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節(jié)
不等副堂主出聲,觀望比賽的弟子們自覺退到場外,把臺子讓了出來。他們身著殺戮禪弟子服,而臉龐無一例外籠罩在深深霧氣中。 由此,苦瓜看穿目前的處境。大乘期戰(zhàn)場剛開始,他就被敵人拉入幻境,還是自己的心魔幻境。過了這么多年,他早已忘記那些旁觀弟子的臉。 臺上一百零九名弟子的臉倒是記得清清楚楚,臉上的每一點痣、身上的每一道疤,都深深刻在他心底。 在那一百零九名弟子中,苦瓜看到筑基期的自己,還有同樣年輕的師弟古德。 在一塊破舊的木板上,古德隨手刻出一行大字,【殺戮禪子競選戰(zhàn)第】,劍尖頓住,扭頭看向旁觀的師兄弟,問道,“第多少屆來著?” 那弟子眨眨眼睛,“我怎么知道?” 問題從一個弟子傳到另一個弟子,場上參與戰(zhàn)斗的一百零九名弟子全都不知道他們要爭奪的到底是多少代禪子。 詢問場下參與過上一屆爭奪戰(zhàn)的老弟子們,也都不記得他們當年是多少屆。殺戮禪主適時收回心神,避免被問及這個問題。 一雙雙迷惑不解的眼神不約而同望向裁判,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副堂主有些打哆嗦,咳了咳道:“稍等,我派人去查下檔案。”副堂主著實沒想到殺戮禪這么不靠譜。 按耐不住的參戰(zhàn)弟子如何等得了,紛紛抱怨起來。 “管他第幾屆呢。”古德大手一揮,抹去【第】字,隨便寫下年份。后來執(zhí)法堂回顧留影球時,發(fā)現(xiàn)就連那個年份也寫錯了。 歪歪扭扭的鬼畫符牌匾擱置擂臺上方,筑基期實力頂尖的一百零九名弟子們摩拳擦掌。 副堂主退至邊緣,高抬起手,正想吹哨落手。隨著場外突然爆起的怒號,場上的弟子們已經(jīng)扭轉在一起。 殺戮禪自古流傳一句話,擁有十指的不是鳳首就是雞尾,不是禪子就是菜雞。只有那一輩最頂尖的一百零八名弟子才有斷指的權力。 那時的他們還有十根手指,為了奪取不斷指的權力站上擂臺,奮不顧身,以命相博。 以往的心魔幻境,他總是場上的那個,被迫代入當年的視角,今日得以旁觀,倒是個新奇的體驗。他挑了個最好的位置,靜靜地欣賞這場廝殺。 當年的他是奪冠的種子選手,第一時間就受到師兄弟們最親切的問候,攻擊一波接一波,偶爾給予喘氣的空檔,可依舊是最受歡迎的對象。與其敗在其他人手上,不如由他親自送下場,許多師兄弟們抱著這樣的想法攻了上來。 面對疾風驟雨的攻擊,當年的他沒有靠身體本能行動,而是在腦內(nèi)思考先接誰的招,再送誰離場,怎樣才能一直留在場上,并且最大程度保存靈氣。 一開始,他就是沖著禪子之位去的。不同于舍生忘死的師兄弟們,他心里始終留有一分余地,可惜那時的他還沒有自知。 此時苦瓜注視年輕時的他,無須細想便能使出更好的接招路數(shù),一眼便能看穿那個費盡心思的自己。 廝殺持續(xù)三日三夜,最后還能站著的只有他和師弟古德。他還留有些許靈氣,師弟已經(jīng)筋疲力盡。 勝負已分,結果沒有任何改變的可能。 他笑著勸道:“師弟不若投降?” 古德還未開口,場外響起一聲聲吆喝和鼓動,“投個屁!殺戮禪的字典可沒這個詞!”“殺戮禪容不下孬種,小子可千萬別慫,提刀恁上去!”...... 古德笑著聳聳肩膀,“師弟沒有其他選擇?!蹦请p銳利的眸子閃過的不是被逼無奈的苦澀笑意,而是難以按耐的躍躍欲試。 古德握緊劍柄,踏出兩步,劍尖還未刺出,就失力地跌倒在地,短短的沖鋒,已經(jīng)耗盡最后的力氣。掙扎抬起上半身,判官筆已經(jīng)抵住胸膛。 判官筆繼續(xù)上前,迫使古德不斷后躺,直至整個身體貼在地面。 年輕的苦瓜踢開古德的劍,踩住古德蠢蠢欲動的右手,明明作出強勢的壓迫,臉上卻滿是溫柔的笑意,“師弟還不認輸么?” 古德痛叫出聲,“師兄踩得這么重,師弟怎么舉手投降?” 年輕的苦瓜微微松開,就在這個時候,古德露出得逞的笑意,右手拽著苦瓜的衣袍把他拉近,左手去抓旁邊的劍,意欲再次反攻。 局勢突然脫離掌控,苦瓜慌亂之外還有些焦急,身體比意識先一步行動,判官筆即刻截斷古德的右手。 迸濺四射的鮮血,一下子把苦瓜拉回現(xiàn)實,急忙下看,古德的左手已經(jīng)斷了。 場外爆起更加猛烈的喝彩。 副堂主及時宣布戰(zhàn)斗的結果。 苦瓜剛想給斷口止血,就見古德?lián)P起真誠的笑容,用僅剩的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愧是師兄?!惫诺抡{(diào)皮地擠眉弄眼,“接下來是不是該叫禪子了?” 苦瓜松開緊擰的眉毛,露出苦澀的笑意,“不要打趣師兄了?!?/br> 一聲響徹云霄的銅鐘,宣告新一代殺戮禪子的誕生。 等候已久的醫(yī)修們匆忙上前,想要給弟子們進行緊急處理,全都被遭到拒絕,“還沒完呢,等會一齊包扎?!?/br> 滿地的弟子們坐起來,比劃自個兒的小指,商量該從哪兒割,割多長,用什么工具下手比較利落。 在所有弟子中,斷臂算是重傷了??喙险泻翎t(yī)修給古德止血,轉頭就見古德一嘴咬斷小指。 古德用僅剩的右臂端著帶血的小指,呈到苦瓜面前。 苦瓜看著浸著血液和口水的小指,以及缺了一指的手掌,有些哭笑不得。 弟子們割下來之后,針對串連的小指怎么排,誰前誰后這個問題,又激烈地吵了一架。若不是禪主發(fā)令,他們又要繼續(xù)進行一場【指骨排位大戰(zhàn)?!?/br> 不過對于新任禪子的佛號,眾位弟子倒是持有一致意見。 苦瓜,瓜字號前冠以“苦”字。 因為他打架時總是一臉苦相,出招迅猛又不留情,打得敵人也是一臉苦相。 一百零八枚小指,連皮帶血串在一起,匆匆歲月消磨皮rou只留下慘白的骨頭,也搓磨當年的師兄弟們。 很多弟子堪不透殺戮禪的心魔,或是走火入魔而自盡,或是大限老死。 裸瓜坐化之后,苦瓜繼承禪主之位。 回憶慢慢流淌,幻境逐幕演進。 旁觀的苦瓜不耐煩了,出聲道:“快點行嗎,莫非閣下有偷窺癖?” 按照這個速度推進,也不知要看到何年何日,苦瓜實在忍不住催促。 微寒的風中傳來嘶啞的笑聲,“裝什么?這可是你最后一次見到他們了,不如好好回顧,以免帶著遺憾下去?!?/br> 指骨的主人一一老死,最后最剩下古德師弟。 邁過大乘期的門檻,苦瓜遇到大多數(shù)殺戮禪弟子的通病,難以看破心魔,無法進階,在大乘初期徘徊難以更進一步。 門內(nèi)流言四起,弟子們都說他會步入上任禪主的后塵,道途從此斷絕。 一字字一句句都傳入苦瓜耳中,掌門勸告他出面解釋以定人心,苦瓜什么都沒做,當時的他也沒有自信不會和上任禪主一樣。 心魔步步相隨,無時無刻不在窺探、嘲笑,敵人就在眼前,可他無法和往常一樣砍斷威脅。越想擺脫心魔,越會陷入泥沼,害怕、焦慮諸多情緒都會成為心魔的養(yǎng)料。 后來,古德進階大乘期,朝他宣戰(zhàn),賭注是殺戮禪主之位。勝者為王,殺戮禪自古以來的規(guī)矩。哪怕突然換位會影響宗門的安定,執(zhí)法堂也無法置喙。 那日,他們揮退所有弟子,地點定在當年筑基期廝殺的擂臺。不是大乘期修士該有的決戰(zhàn)場所,可古德執(zhí)意如此。 【殺戮禪主爭奪戰(zhàn)】,古德和當年一樣刻錄牌匾,歪歪扭扭的字跡多年未變。 古德不記得具體的年份,這么年來苦瓜也沒有時間流逝的感覺。于是,最后記錄的小字寫著【古德進階大乘期的半個月后】。 一旁觀望的苦瓜見此,不由得笑出了聲。 戰(zhàn)斗的結果沒有任何懸念,如同這些年來心魔無數(shù)次重復的那般,他贏了。 過了這么多年,苦瓜仍舊記得那場苦戰(zhàn)。明明是他占據(jù)上風,明明是他壓著古德打??墒撬虻媚敲措y受,他的臉色是那么難看。處于下風的古德則相反,傾盡全力,全心全神沉浸在戰(zhàn)斗,享受極致的廝殺。 橫亙在兩人之間的反差,如同一根深入骨髓的刺棱,始終插在苦瓜心底。 整個戰(zhàn)斗過程中,苦瓜的眉頭擰得極緊,自始至終沒有流露一絲舒緩的情緒。 獨立于情境的苦瓜靜靜看著一幕幕推進的戰(zhàn)況,明白終局快到,當年的他即將給出最后一擊。苦瓜深深嘆了口氣,走進戰(zhàn)場,代入心魔幻境的他,親自接過這場交鋒。 古德沒有察覺到變化,幻境也沒有任何變動,除了大乘期戰(zhàn)場的敵人——那個把自己拉入心魔幻境的天極界修士,巫馬。 “怎么?忍不下去了......” 歪歪唧唧的廢話,苦瓜只聽到對方在嘲諷自己,懶得去留意具體的字句。 最后一擊的時機過了,苦瓜還是沒出手,他舍不得。 受限于幻境的古德沒有意識到不對勁,仍然沉迷于對決。突然間,古德渾身一顫,堅定的眼神變得污濁不清,暢快的笑意扭曲成奚落的譏諷。 開口還是古德的嗓音,語氣卻和那個幻術師巫馬一樣,“還不痛下殺手?苦瓜大師自覺對不起師弟?” 苦瓜一把掐住古德的脖頸,“滾出他的身體?!?/br> 古德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猙獰,“惱羞成怒?” 就在這個時候,指骨項鏈傳來凍徹骨髓的寒意,一個個半透明的身體脫離出來,每人都缺了右手小指,那一張張臉分明是當年的師兄弟們。 如同無數(shù)次秘境經(jīng)歷過的那般,師兄弟們開始指責他。 “上任禪主修至大乘巔峰,你才到初期就上不去了?就你這樣,還敢當殺戮禪主?” “拿出當年打壓我們的勁兒來?。 ?/br> “說起來,你修的真是殺戮禪?” “為什么給你苦瓜的佛號?你還沒看清嗎?竟然被蒙在鼓里這么多年!” ...... 古德喉嚨發(fā)出哼哧的低吼,嘶啞的諷刺剛要出口,就被苦瓜一下子扭斷脖頸。 苦瓜煩躁地嘆了口氣,“聽得耳朵都起繭了,就沒點新話嗎?” 脖頸關節(jié)咔嚓扭動兩下,古德又恢復意識,巫馬的神識已經(jīng)褪去,只剩那個享受廝殺的師弟。 這一次苦瓜沒有拖延,給出最后一擊。 古德倒在血泊,驕狂的眉眼逐漸柔和,笑容變得真誠和欣慰,“很多年沒見師兄這么笑過了......” 這時苦瓜露出的不是勝利的喜悅,而是失去至親的悲痛。 那天的雨很大,苦瓜在尸體前跪了很久。 后來才知道,古德進階大乘期已是強弩之末,時日不多,于是選擇用自己的性命點醒他。禪主一戰(zhàn),苦瓜明白不足,卻很難轉換心態(tài)。 四周的虛影緊緊包圍,在幻術師的驅使下不斷諷刺他,激怒他,放大心魔。 一字字,一句句,直戳痛處。 苦瓜不耐嘖聲,“吵死了。” 巫馬以為獵物已經(jīng)被逼入絕境,正想加把勁兒添油加醋,就見苦瓜一手揮散四周的虛影。 那張冷漠的臉上沒有一點走火入魔的跡象,只有滿滿的不悅和煩躁。 “你!”巫馬不理解為什么事態(tài)沒有朝預想的方向發(fā)展,按照過往的經(jīng)驗,陷入心魔幻境的修士早該撐不住了,“怎么還沒瘋?” 巫馬放出絕招,催動古德的尸體起身道出那最狠的一句話,“禪子之戰(zhàn)那日,師兄說謊了吧,你享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