān)的,也有顆槐花,那是離她們家不遠(yuǎn)處的一戶四合院,一顆大槐樹亭亭如蓋,伸出院墻。每次她偷偷跑出來找他玩,日暮時分要回家——好像也是這個時候,他把她送到槐樹下,等她的哥子與她一道回家。

    去年今日,今年今日,他們都在此時此刻與槐樹相逢。只是人世翻覆嬗變,風(fēng)物類似,心境已經(jīng)大不相同。

    他如往常一樣,要送她回家。

    哪怕她早就沒有家了。

    日光斑駁,槐影婆娑。一向不愛多愁善感的小端親王忽然覺得鼻子發(fā)酸,重重吸了口氣,他偏過頭去看她,卻看不見她,只能看見寬闊的帽檐傾斜——她想必也在看槐樹。

    一霎時百味雜陳,哪怕心悅之人就在身邊,也只是此時此刻。往后山長水闊,今夜他把她送走,浮世人海杳杳,也許這一生,都沒有機(jī)會再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