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緣和合，顯相蒙蔽，你想探究緣起，看破實相？”

    眾弟子稱是，“請佛尊解惑?！?/br>
    菩提佛拍拍袈裟起身。天光突盛，催得蓮花瓣突然生長，拉扯衣袍。踉蹌間，垂眸望光線，輕笑一聲，果斷斬斷袈裟，大跨步邁出蓮花座。

    “既然如此，本座便教你?！?/br>
    菩提佛穿過殿內(nèi)重重極光幻影，徑直走向主座燃燈佛的蓮花座，緩緩說道，“□□生老病死?！?/br>
    沒想到又是這句，一名弟子忍不住打斷，“‘□□生老病死，神魂生住異滅?！茏釉缰司洌@和黑氣有何關(guān)系？”

    人生有生老病死四個過程，萬事萬物乃至神魂有生住異滅四相，眾緣和合而起曰“成”，存續(xù)圓滿曰“住”，緣散變化曰“異”，散盡消失曰“滅”。

    又有僧人道：“弟子無愿回顧看破生死的佛理，只想探究黑氣的緣起。”

    菩提佛單膝跪下，蓮花座前的金蓮開得正盛，燃燈佛叩問天道的金蓮沐浴在天光之下，隱隱昭顯天道威嚴(yán)。

    他屈指彈了彈金蓮，“□□生老病死，神魂生住異滅......”頓了頓，才哂笑著道出最后一句。

    就在此時，尸棄佛陡地抬頭，兩人的聲音重合在一起。

    “天地成住壞空。”

    話音剛落，殿內(nèi)驚起一聲鐵弦拉動的錚鳴，久久徘徊在眾人腦海。饒是如此，眾僧依舊不明真相。迦葉佛驟然蹙眉，不可置信抬頭望天，似有所感。

    菩提佛的手漸漸下移到根莖，雙指摁住，蓮瓣在他的手下微微顫抖。雙指驟緊，手腕一轉(zhuǎn)，就要掐斷根莖。

    “放肆！”尸棄佛瞇眼瞪視，藻井傾瀉的天光倏地冷了，折射在菩提佛手上如一柄鋒利的寶劍。

    手腕突生一圈細線，噗嗤，飛濺的血液頓時染紅冷色天光。整個手掌飛出一道拋物線，重重落在尸棄佛面前。

    掌心的□□紋樣浸在血水里，玫瑰rou色深得更像黑色。

    和光震驚于異變，一時之間不知作何反應(yīng)，癡癡盯著手掌。殿中弟子無不如此，甚至生不出驚駭?shù)膰@氣聲。

    傷口的截面嘩嘩淌血，菩提佛似乎沒有感受到痛楚一般維持半跪的姿勢，側(cè)首回望的臉上還帶著平日縱情的笑意。

    “不出意外，尸棄佛果然選擇了天道?！?/br>
    尸棄佛微微抬起下巴，滿是壓迫感的視線蓋住菩提佛，“你要做叛徒？”

    “這可說不好?！逼刑岱鹈嫔系男σ庥?，“在本座看來，您才是背恩忘義的叛徒，足以被刻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千人指萬人唾?！?/br>
    “無知的rou眼凡胎，何足掛齒?！笔瑮壏鹩謫?，“燃燈呢？是否遵守成佛的誓言？”

    菩提佛垂下眼眸，笑意帶上些許落寞，“師父還在猶豫，就由我來推他最后一把?！?/br>
    “什么意思？”

    菩提佛翻轉(zhuǎn)僅剩的左手，掌心的千幅紋樣脫離皮膚，隨著極速凝聚的佛力化作半透明的金光手掌，裹挾千鈞之力轟然劈向蓮花。

    疏狂界三人猛地扭頭看向和光，她也不禁站起身來凝神注視這一掌。這陣威壓、這股佛力，她早已爛熟于心，是翻天??！

    然而翻天印還未觸到金蓮，另有一股佛力拔地而起擋住這一掌，護在金蓮上方。

    尸棄佛起身的那刻，面色全然冷了，“本尊面前，怎容你如此！”腰間的千手金剛杵自行解開，咻地射了出去。

    眾人但見一道金線飛了過去，菩提佛適時回首的剎那，千手金剛杵恰好刺入眉心的紅點。

    時間仿佛停滯，畫面定格在這一瞬間，所有人都聽見萬里之上的天雷頓響，都看見菩提佛眉眼放出的笑意，輕輕哼出的笑聲好似貼在耳畔響起。

    滋地一聲火星濺起，翻天印倏然扭轉(zhuǎn)方向，緊接著熊熊大火吞噬那副微笑的面孔。

    在莊嚴(yán)寶相的佛門主殿，在濟濟一堂的弟子面前，第三順位佛自焚入寂。

    滿座嘩然，殿下弟子腦子一片空白，隨著意識本能驚恐捂嘴。迦葉佛隱在火焰的陰影，熱氣舞動的漣漪扭曲了面容。

    尸棄佛遽然變色，那是和光從未在他面上看過的驚慌失措，疾步奔向火中的金蓮，卻被菩提佛最后反向的翻天印擋住一陣，落后一步，火苗已然燎到蓮瓣。

    他解下防護罩，只身沖入火焰，全身佛力盡數(shù)護住金蓮。

    片刻之后，一如突然爆起的大火，火焰又在瞬間熄滅。

    尸棄佛撣開一身灰，衣角燒得粉碎，掌下的金蓮僅傷最初的分毫。輕輕一吹，沐浴在佛力之下的金蓮又恢復(fù)全盛的模樣。

    忽然間，菩提佛的骨灰閃現(xiàn)一抹金光，微風(fēng)拂開表面，一枚拳頭大的舍利子爆出金光。

    和光從未見過如此精純的佛骨舍利，遠勝她擁有過的所有影骨舍利，萬佛宗開山祖師菩提佛的真骨舍利也無法與之媲美。

    疏狂界三人也緊緊盯住舍利子，這正是他們所有人來此幻境的目的。

    在所有人的灼灼目光下，舍利子緩緩浮空，飄到尸棄佛手中。

    此時，殿上的第四順位佛迦葉佛終于有了反應(yīng)，“你要背叛佛門嗎？”

    尸棄佛甚至沒瞥他一眼，回眸望向和光，“祭，走吧。”

    和光第一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尸棄佛在喊她，雙眼直勾勾盯住他手心的舍利子。

    就在這個時候，殿外爆起一聲怒吼，“尸棄——你想逃到哪兒去！”

    殿門突生一面陣法，朱槿邁了出來，手臂一揮地面現(xiàn)出重重陣法攻向尸棄佛。

    殿上透過的天光陡然亮起，正中的藻井嚯地爆裂，隱含規(guī)則威嚴(yán)的天光擋出朱槿，護在尸棄佛身前。

    尸棄佛身后空氣旋轉(zhuǎn)，立現(xiàn)虛空裂縫，他朝和光伸手，眉眼催促，“來。”

    和光望著他手心的舍利子，鬼使神差走了過去。

    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虛空裂縫，天光才轉(zhuǎn)弱。

    朱槿恨恨瞪住裂縫消失的地方，側(cè)首一看，燃燈佛半跪在蓮花座前，顫抖著手觸摸菩提佛的骨灰。

    朱槿無奈嘆氣，撿起菩提佛的斷掌，遞給燃燈。

    燃燈低著頭，聲音有些悶，“菩提他，最后說了什么？”

    朱槿看向迦葉佛，迦葉佛扭開臉。過了會兒，底下有弟子怯怯出聲，“佛尊說，‘師父還在猶豫，就由我來推他最后一把?！?/br>
    殿內(nèi)蕩起一陣清風(fēng)，拂起菩提佛的骨灰旋轉(zhuǎn)在燃燈佛身畔，遺留的佛力徘徊不去。

    燃燈佛身上驟起一層又一層威壓，凝實閉塞，遠在殿下的弟子們不知緣故，近在身側(cè)的朱槿真真切切感受到這股佛力的澀意。

    她遲疑想安慰，卻見燃燈佛一掌拍碎金蓮，突地抬首的剎那，那雙眸子夾帶著她從未見過的堅毅和決心。吞下無用的勸慰，她半跪在地俯首稱臣，宛如當(dāng)年拜入佛門之時。

    “謹聽世尊命令?！?/br>
    燃燈佛接住斷掌，側(cè)目注視墻壁的佛門教誨——【尊天敬道，普渡眾生】

    “劃掉前四個字?！钡纳袂椋柡恼Z氣不容置疑。

    殿下的弟子神色不一，或震驚或驚懼或贊同，不由得看向旁坐尋求認同。

    迦葉佛皺眉道：“師父，您可想好了?！?/br>
    “為師考慮得夠久了，菩提用性命幫為師看清了。”

    迦葉佛依舊反駁，“尊天敬道可是佛門的立身之本！”

    朱槿嘖了一聲，右手重拍地面，十丈之外的墻壁陡現(xiàn)陣法，尊天敬道四個大字在靈氣里刮得干干凈凈。

    她起身立在燃燈佛身側(cè)，斜眼瞥過迦葉佛，“從今日起就不是了?！?/br>
    迦葉佛不由得退了一步，癡癡望著磨平的墻壁，似乎還在消化今日的劇變。

    “希有，世尊！”一名弟子率先合掌恭敬，接下來弟子們一一跪地伏身，表示贊同燃燈佛的做法。

    疏狂界三人凝目望著這一切，受到的刺激不比佛門中人少。

    寧非天思忖許久，掏出玉牌聯(lián)系其他人。

    【跑堂：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閣下想先聽哪個？】

    殷羨的回復(fù)很快，【申屠不悔：舍利子出來了？誰干的？】

    【跑堂：閣下聰明，尸棄佛和菩提佛突生爭執(zhí)，菩提佛自焚，尸棄佛帶走了舍利子?！?/br>
    短短一行消息，殷羨凝眉看了許久，實在想不通兩佛自相殘殺的原因，【尸棄佛墮魔了？】

    【沒有。】寧非天回想金光滿身的尸棄佛，忍不住道出這么一句話，【在下看來，就佛力層面，當(dāng)時的尸棄佛甚至比第一順位的燃燈佛更勝一籌。】

    【申屠不悔：壞消息呢？尸棄佛不知所蹤？】

    就舍利子而言，出現(xiàn)總比沒有好，目前的局面總算有了進展，好過之前，不算壞消息。

    【跑堂：坤輿界的人跟去了?！?/br>
    殷羨不由得咒罵出聲，他們慢了一步！

    就天曜大戰(zhàn)的層面而言，這是最壞的消息！

    作者有話說：

    金蓮好比天道的象征，目前三位佛都做出自己的選擇。

    第498章 498天魔

    ◎佛尊的去處，便是阿祭的歸處◎

    涌泉城淪陷以來，中軸大街的明燈依舊燦亮通明?？v使無人維護，憑靠城民遺留于世的陣法，靈石不罄，燈火不息。

    煌煌明光透過兩側(cè)的房屋，空空蕩蕩，斷垣殘壁，尺椽片瓦，把凋敝的情形照得無所遁形。

    瑩瑩細雪鋪了一層又一層，掩蓋天災(zāi)殘留的痕跡，血rou淋漓的殘肢斷臂，扭曲猙獰的軀體，同族廝殺的纏斗尸體......而這一切，又被這場雪完好保留下來。

    道旁兀立的白團突地顫了顫，雪塵抖落一張獰惡的面容，瞪大灰暗的眼珠閃過兩道身影，一前一后邁上大道。

    覆滅以來，城內(nèi)具有靈智的生靈盡皆被黑氣壓榨干凈，飛鳥群獸早已絕跡，大地陷入徹底的無聲。

    和光初至，腦?；厥幬宋硕Q。

    抬首望向尸棄佛，毫無不適，遑論戕害佛尊的暴虐或慚愧，一如往常般神色自若。一頭白發(fā)，一身白衣，踏上中軸大道，與這天地渾然一體。

    曾經(jīng)精心鋪設(shè)的白玉磚開始朽敗，裂開深淺不一的縫隙，雜草擠了出來，頂開一層又一層白雪，生得青綠又招搖。然而磚石落敗比不上生長的速度，很快擠壓得氣息奄奄。

    尸棄佛踏上大道的那刻，以腳掌為圓心磚石塊塊碎裂湮滅成灰，頃刻間中軸大街蕩然無存，一路的殘軀枯骨化作血霧化為烏有。從此，青草有了盡情生長的空間。

    對此，和光心里已經(jīng)生不出波瀾。就算詢問，也只會得到些天命有歸的答案。這位佛尊的心里沒有身為人族的定尺，只有高高在上的天道。

    她明白，不能理解，也無法茍同。

    “佛尊為什么帶我離開？”和光頓住腳步。