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1節(jié)
大門開了。 【尤小五:他好像同意了?!?/br> 和光推動車輪,進(jìn)了琉璃佛塔,渡過沉沉黑霧,推到洲九慣常呆的地方,沒看見他,連下棋的石盤也不知所蹤。 “洲九?”塔內(nèi)沒有動靜。 她笑道:“不肯見,何必讓小五開門,浪費(fèi)時間?!?/br> 滿塔的黑霧緩緩流動,只有她的聲音在墻壁回蕩。 “可惜這壺好酒,獨(dú)我自飲自酌?!?/br> 和光掀開酒壺,催動馥郁的酒香溢散開來,提起酒壺細(xì)嘴,就要直接飲。 就在這個時候,側(cè)方的魔氣動了動,斜刺里伸來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擋住細(xì)嘴,隔開酒壺和她的嘴巴。 五指黑戒閃過暗光,直直映入她的眼睛。 洲九沉眉端詳她,冷淡的臉上瞧不出情緒。和光回以笑容。 “真慘。” 洲九從她手里奪下酒壺,繞到她前方,兩人中間立時化出一方石盤。 他轉(zhuǎn)手便化出兩枚酒杯,滿倒一杯,一飲而盡??酥频哪橗嫑]有流露丁點(diǎn)情緒,只有最角落的魔氣饜足地顫了顫。 他斟滿另一杯,推到石盤對面。 和光撐起身子,伸手要去拿。一縷魔氣端起酒杯,遞到她面前。 洲九又自斟一杯,淡淡道:“說吧,你想要什么?” 和光笑了笑,“開陣手印的事兒,還沒向你道謝......” 洲九抬眸睨她一眼,唇角勾起嘲諷的笑意,頓時壓下滿臉的冷淡。那事兒他還沒問罪,她倒好意思主動提。 迎著洲九的諷意,和光笑意不減,語氣沒有停頓,“特來奉上美酒一壺,古琴一張。” 洲九定定凝視她,“別來這套,連師叔的死都能拿來利用,你會特地來給本座送謝禮?!?/br> 這句話好似刺痛她,她的笑意收斂了下,極快恢復(fù)過來。 當(dāng)時她哭著說師叔死了,洲九真以為破了心防,沒想到她和三光一樣,竟能拿在意之人的死亡當(dāng)作踏腳石。正如三萬年前萬佛宗掌門剛剛殞落,三光就拿掌門的以身殉門激勵弟子。 洲九瞇縫眼睛,自然放過她片刻的失態(tài)?;叵牒诮鋫鱽淼脑?,那一聲聲啞音慟哭又不似假。 莫非她真為那人難受?可是若真在意,又怎能拿他做筏子。利用在意之人的死亡,真的不會難受嗎? 洲九突然覺得看不透人族的情感,他又細(xì)細(xì)端詳她的眼睛,從中看出紊亂不安的佛力。 “你撐不住多久了?!?/br> 和光忽略這句話,把古琴放上石盤,“你能通過某種方式獲知外面的情報吧?!?/br> 洲九飲了一口,沒有回這句話。 “你定不肯說出來,所以我只問你一件事,虞世南在坤輿界嗎?在哪兒?” 洲九語氣不咸不淡,“知道又如何?” 她直直注視,“他在哪兒?” 洲九掃過酒壺和古琴,“這點(diǎn)東西,太輕了吧?!?/br> “你想要什么?” “本座知你不會放我出去,把洲一帶來,本座就告訴你虞世南的位置。” “洲一不行,但我能放你出去?!?/br> 洲九掀開眼皮,瞅她一眼,對著她那萬分認(rèn)真的表情,輕輕搖頭,淺酌一口,他不信。 和光解釋道:“坤輿界恨的是三萬年前的魔主談瀛洲,我能保你出去,只要你打散魔氣,洗去記憶,化為新的天魔。” 砰地一聲。 酒杯重重擲在石盤,杯緣溢出黑霧,散為魔氣,芬香的酒液流了一地。 洲九凌厲的眉峰微微皺蹙,古井不波的眼神忽然泛起一浪怒意。 和光怔住,他生氣了?這還是第一次看他生出情緒。 “本座知人族看不起天魔,沒想到你輕我至此!” “什么?”她不懂。 “一面恐懼魔主談瀛洲,一面又輕視鄙屑天魔,人族怎能這么矛盾?” 和光還是不明白,人族向來害怕天魔,那么多佛力防御陣法,那么多攻擊型佛修,從來都做好萬全的準(zhǔn)備,哪兒輕視了? 洲九緩聲道:“人族犯了重罪,你們會清洗他的記憶,讓他一張白紙重新開始嗎?” 和光搖頭。 “在人族的觀念看來,清掉記憶相當(dāng)于抹除以往的他,還不如殺了他,下輩子再來。為何到了本座這里,你會覺得本座能同意這種做法?人族的高傲自大,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br> 和光明白了,他在意作為談瀛洲的前半生,確實沒想到。 “冒犯了,抱歉?!?/br> “世間萬物,生靈高居首位。生來便俯瞰萬物的人族,忽略自身的高貴之處,又無意識間輕視一切。” 洲九斟了一杯,好似自言自語地說。 “人族赴死之前,總是英勇無畏地說‘下個輪回見’。趟過輪回池,便能憶起無數(shù)前生往事,自然有說這句話的底氣?!?/br> 不知為何,和光從洲九的話語里聽出淡淡的羨慕。 “生靈,生來便有靈智,死后重入輪回,世間萬物也只有生靈擁有轉(zhuǎn)世的資格。” “天魔從混沌無知的魔氣開始,到了魔團(tuán)才懵懵懂懂開啟靈智。依靠廝殺修煉,吞噬進(jìn)階,積累記憶,堆高靈智,通過取名,把自己和其他天魔區(qū)別出來。想要讓外界區(qū)分,必須化出臉龐、化作人型。” “沒能開智的魔團(tuán)魔兵都差不多,一團(tuán)黑不溜秋的魔氣,外界分不出來,它們自己也沒有獨(dú)立的意識,其他天魔只會稱呼它們?yōu)橐惶柖枴2幌袢俗?,從出生起就有名字,就有?dú)立于其他人的意識。” “天魔死了,是真死了,化作魔氣溢散,或是成為其他天魔的養(yǎng)料。曾經(jīng)獨(dú)屬于他的一切,千辛萬苦取的名字、積攢的記憶,蕩然無存。哪怕某縷魔氣重新生出靈智,也不是原來的天魔,那個天魔已經(jīng)徹底消散在天地間?!?/br> “只有生靈能說‘下個輪回見’,于天魔而言,那是遙不可及的癡妄?!?/br> 洲九斟了一杯,推向她身前的石盤。小小的酒杯水面,倒映出洲九的面容。 她端詳他眉眼間的愁緒,想起檔案關(guān)于談瀛洲的描述。用兵如神,慣常以最小的損耗拿下最大的成就。 盛京淪陷那日,只圍三面,也是為了避免人族拼命,想靠追捕減少魔兵的傷亡。 莫非談瀛洲不僅重視麾下魔軍的勢力,也在意作為個體的每一只天魔。 洲九從她腿上抱過古琴,盤腿而坐,俯身向琴,頭顱微垂,屈指挑弦,調(diào)音彈奏。 和光凝視他臉上縱情享受的笑意,忽然間想起三萬年前盛京城破那日,談瀛洲獨(dú)坐高城墻頭,也是這樣彈琴。 化身御寺住持,混入大業(yè)帝的朝堂。偽裝人族黑秋,溜進(jìn)萬佛宗。他這么做的目的毫無疑問都是為了攻打坤輿界,可是有許多更方便的辦法,他卻偏偏鐘意化身人族。 忽然間,和光腦海浮現(xiàn)一個荒誕可笑的念頭。 他不會是學(xué)著做人吧? 和光搖頭想甩掉這個念頭,斜眼一看洲九,又覺得他真像個人。 曜臺的歷史秘境,祭由人入魔。過了多年,談瀛洲由魔化人。 這般輪回,真是驚人的可笑。 和光想著想著,笑得咳了出來。 琴音一滯,洲九抬眸望來,面色怪異,語氣有些不確定,“沒這么難聽吧,不過生疏兩萬年,也不至于笑成這樣?!?/br> “不是笑你?!彼B忙抬手,“很好聽,繼續(xù)彈吧?!?/br> 清雅的琴音緩緩流蕩,滿塔的黑霧忽然如泉水叮咚般有股輕盈的意味。 她又問了一遍,“你真不想出去?!?/br> 猛戾的琴音乍然射來,洲九都沒瞧她一眼。 多問的一遍,或許就是人族毫無自知的自大。 寧愿在塔下苦捱萬年,萬年又萬年,也不愿出去。仍要堅持魔主談瀛洲的身份,或許就是作為天魔的自尊。 一曲終了。 和光問道:“虞世南......” “你走吧?!敝蘧湃嗔巳嗍种?,打算彈下一首。 她不再提,“下次想要什么?” 他抬首覷她,“本座不會告訴你虞世南的位置?!?/br> “我知道?!?/br> 她轉(zhuǎn)過輪椅,推著車輪,艱難前推。 這時,清風(fēng)徐來,吹著車輪,緩緩?fù)巴啤3隽舜箝T,風(fēng)停了。 琴音驟斷,后方傳來一道眼神,“焚香,本座要昆侖山下的烏沉雪香?!?/br> 她勾唇笑了笑,他還真識貨。 尤小五一直等在外面。 和光道:“虞世南就在坤輿界?!?/br> 尤小五問道:“洲九說的?”他透過留影球看了里面的實景,沒聽到這句啊。 和光點(diǎn)頭。 洲九沒有直接言明,但他說不會告訴虞世南的位置,說明洲九清楚,也就是說虞世南就在坤輿界。 以洲九的城府,絕不會有這樣的疏漏。 他故意透露給她。 和光吩咐道:“命令弟子們仔細(xì)去找?!?/br> 尤小五把任務(wù)派下去,沒有離開,眼神躲閃看她,似乎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