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塵徽剛來時對符箓司很感興趣，經(jīng)常在無事時偷溜過去閑逛，一來二去就和里面僅剩的幾位老修士混熟了，他們差不多都到了暮年，平日里與普通人差不多。大概是他們年輕時為朝廷做的貢獻太多了，如今院里已不常需要他們動手刻符，他們英雄垂暮，卻安于清閑，李塵徽年少時與一位和州的老修士混成了忘年交，所以和這些老前輩們總能相談甚歡。

    他從他們那里聽來了江湖上許多修士的傳奇故事，以及幾大靈修門派的來龍去脈，也知道了自十五年前常山之亂后，江湖上修行正統(tǒng)便歸了國師宋翎所任掌門的玄清宮。

    其余的門派大都覆滅，幸存下來的修士們都選擇歸隱山林不再出世，連民間的散修都少了許多，這也是靈樞院近些年來再無年輕散修可尋的原因之一。

    李塵徽坐到自己的工位上，拿出上次工部軍器所送過來的重弩圖紙，他此前還沒看完就告假回家了。

    工部新做出一批重弩，射程比普通的強弩要遠，殺傷力也提高了好幾成，但因為匠人設計時加深了后弓與牽引繩的扣合，導致尋常兵士很難扣動弩機，軍器所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做了很多改動，始終得不到想要的結(jié)果，便想送來靈樞院看看能不能通過外部靈力來改善。

    李塵徽與司里的同僚和皂吏合計了一下，覺得若把引力符刻在弩機處會損壞重弩的精準度，可若是把符刻在前臂，那么所起的作用就不會太大。

    這是個精細活，李塵徽雖從小就對奇門遁甲感興趣，又跟著市井中的匠人偷過幾年師，會制作一些簡單的器具，例如李平臥房里的小搖椅，就是李塵徽十六歲時親手做出來送給他做生辰禮的?？墒撬麑Ρ禈?gòu)造卻不甚了解，只能去向司內(nèi)的前輩請教，然后再翻看圖冊一次次在模具上試用。

    “大人，方才試了一次又失敗了，這活咱們做不了哇。”小吏苦著臉把被引力符震斷的弩機模具送到李塵徽桌前。

    李塵徽笑著給他遞了杯水 ，“辛苦了，坐下歇歇吧。世上無難事，咱們多試幾次。要是實在不行，我就親自去軍器所請罪?！?/br>
    他半開著玩笑，叫那小吏勉強彎了彎唇角。如今并未戰(zhàn)事，重弩只能用于守戰(zhàn)，大夏還未到外敵兵臨城下那一步，工部對這活催的不急，即使靈樞院做不出來也不會有什么事。

    “我方才又看了一會兒圖紙，發(fā)現(xiàn)弩機與牽引的連結(jié)之處是由銅絲焊接的，咱們的模具雖是還原了重弩的構(gòu)造，連結(jié)之處卻用的是木榫拼接，不若去找些刻了暗符的精鐵把其作為弩機與牽引繩的連結(jié)，然后再試一次，看看引力符動用的靈力上限是多少?！?/br>
    “方大人也說過這個，不過他說用精鐵損耗太過，前不久謝長史從和州訂了一批柳息木，院里賬上的銀子都得用到那上面，庫房里剩的精鐵不多了，咱們今年沒錢再添置了?！毙±魢@氣道。

    方大人和李塵徽同級都是從七品主事，他為人小心謹慎很會精打細算。

    李塵徽神色不變，朝小吏神秘地“噓”了一下，“誰說我要動庫里的精鐵了，去年制器司不是拆了座報廢的床子弩嗎？那東西整個前臂都是精鐵做的，我剛來司里時方大人正好把拆下來的零件往庫里放，我還上去搭了把手呢?！?/br>
    小吏恍然大悟，但隨即就變了臉色，“可您就算拿到了廢舊的精鐵，也不會刻符啊，難不成你要私下讓符箓司的老前輩們幫你刻？”小吏有些擔心，“符箓司老前輩刻新符需得長史同意，還得向工部報備，一趟章程走下來至少得四五日，耽誤的時間太長了?！?/br>
    李塵徽知道這個規(guī)矩，朝廷為了防止靈樞院里的修士在符箓上動手腳暗害他人，規(guī)定修士刻新符需上報局座長官。

    “此事我去和謝長史說，你放心，我定能把東西做出來的?！崩顗m徽胸有成竹地看著他，眼底閃過靈動的狡黠。

    與此同時，京郊十里亭內(nèi)，端坐于石凳上的梁蔚已在此等候良久了，他今日身著月白女裝，頭戴同色緯帽，烏發(fā)盤在頭頂儼然是已婚婦人的裝扮。

    亭邊旁逸斜出了幾支桃花，零星的淡粉在氣質(zhì)出塵的美人面前仿佛也也變得不那么嫵媚，隱隱露出了幾分端莊。

    遠處不起眼的青布馬車在官道上疾馳而來，車軸轉(zhuǎn)動的“吱呀”聲在亭外愈發(fā)明顯。

    只聽車夫一聲低呵，那聲音就此戛然而止，梁蔚拿起桌上的茶壺為即將遠行的旅客倒了一杯清茶。

    從車下來的女子同樣帶著緯帽，身著花青布衣，行走間是搖曳生姿的婉約娉婷。

    “見過公主殿下?！迸虞p聲行了禮，不等梁蔚出聲便屈身坐下，撩開緯帽的一角露出了她的容貌。

    梁蔚隔著緯帽把茶杯推到女子面前，“我是該叫你榮婕妤還是喚你姚瑛?！?/br>
    姚瑛拿起茶杯飲了一口，“殿下既把我從那不見天日的地方帶出來，必然是知曉我的底細的。我此后便要隱形埋名，‘姚瑛’這個名字今日是便是殿下最后一次叫了。”

    “你幫了我，我也承諾送你離開，如今也做到了，本應再無瓜葛，為何還要見我？”梁蔚的臉藏在緯帽之后，叫人看不見他的表情，修長的手指在黛瓷茶杯襯映下更顯得白如籽玉。

    姚瑛放下手上的杯子，“我隱入教坊司后，崔鄴看中了我的臉，我被他買下來后，被他拘在他京郊的別院里調(diào)教了一段時間，他在那別院里還養(yǎng)著很多女子以供他賄賂朝中官員。”她精致的面孔上浮現(xiàn)片刻的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